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 雪花飞坠，似蝶儿翻飞，柳絮轻舞，天地浑然一体，俨然一个粉妆玉砌的银色王国。<br/><br/> 青莲罩了一件淡青色鹤氅，束一条青绿双环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和小芜二人踏雪而行。<br/><br/> 路上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两人停步回眸，却见雪地上只留下两串极浅的印痕，尤其是青莲这一边的，几不可见。<br/><br/> “青莲，你的轻功真是不错。”小芜由衷地称赞，“以前只听闻洛家箭术独步天下，没想到还有这踏雪无痕的本事。”<br/><br/> “不是爷爷教的。”青莲摇头，“是君尚。”<br/><br/> “君尚”这个名字让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小芜才又挂上了笑容：“夜来城外一尺雪，真是一场好雪呢！”她伸出了手掌，她的手白皙却不娇小，相反，倒显得宽厚结实，雪花在她掌心变成了雪水，她的神情不由有些怅惘，“江南雪，轻素减云端！这时候，江南的飞雪一定是美到极点了。”<br/><br/> “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青莲的小脸透着些微的伤感。<br/><br/> 一时之间，两人又沉默了。<br/><br/> “为什么不离开呢？”小芜轻声问道。<br/><br/> 青莲黯然，却不回答。<br/><br/> “青莲，并非只为了报仇吧！”小芜继续追问，“是有什么放不下？”<br/><br/> 青莲净白的脸透出一抹自然酡红，很快的，又变得如雪一般颜色，她垂下了眼睑：“小芜，可以，不要问了吗？”<br/><br/> 小芜叹气，脸上俱是失望！<br/><br/> “小芜！”雪地上，有个人影迅速地奔过来，“王妃有事找你。”<br/><br/> 两人回头，认得那是王妃从中原带来的侍卫秦中，此刻，他黝黑的脸膛微微发红，显然为着寻找小芜已经跑了不少地方了。<br/><br/> “王妃？”小芜皱眉，“什么事？”<br/><br/> “这我哪里知道？”秦中看着小芜，竟然颇有爱慕之色，“小芜，你去了不就知道了？”<br/><br/> 小芜还在沉默，青莲已经扑哧笑出声来：“小姐姐，那你还不快与秦侍卫同去？秦侍卫可算是踏破铁鞋寻你了呢！”她语带调侃，换来小芜一个大大的白眼：“青莲，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br/><br/> 青莲哈哈大笑起来，直到小芜和秦中看不见了，她才勉强忍住笑意，摇了摇头：“落花有意流水却不能有情，这可如何是好？”她蹙起眉头，正思量着，冷不防眼前一团白色袭来，她不及闪避，那白色之物已经擦着她的下巴直侵入她的脖子，一时冷沁沁的，她不由失声叫了起来。<br/><br/> 正手忙脚乱地想要取出那冰凉的物体，又是一团白色扑面而来，将她的雪帽击得翻飞下去，雪沫子四散开来，落了满头。<br/><br/> 她狼狈地凝目注视，不远处，君尚含笑望她，手中抛接着一个雪团，显然打算第三次偷袭她。<br/><br/> 薄怒腾上双颊，染出淡淡的胭脂，冰天雪地中，更显得分外妖艳妩媚，君尚看得呆住。<br/><br/> “捉弄我，你真的这么有趣吗？”青莲怒气冲冲地大喝，“你就这么见不得我片刻的平静吗？”<br/><br/> “不……”君尚怔住。<br/><br/> “那么，小芜其实并不是王妃找她了，是你对不对？”<br/><br/> 君尚不语，但，沉默就是默认。<br/><br/> 青莲点头，冷笑：“我居然还感激你！我居然还以为你真的……”贝齿咬住了下唇，她转身，还没走几步，君尚就从她头顶一掠而过，落在她正前方十步之距。<br/><br/> 她看也不看君尚，直接扭头飞奔。但是，她快，君尚更快。还是她的正前方，还是十步之距。<br/><br/> 她咬牙，脑门上青筋暗跳。跺了跺脚，她急速左转，抬眼时，君尚已在同样的方位同样的距离等候。<br/><br/> “你到底想怎样？”<br/><br/> “扔雪团！”<br/><br/> 青莲气得笑了：“扔雪团是吗？”她俯身，两手胡乱抓了把雪，左右开弓，向君尚脸上掷去。啪啪两声，君尚的两边脸颊都中了着，残留的白雪逗留在他的脸上，现出几分可笑来。