百里挑一的骏马，脚程极快，转眼就出了城门。沈泠然探头回望，深灰的城墙高远磅礴，高悬着“锦州”两个隶书大字，隐约可见城头上巡逻的兵士，渐行渐远，终是模糊。心头泛起一阵离别之情，眼眶微微有些发酸。想起从前一心只想离开爹娘眼底，现时下终是有了机会，竟是舍不得了。

　　马车上极为安稳，丝毫颠簸之感也无。不知不觉之间，已是离了锦州地界。沈泠然从未到过锦州以北，瞅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不禁雀跃起来，隔着车窗指指点点。突然间觉得耳边少了点什么，四下打量，才发现元宵竟不在车里。

　　“元宵怎的不在车里？”直直盯住李裕泽，问道。

　　李裕泽正一心一意于京兆尹的公文，事出棘手，蹙紧了两道剑眉。忽听得耳边一道清脆声音响起，抬头正对上沈泠然一双疑惑的眸子，清澈见底，一时间忘了自己找好了的理由。

　　“嗯？”

　　“我是问，元宵怎的不在车里？”沈泠然见他一脸凝重，弱了声调。

　　“哦，我身边没有丫鬟，小厮们收拾东西总不清不楚的，就叫元宵过去帮忙打点打点。”随口扯出一个借口，心里发虚，忙举起手边公文遮掩。

　　“怎的不早说呢？早说昨儿晚上支唤几个过去不就行了，也省得今个儿恁的麻烦...”沈泠然嗫嚅道，又转回头去看窗外景色。

　　远山连绵不绝，巍峨庄严，山顶上经年不化的冰雪，似是戴了晶莹皎洁的冠冕一般。天寒地冻，官道上来往的人并不多，道边草木枯黄挂了清霜，弥漫起萧条之感。河道已然结冰，有住在附近的孩童结伴玩耍，欢颜笑语，倒是增添了几分生气。

　　沈泠然有心开口说话，无奈元宵也不在身边，李裕泽又板正了一张脸教人不敢靠近，只得生生忍了下来。来回思忖之间，竟是有些饿了。瞥见李裕泽身前几案边摆着一个雕漆的食盒，心里想着悄悄挪过去罢了，却没成想马车狂颠一下，正倒进了他怀里。

　　依旧是辟邪熏香，鼻尖缠绕，微红了脸。

　　李裕泽温香满怀，又见她面泛红云，模样娇羞可人，不禁心情大好，却故意皱紧眉头，叹道：“路途颠簸，然儿妹妹若是磕着碰着了，皇姑可是少不了要罚我呀！”

　　沈泠然挣了挣，却是怎么也脱不开身，又窘又气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怎的还不放手...”

　　李裕泽邪魅一笑：“我这明明是一片好心，然儿妹妹怎的这么说话？”

　　心知挣扎也是徒劳，沈泠然靠在他怀里，一脸委屈地说道：“我见你正人君子才随了你出来，早知道你要这般欺侮我，我...我...我哭死算了！”

　　说话间已是落下碎玉一般的眼泪来，这可是吓坏了李裕泽，忙松开沈泠然，取了帕子给她拭泪。方才还欢颜笑语，一转眼竟是梨花带雨，搅得李裕泽一阵阵的心疼。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莫哭了，再哭坏了身子！”手忙脚乱地哄着，生怕她再掉下一滴泪来，“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莫哭了啊！”

　　见他懊悔得就差打自己两巴掌的样子，沈泠然这才破涕为笑，道：“那还不赶紧取那食盒过来！”

　　李裕泽这才知道她原来是饿了。心里狠狠责怪自己，方才只顾考虑京城之事，竟是忽略了身边小人儿，忙拎了食盒过来。

　　打开来，全是沈泠然平素里喜欢的吃食。蛋黄酥，玫瑰卷，水晶虾饺，蟹黄小笼，山楂冻，竟还有一盅枸杞鹿肉羹，只是时间过长，难免有些凉了。不过倒也不影响沈泠然的好胃口，拈起象牙镶金的食箸，大快朵颐起来。

　　果真还是孩童性子，随性之至。李裕泽宠溺地看着她，时不时抬手抹去她唇角的汤水，车厢之内竟隐隐泛起几丝暧昧气氛。

　　吃到七成饱，沈泠然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问道：“你饿不饿？”

　　“然儿妹妹终于是想起我来了？实在是感动啊！”说罢还打了个揖。

　　停下筷子，沈泠然笑道：“真不知道你个皇子平日里都是怎么学的？左右没个正形！”

　　“怎的没学过！那些年每日里寅时就得起床去昌寿殿里上书，夏天还好，冬日里天可都还没亮呢，手提了笔都打哆嗦，还得习字帖抄书典。”回想起孩提时的日子，李裕泽竟有些停不下话来，眼眸闪亮，“诗书礼乐骑射，样样都要精通，你都想不到有多累人呢！”

　　长在深宫中，李裕泽自己都不记得是自何时起就已经学会了戴着面具做人，相互戒备，尔虞我诈，方能有一席之地在那高深宫墙之中立足生存。外人只道三皇子风流翩然，游戏人生，却不知他也是轻轻年纪就背上了家国天下的枷锁，终日提防，早已是心力交瘁。如今对着沈泠然，却是怎么也装不起来了，只想着把那些个在心里憋了多少年的话一朝全对她倾诉尽了才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