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朵很快打开文档,看到第一个小说,一个没有名字的小说。那里面的女孩叫苏凉夕,苏凉夕也有一只叫做明天的猫。
林朵复制了下来发到她自己的邮箱。
她会记得那个故事,她也知道那不是故事的全部。一个不懂得彻头彻尾悲伤究竟是什么感觉的人,是写不出那种悲伤。
林朵很奇怪,北叶把那种悲伤写了出来。
想了很久,林朵轻轻的读起那个故事。故事这样开始的,林朵微微的笑着,看着电脑屏幕。
一个叫做苏凉夕的故事的开始。
苏凉夕。
抬头看了一眼正前方的挂钟。
提前二十分钟交卷和以前一样,不多不少刚刚好。
苏凉夕抬眼间,目光落在坐在她前面的一个女生,她不认识。吸引苏凉夕的是她淡色牛仔裤印上的血迹,血还没干,空气里隐约弥漫一种血腥难闻的味道。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站起身,收拾好试卷。监考老师一看到她站起身,就眉开眼笑,谁不知道她苏凉夕一直年级排名第一,将来肯定是重点大学的料。
这么快就做完了啊,老师讨好的笑,苏凉夕礼貌的点头,走出门外。想了想,还是折了回去,手里拿着外套走过去放在那个女孩的桌子上。
她抬头,苏凉夕早已经走出教室。
推着自行车,夕阳很美,她一个人走的恍恍惚惚。这样年少的时光,总有些不知所谓的感伤,在某个你不察觉的时间段突袭。
就像现在一样。
十七岁,怎么好像怎么都找不到自己了呢。
天真年少,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再。
苏凉夕想的明白,却又无所适从。
小夕,他的声音。
她看过去,他守在门外,一脸的窘迫。
他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又忘带钥匙了!”
苏凉夕沉默,她习惯了。
她拿出钥匙打开门,始终不说一句话,他也习惯了,这十一年苏凉夕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已经十一年了,时间过的好快。慢慢的谁也见不到谁,谁也遇不见谁,谁也记不起谁了。
习惯,有时候很可耻。
就像苏凉夕习惯了他放学等在门口等她回来开门,习惯了明明知道钥匙就在他的背包里,却也习惯了一声不吭。
揭穿什么呢,人生的骗局一个又一个,何必。
苏凉夕上楼,径直走进她自己的房间,始终静悄悄的,像只流浪猫。
他看着她。
习惯了,她的冷漠和拒绝。
他对着苏凉夕消瘦的背影,强颜欢笑,晚上想吃什么?他问。明明知道苏凉夕根本不会回答她,从六岁开始她对他便一言不发。
她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死也忘不了。
我恨你,她说。
从此她活在了六岁之后,一无所有。
吃水饺好不好?回答他的始终只是拖鞋圾过地板的声音,丝毫没有拖拉,干脆利索不留痕迹。
他还是自顾自的说,今晚爸妈就出差回来了,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苏凉夕坐在地板上,塞着耳机,听着遥远又不真实的声音,在她头脑里“嗡嗡”的响,像是飞机的起飞降落,又像是火车的发车到站,听不清。
很多年,她都听不清。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家,简直就是坟墓。
安静,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苏凉夕从不发出任何的声音,行尸走肉到现在。
我恨你,我记得住,永远记得。
她透过窗,看到爸妈的车远远的开过来,她听不到声音,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们靠的越来越近。这种压迫的感觉,快要把她逼疯了。
去死。
苏凉夕抓起书桌上的玻璃杯,狠狠的摔过去。
很清脆的碎裂声,“啪”的毁灭在地上。
他在楼下听着,心揪在一起,疼得难受,是他造成了一切,毁掉了一切。
一个人的人生那么简单,轻轻的碰,就会碎,碎了的东西,就是碎了。
十一年前的你,笑靥如花。
从此我再没见过你笑,从此我再没找回那年弄丢的你。
丢了,就不再回来。
她的自行车粗鲁的挡住苏凉夕的车,忽然的碰撞搞的苏凉夕的车铃“叮当”响,苏凉夕很不喜欢这种刺耳的声音。
只是,她还是安静没有做声。
她不认识她。
她盯着苏凉夕,手里拿着冰棒,想起来就含上一口,三心二意。
不怀好意?
苏凉夕不在乎。
我不是大姨妈来!她咬着冰棒,说的含糊不清。
关我什么事?苏凉夕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陌生的脸,她不喜欢也不讨厌。
她一时有些惊讶,“还你!”她说,手脚麻利的从车篮里拿出衣服丢给苏凉夕,苏凉夕没有伸手接,任凭衣服在空里招摇的旋转了几下,掉在地上发出一种形容不出的声音。
“谢啦!”她笑着,忽然发现,她挺漂亮。
不过,有什么用。
苏凉夕想起了那个牛仔裤上有血的女孩,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推着车,一声不吭的走人。
她怔在那,年级第一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她对苏凉夕产生了莫名的兴趣。这个学习成绩好的一塌糊涂,老师校长的宠儿,却总是安静的像个哑巴。
“你衣服不要了?”她问。
“不要!”苏凉夕说的平静如水。
“为什么?”