<br/><br/> “还扔吗？”<br/><br/> “扔！”<br/><br/> “好，这可是你说的！”青莲抿了抿嘴，动作更快，俯身、拾雪、揉团、飞掷，一气呵成。身上的鹤氅随着她的动作飞扬开来，煞是好看。所有的雪团无一例外地击中目标，待她停下时，君尚几乎变成了一尊雪人。<br/><br/> “还扔吗？”<br/><br/> “扔！”<br/><br/> 青莲扬起了手臂，对准了君尚的眉心，想要将掌心的雪团狠狠地扔向那个地方，但是，她攥得如此用力，手掌间的雪团竟粉碎成齑。<br/><br/> “你究竟想怎样？”她忽然气馁地垂臂，仿佛扔雪团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br/><br/> “你曾经说过，等到大雪纷飞，就和我一起扔雪团。”君尚缓缓地说道，“青青，你忘记了吗？”<br/><br/> 青莲呆呆地瞪着君尚，那句话，仿佛改变了时空。八岁的她拉着十六岁的他，仰头说道：“君尚哥哥，下雪天才好看呢，而且还特别好玩。等到大雪纷飞，我和你一起扔雪团，你说可好？”<br/><br/> 温热的液体刺痛了她的双眼，她下意识地用手掩住双眼。<br/><br/> “青青，我真的很想找回我们的过去！”<br/><br/> 肩头，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br/><br/> “我想像小时候那样，任何时候，都是你最信赖最可亲近的君尚哥哥！”<br/><br/> 青莲陡然推开了君尚，后退数步，才悲怆地大叫：“信赖？我想相信你！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无数条生命承载着的欺骗和背叛下，我要怎样才可以信赖你？”泪水夺眶而出的瞬间，她转身，掩面跑开。<br/><br/> 这一次，君尚没有阻拦。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目送越来越远的青莲，好半天才喃喃说道：“我从来不后悔我的所作所为，我也从来不相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br/><br/> 落雪无声。即使在寂静的夜，它也不曾惊动和打扰任何人，任何事。雪的跫音，使睡眠更加香甜沉酣。然而却不包括青莲。<br/><br/> 青莲无眠。<br/><br/> 青莲甚至不能正常入睡。<br/><br/> 她坐在床里侧，靠墙抱膝，戒备地盯着床上的不速之客。<br/><br/> “你来干什么？”<br/><br/> “陪你！”<br/><br/> “不需要！”<br/><br/> “你不是说过……”<br/><br/> “够了！”无需他刻意提醒，她已经想起来了——“君尚哥哥，青青可以每天晚上都和你一起睡么？”<br/><br/> “我愿意每天晚上都抱着青青入睡。”君尚伸手，指腹温柔地抚过青莲的面颊，“抱歉这个答案迟了十年。”不是对不起青莲，而是对不起自己！他居然浪费了这十年的光阴。<br/><br/> 青莲想要大声地告诉他“不需要”，但是，一种温热的液体堵塞着鼻腔，她怕一开口，那液体就会肆无忌惮地淌下来。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十年的滞留，报仇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君尚！<br/><br/> 身体被温暖的气流所包围，没有暴戾，没有轻薄，只有小心翼翼的温柔。<br/><br/> 泪，如倾！<br/><br/> “青青？”君尚的声音充满了惊慌，想要为青青拭泪，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生平第一次，他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慨叹。<br/><br/> 哭声被压抑着，与其如此，更加气噎。<br/><br/> “别哭了！”<br/><br/> “不要哭了！”<br/><br/> “不许哭！”<br/><br/> “丑死了！”<br/><br/> 青莲不哭了，擦去了眼泪，红肿的双目平视着君尚：“请你离开！这里是我的房间，我有权决定你的去留。现在，我不欢迎你！”<br/><br/> “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君尚勃然大怒。<br/><br/> “这是你赶走我的方式吗？”青莲的声音透着疲惫，“王，其实你何必这样，你只要说一声，我就会离开了。”<br/><br/> 君尚张了张嘴，想要发作，又无从发作。这一仗，他输了！<br/><br/> 他几乎是灰溜溜地离开了青莲的房间。<br/><br/> 他茫无目的地行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是母亲的住处。<br/><br/> 君无瑕也还没睡，烛光下，她依然年轻的脸上带着狂喜和欣慰。<br/><br/> “娘亲！”<br/><br/> “你来了！”<br/><br/> 三个字，君尚忽然想起自上次母子之间的龌龊，他一直都不曾主动探视过母亲。他的脸红了。<br/><br/> “娘亲为你自豪！”君无瑕挽住了儿子结实有力的臂膀，“你能这么做，娘亲真的很欣慰。”<br/><br/> “娘亲满意就好！”君尚淡淡地说道，王妃从来不是他的重点，如果娘亲觉得他那么做，足以抵消那时的顶撞，他求之不得。<br/><br/> 君无瑕笑眯眯地望着君尚：“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无尘是娘小师妹呢！说来你还得叫她一声小师叔呢！”<br/><br/> 君尚从鼻子里发出了轻蔑的嗤笑。<br/><br/>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吗？”君无瑕还沉浸在故人相遇的兴奋之中，“幸好无尘来了，我才解开了长久以来对师门的误会。原来我身上的毒性并非师傅故意所为，而是我们从小生长的清谷内的瘴气所致。若是返回清谷，身上的毒性便永无发作机会；若是离开，身上的毒性没有清谷中生生相克的药草，就会积存体内愈演愈烈。”<br/><br/>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控制你们永远为清谷效命？”君尚冷哼一声。<br/><br/> “不是这样的，师傅也不清楚。是后来离开的人一多，才发现了这个问题。师傅已经研制出解药。”<br/><br/> “解药？娘亲，你是说你体内的毒从未清除？”君尚的表情变得严肃了。<br/><br/> 君无瑕轻轻颔首：“你父王为我想了无数办法，却始终无能为力。这两年来，我的发作越来越频繁。我甚至已经准备……”<br/><br/> “娘亲！”君尚色变。<br/><br/> “没事了。无尘为我带来了解药。可惜……”她仰望着儿子的一头银发，“若是再早些，你也不必受那么多的苦了。”<br/><br/> 君尚别开了目光，那么多的苦？时过境迁，这句话变得多么轻描淡写啊！而当初，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国去家，只为了赌一口气——“终有一日，我必活着归来”！那时候，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br/><br/> 他的眼神骤然冷冽。<br/><br/> “你还在怪娘？”君无瑕的声音颤抖着，泄露了不安和忏悔。她承认她贪恋着君王的恩宠，忽略了儿子的生死去留。尽管来她一直牵肠挂肚，但是她终究没有做好一个良母。<br/><br/> 怪？君尚冷笑！他怪的是整个命运！<br/><br/> “是娘不好，娘太粗心，没有……”<br/><br/>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君尚的声音云淡风轻，而他的手，热烈地地握住了娘亲的手，“重要的是你没有事！不然，我做的一切也没有意思！娘，你活着，我也活着，就足够了！”足够向亏待他们的命运挑战了！<br/><br/> 君无瑕依然不安，但是，儿子的脸上已经看不到过去的影子。她轻舒了口气，儿子说得对，重要的是他们都仍然好好活着。她笑了：“君尚，好好对待无尘！”<br/><br/> “我明白！”君尚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赧然，“娘亲，怎样才能掳获芳心？”<br/><br/> 君无瑕一怔，便是咯咯的大笑：“怎么，你终于也开窍了！”<br/><br/> “娘亲！”