“恶心。”苏凉夕转身给了她一个莫名的笑。
“你说什么?”她追上她。
“恶心。”苏凉夕低低的说了句。
她气的牙痒痒,盯着苏凉夕死死地看。
“哈哈哈哈……”她忽然笑了,苏凉夕眉眼间的认真,把她逗乐了。
“沾了血的东西,都恶心……”
“那我呢?”她咧着嘴笑,像小丑。
苏凉夕抬眼,漫不经心,“恶心。”她说的清楚。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
从没有对她这么直白的轻蔑,也从没有人在她面前放下过外套,她是第一个。这个比她还要诡异的女孩,好玩,人生总算找到了那么点乐趣。
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苏凉夕,她长的真的很好看,她心里纳罕。
果然是美女。
只不过估计是个性冷淡!她想。
我叫夏尔,她说,冰棒化成了水,顺着手指流进手心,黏黏的奇怪的感觉。
噢。
苏凉夕远远的答应。
我叫夏尔,她在她身后大叫,清晨的阳光灿烂的漫无边际。
你叫夏尔,苏凉夕小声的重复,无动于衷。
她抬头看天,昨晚下的雨已经干了,这个城市还有这个季节总是偶尔下雨,又很快干燥起来。
城市和人群总是陷入潮湿和干燥之间不能自拔。
季节和季节之间,一直重复着流年岁月。看也看不清,摸也摸不着,只能由着它消失不见。
上课,做作业,她喜欢数字,喜欢考试,喜欢在一次次的考试中赢得彻底。喜欢面无表情的看着书呆子们对她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这是她所有的意义。
又单调又欠揍的意义,但是她喜欢。她能喜欢的东西很少,她死死地抓住每一样她可以喜欢的,抓的死死地。
她独来独往,找不到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怕的。
无畏的人,有时候很恐怖。
意义,她在干净的纸上写上这两个字,钢笔漏水把纸晕开了一小片。
随即又用力画上×,便终于心满意足的把头埋进胳膊里,爱上无聊的空白。
一天,一天,我们走着走着就消失不见。
就好像某一天,我们看到一个被母亲骂的小孩,兀自的站在门外哭,我们只能远远的看着,怎么也走不近,怎么也无能为力。
然后。
一天。
故事到这里没有了,林朵有点失望,她想知道那个小说中叫做苏凉夕的女孩经历了些什么,是不是像她一样的孤独过怅惘过。
我们的故事中,总是搀杂着别人的故事,我们的生活也总是符合着别人的生活。也许从另一个故事里,我们会找到自己故事的结局。
林朵看着慕北叶,“一个还没有结束的故事。”
“嗯,还没有结局,因为我不知道结局是怎样的。”北叶喃喃的说,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哪一个是我,苏凉夕还是夏尔?”林朵问北叶。
北叶摇摇头,“你觉得呢,你希望哪一个是你,哪一个就是你!”北叶说。
“是吗?我和你错综复杂着!”林朵说。
“我?”北叶说。
林朵盯着电脑说:“对,是你,我们同样都是苏凉夕,同样又不都是,你把你有的给了苏凉夕因为你是善良的,你甚至没有办法忍受一个小说里的人物承受太多的苦难。”
林朵很了解慕北叶就像是了解自己一样。
北叶看着林朵:“那你觉得接下来的故事呢?”
林朵摇摇头:“我想不出来,真没想到,今天会看到你写的小说,你从故事里寻找着我们生命的答案,如果你找不到呢?”
北叶笑笑,“我还写了一段,你可以看看。”北叶打开另一个文档,还是那个故事。
林朵安静的盯着屏幕,很安静,北叶喝着牛奶,几乎不发出一点的声音。
苏凉夕的故事继续下去。
又是她。
和早上一样自行车蛮横的拦住她的去路。
夏尔,她记得了。
她生活里的名字真是少之又少,她记得住。
请你吃!
她嗓门很亮,尖尖的,听的很清楚。
看着她递过来的冰棒,凉夕愣了一秒便接过,这样的时节吃冰棒还显早。她还是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看着像看一个稀罕的生物标本。
她想起了在生物老师那里看到的蝴蝶标本,一个个华丽却脆弱无比,手指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破灭然后风一吹就消失不见。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冰棒不会一碰就碎。蝴蝶经不住伤害,棒冰禁不住温暖,都有各自无法承受的要害。
马尾扎的有点低,几缕头发缓缓的垂下,纯粹自然,这样的女孩好看,凉夕想。
知道我为什么流血吗?
夏尔鬼魅的笑,像是下一秒就能变出个绝世无双戏法。苏凉夕一笑,她想起了刘谦的“见证奇迹的时刻”哪有那么多的奇迹,奇迹是人一手创造还是一手捏造,她分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