君尚脸红，想要挣脱君无瑕的手，但是，被君无瑕死死拽着不放：“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君尚，娘最担心的就是你弃绝了儿女之情。现在，娘真的放心了。”<br/><br/> 君尚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又撇了撇嘴：“娘，你的佛堂，真是越来越香了。”<br/><br/> 君无瑕抚了抚君尚的银发：“你不喜欢吗？这是无尘送给我的檀香。无尘这丫头，最喜欢摆弄香料，她住的地方才是真的香呢！你没发觉吗？”<br/><br/> 从紫苑出来，天边已微有薄光。君尚伸了个懒腰，一夜无眠，他却毫无睡意。相反，他甚至觉得周身都充满了力量，一想到娘亲的指点，他就觉得自己的未来不再是梦！<br/><br/> 青莲推开房门的时候，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br/><br/> 房门外，黑压压一大群人，跪在并不宽敞的长廊上，小芜攀着长廊的栏杆，望着她苦笑：“无立足之地！”<br/><br/> “祝青莲姑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宛如唱歌一般的贺词抑扬顿挫，那些侍卫宫女井然有序地向她献上礼物！很快，她的房间里就堆满了各色礼品：从衣物到食物到饰物到宝物，应有尽有、无奇不有。<br/><br/> “请青莲姑娘移步御花园。”<br/><br/> 不等青莲作出反应，一顶软轿摇曳而来，载起了青莲，向御花园进发。<br/><br/> “青莲！”小芜慌忙挤身入了长廊，随同队伍一同前往。<br/><br/> 御花园内，梅花正开得曼妙多姿。梅香阵阵，和着清晨的冰凉，沁人心脾。<br/><br/> 软轿刚刚抵达，美妙的丝竹之声立起，几位宫装丽人踏着音乐翩翩起舞。遥遥望去，平坦无痕的白雪之上覆盖着鲜红色的地毯，上有着五彩丝绸的女子穿梭往来，一切恍若仙境。<br/><br/> 没有人能够在看到如此奇景之下不陶醉其中，甚至连小芜都已经改变了诧异的表情，沉浸在美人之舞中了。<br/><br/> 但是，青莲没有，青莲的小脸绷得越发严肃，她忽然从软轿中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掠向红地毯。<br/><br/> “青莲。”小芜愕然，慌忙跟上，“你怎么了？”<br/><br/> 青莲轻巧地飘落在地毯上，她的突然出现，令宫装丽人不知所措，舞步，顿时错乱。<br/><br/> “该死！”有个声音不悦地响起。<br/><br/> “奴婢知罪！”宫装丽人经此一吓，本已苍白的脸色更加毫无血色。她们不由自主地跪倒在青莲面前，“姑娘饶命！”<br/><br/> 青莲的脸色更加沉郁，她四下一望，身子向后一跃，右手提着红毯，一用力，红毯裹住了宫装丽人。<br/><br/> “天冷，别冻坏了，小芜，你带她们回去穿衣吧！”她叮嘱了几句，才面对那个满脸怒气的男人：“王，为了你一己私欲，却要连累她们挨冻受惊，你还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情吗？”<br/><br/> “怜香惜玉？”君尚浓眉一掀，“她们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不杀她们已经很仁慈了。”<br/><br/> 他的话成功地酿造了恐怖气氛，几名宫装丽人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br/><br/> 青莲凝目注视着君尚，片刻，一语不发扭头就走。<br/><br/> “该死！”君尚如影随形，拦住了青莲，“我只是想让你开心。”<br/><br/> 青莲停步，惊讶地望着君尚：“让我……开心？”<br/><br/> “没错，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筹划许久了。我以为你会开心……”他懊恼地皱紧眉头，“青莲，我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你开心？”<br/><br/> 青莲的表情是迷惑的，不解的。她又细细打量着君尚：“你……想让我……开心？”<br/><br/> “是！”<br/><br/> “为什么？”<br/><br/> 为什么？<br/><br/> 君尚张嘴，却无语。<br/><br/> “为什么？”青莲追问。<br/><br/> “这个答案很重要吗？”君尚问得傻气。<br/><br/> 青莲严肃地点头。<br/><br/> “因为……”君尚情不自禁地抓了抓长发，“因为，你开心，我才会开心！”<br/><br/> 青莲又点头：“我明白了。你怕我的坏情绪会影响到你，所以你必须设法消除我的坏情绪，以保证你的快乐！是不是？”<br/><br/> 是！<br/><br/> 好像又不是！<br/><br/> 君尚自己也糊涂了。<br/><br/> 青莲没有让他继续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她抬手指了指依然跪着的宫装丽人：“放了她们吧！”<br/><br/> “我又没有让她们跪着！”君尚一脸无辜，“完不成任务，还在这里碍眼。”<br/><br/> 那口气实在可恶，青莲忍不住探手抓住君尚的银发，使劲拽了拽。君尚怒叫：“干什么？”<br/><br/> “不干什么，只是你的头发太乱了，看不下去，想帮忙梳理罢了。你不喜欢？那我……”<br/><br/> “我喜欢！”君尚捉住了青莲的手，“你喜欢我就喜欢。”<br/><br/> 这话太露骨，以至于青莲的脸上多了两团明显的红晕。<br/><br/> “青莲，你真美！”有些话是不必教的，就像有些事其实教了也是没有用的。<br/><br/> “小芜，你好好安顿一下她们！”青莲扭过头，望向小芜。小芜的脸色有些阴沉和黯然，但是，她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br/><br/> “把我房间里的东西都撤了吧！”<br/><br/> 侍卫们也领命而去。<br/><br/> 御花园清静了下来。<br/><br/> “那么多我为你精心挑选的东西，你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委屈的是君尚，在他发现语言可以为青莲增添人间羞涩之后，他的语言能力就似乎突破了一个境界，“别人给你的东西你当宝，为什么我给你的东西你就弃之如敝屣？”<br/><br/> “东西太多，我用不着。”没有说出口的是：王妃的东西是自中原带来的，带着家乡的气息呢！<br/><br/> “那么，这个总该接受了吧！”君尚手中像变戏法一般，垂下来一个精致的玉像，玉像缠着红红的丝线，一端系在君尚的小指上。<br/><br/> “为什么要接受？”<br/><br/> “因为是生日礼物！”君尚不由分说地抓起青莲的手，把玉像放在她的掌心，“我命令你一定要好好收着。”习惯性的，霸道的语气又原形毕露。<br/><br/> 青莲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君尚有些期待有些窃喜的眼神后，她犹豫了。<br/><br/> 君尚似乎如释重负，脸容顿时明朗起来，那神情，一如偷吃了糖果的孩子。<br/><br/> 青莲笑了。仿佛春暖花开一般，令人望之而顿觉心头温暖。<br/><br/> “你开心了！”君尚大喜，握住青莲的双手使劲摇了摇，“你开心了，真是太好了！”<br/><br/> 青莲的笑容不变，但是，眼中却慢慢地囤积了晶莹的泪，无法承载了，那泪便一颗一颗地滴落了下来，将君尚的喜悦一点一点地灭了下去。<br/><br/> 小芜走进青莲房间的时候，青莲正一个人呆呆地瞪着掌心里的玉像。那真是一尊雕琢得栩栩如生的玉像，尽管大小只如她的拇指。玉像的五官非常美丽，尤其是一双眼睛，灿然生辉，简直有如真人。青莲目不转睛瞪着的，正是这一对眼睛，因为她越是细看，就越是发现，这双眼睛太像一个人了。<br/><br/> “君尚？”小芜替她说了出来，“他把自己的形象雕成了玉像，送给你做礼物了。”<br/><br/> 青莲一震，下意识攥紧玉像。<br/><br/> “青莲，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那声音是不无惆怅不无失落的。<br/><br/> “我自己都忘记了。”<br/><br/> “那么，他对你是真的有心了。”小芜的话更酸了。<br/><br/> 青莲看了小芜一眼：“真心如何，假意又怎样？一切还不是和原来一样。”<br/><br/> “你……不打算做他的妃？”<br/><br/> 青莲又看了小芜一眼，小芜避开了青莲的目光。<br/><br/> “妃？不是已经有了吗？”青莲的声音多了苦涩，“但有没有关我什么事呢？”<br/><br/> 小芜想说：“关的，因为你已经在意了，你在意他有了王妃。如果他没有，你就会软化乃至默认了。”但是，青莲的表情是那么凄楚，她终究不忍心雪上加霜。她叹了口气：“但他，是不会罢休的。”<br/><br/> “那又如何？”青莲倔强地抬起了下巴，“我反正……一无所有了。大不了，把命还给他便了。”<br/><br/> “青莲，你始终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小芜失望得无精打采。<br/><br/> “你……”青莲歉疚地咬住下唇，“你又何必卷进来？”<br/><br/> “可是我已经来了。”<br/><br/> “谢谢你！”<br/><br/> 小芜一怔，更大的失望蔓延开来：“如果没有他呢？”<br/><br/> “没有如果！”青莲摇头，“小芜，你为什么要逼我说一些我做不到的事呢？我们之间，不能像姐妹一样相处吗？”<br/><br/> “你知道原因！”小芜脱口而出。<br/><br/> 青莲怔怔地望着小芜：“如果是那样，你真的不必留下。我只有一颗心。”<br/><br/> “为什么是他？他害得你家破人亡，他连累你家株连九族。不，也许根本就是设计好的，根本是他一手操纵的！青莲，难道儿女私情真的可以压得住这样的国仇家恨吗？”<br/><br/> 青莲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哆嗦着嘴唇：“那么，你要我怎么办呢？你是不是要我杀了他报仇雪恨呢？还是你要我也以牙还牙，害他家破人亡株连九族呢？”<br/><br/> “我无权为你决定什么！青莲，我只是提醒你，你留在这里，到底为了什么？落叶尚知归根，洛家人都在等你呢！”<br/><br/> 青莲打了个寒噤，她猛地捂住了耳朵：“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br/><br/> 小芜上前一步，抱住了青莲：“好，我不说了，不说了。青莲，随你所愿！”<br/><br/> 青莲推开了她：“如我所愿？小芜，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对不对？从我死里逃生的那一刻，我就发誓：一定要为洛家，为爷爷讨回公道。杀洛家的人是皇帝，你是不是也要我杀了皇帝，甚至把皇帝满门抄斩？”<br/><br/> 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从青莲口中爆发出来，惊得小芜差点灵魂出窍：“青莲，你在胡言什么？你这么说就是死罪你知不知道？”<br/><br/> “死罪？”青莲冷笑，“谁定我死罪？你吗？”<br/><br/> “青莲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你明知道皇上是受了蒙蔽。洛家军从不打败仗，那一仗本该直捣黄龙，将敌方一举赶出边境，赶回老家。然而洛将军却犯下致命错误，导致全军覆没。更离谱的是，敌我对阵，敌方居然朝他下拜放他逃生。这不是通敌叛国又是什么？你叫他如何堵住朝廷上下悠悠众口？自己如此信任的部将却生反骨，你叫他情何以堪？青莲，公平一点，请你分清楚孰是孰非！”<br/><br/> “你的意思是，无心之过，不咎其罪？”青莲望着小芜，好像盯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br/><br/> 小芜瞠目、哑然。<br/><br/> “我救你一命，你说，你的命是我的。当日他自法场救我，我又该何以为报？”<br/><br/> 小芜不能回答。<br/><br/> 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方，君尚也陷入了困惑之中。<br/><br/> 明明是开心了，为什么还是会流泪？<br/><br/> 娘亲说，女人心，海底针！伤心时会落泪，高兴时也会流泪。<br/><br/> 可是，青莲眼中蕴含着的分明又不是高兴。那是一种寂寞，一点绝望，一丝遗憾！可是，为什么呢？一个玉像怎么能够勾引出那么复杂的感情？<br/><br/> 他真的很不明白！<br/><br/> 他叹了口气，交叠着双手枕于脑后，瞪着头顶的蚊帐。第一次，因为揣度一个女人的心思而失眠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