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光阁内光线好,越梦只站在门口,没往里进。孟萝坐在靠窗的位置,倚着墙,面前是把古琴,看起来像是南宋之物,有些年头了。
“我听过你。”打量了越梦许久,孟萝终才开口,“听说你医好了许多人。当真是厉害呢。”
“孟萝姑娘过誉了。其实,我也曾听过姑娘所制的流光粉。听说此物原料本为毒物,姑娘却令其成为了各女子艳羡之物,也真是神奇。”
“我又不会医人。哪里比得上姑娘。”
“或许。”越梦顿了顿,“姑娘不会医人,只是因为医不好自己罢了。”
孟萝注视着越梦的眼睛,轻轻微笑:“身有疾者才可医。心有伤,怎么医?”
越梦不说话,孟萝倒一直笑盈盈的看着她。许久,越梦才重又开口问道:“姑娘懂琴?”
“略知一二。”孟萝说着,芊芊玉手,轻轻抚过琴弦,“小的时候,娘亲教妹妹和我跳舞。娘亲说妹妹有天资,便舞的好。我呢,有天资,却不在此处。所以只学了几年,娘亲便又教我琴。有时家中来了客人,娘亲也会让我抚琴,妹妹作舞。”
“不过……”孟萝抬头看向越梦,笑容中隐约有点点苦涩,“说到底,我也就是个陪衬的……也可能,我一直以来就是个陪衬的物件儿罢了……”
“人各有各自的用处,姑娘何必自怨自艾呢?”
“呵呵。这话他也说过。”孟萝微笑,喃喃自语:“他还说,因果轮回,缘定三生……”
越梦听不大懂,正想要问,孟萝却缓过神来,侧过头问:“听闻越梦姑娘在找一样东西?”
“是一块玉。名曰,往玦。”
“当年皇上将此物赏给了文将军,文将军又赠予了他儿子文问明,问明……又给了我。”孟萝顿了顿,“若你能治好我的心病,这玉便送你如何?”
越梦略有惊讶:“你竟不要?”
孟萝轻笑一声:“活人已逝,留一死件儿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断了念想,免得伤心。”
“也好。”越梦点点头,“那便谢谢孟萝姑娘了。”
孟萝点了点头。越梦便走过去,坐了下来,手指灵动游走琴弦之中,妙音绵绵不断从琴中倾泻。越梦沉醉其中,开口吟唱……
歌转舞千回
美酒复几杯
当年明月忆不得
恩怨总纷纷
文千章
谁解味
惊鸿一瞥此生误
一眼万年情不复
不如了却……
天暖,阳光甚好。细细碎碎的洒了进来,照的已熟睡的孟萝美艳动人。
一曲未至。
越梦向外看了一眼,悄声道:“流云,进来吧。”
流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生怕惊动了孟萝。见孟萝睡的熟,才嘻嘻笑着,说道:“总以为你琴好,却不想歌声也动人。”
越梦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第一次听。”
“也是,也是。嘿嘿。”
“越梦谣起,她的梦境应该也显现了往日。”越梦脸色严肃,侧过头看向流云,“不要再耽搁了。她久未进食,身子又弱,此法怕是撑不了多久。越梦谣起,梦断前忆——开!”
越梦谣起,断前忆。回忆如潮涌而来,扑面而至。流光阁中场景一变,成了阴雨绵绵之景。越梦瞧了瞧四方,这一片粉色交叠的地方,正是孟府后山的桃花林。流云仰头望天,却被雨水打湿了眼睛,不禁破口大骂。越梦看着桃林深处来了人,便教流云噤声,安静听着。
流云还是小心翼翼的问:“是孟萝?”
越梦摇了摇头。入夜后,山中黑暗,看不清。越梦也只是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并看不清是谁。
两人也只得耐心候着。等了一会儿,才有人从桃林深处走出来。越梦这才明白,难怪看不清人影,原来这人穿的也是一袭粉色长裙,与这桃林浑然一体,让人难以分辨。直到她从这林中走出,越梦借着月光仔细一瞧,才看出此时现身此地的正是孟府大小姐,孟萝。
孟萝一脸喜悦,脚步轻轻,如一朵盛放的莲花一样旋转在这雨中,粉色的衣裙,绽放,收起,再绽放,美艳绝伦。
许久,孟萝停下,伸出手来触碰那雨滴:“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日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
这边话音刚落,桃林那边却也有声音传来。孟萝心下一惊,远远望去,却见了那文问明正从远处缓缓而来。
“我当是谁竟有如此雅兴,原来是孟萝姑娘……”文问明踩着雨声,缓缓而至,“想来已很久不见了,也不知姑娘是否忘了在下?”
孟萝许是被吓了一跳,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没……公子……是来府上拜访我父亲?”
“只是随便转转罢了。”文问明微笑,低头看了一眼孟萝的衣裙,“姑娘好舞步,裙边没有染上半点污泥呢。”
“多谢公子夸赞……不知……公子可看过我妹妹的玉舞?”孟萝不自然的笑了笑,“娘亲说,藤儿的舞姿才真叫人惊艳呢。”
“二小姐的玉舞固然好,只是过于华丽,非问明所喜。”文问明抬起头,注视着孟萝,“相比之下,我倒更中意姑娘。简单,但是传神。”
孟萝不禁莞尔一笑:“公子可真会说话。只是不知这古有知音,我又该如何称呼公子?莫非要叫知舞?”
“这……”文问明汗颜:“本公子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叫这女人家的名字?不好不好。姑娘还是叫我问明吧。”
孟萝点点头。
两人聊得投机,便也一直没有走。夏日多雨,天气虽热却也耐不住阴雨绵绵。逐渐地,雨下的有些大,也愈凉。孟萝穿的单薄,不禁有些冷,打了个寒颤。
文问明皱起了眉头,心生爱怜:“雨大了,我送姑娘回去罢。”
“不麻烦公子了。对了,你可知回去的路?”
“当然。”文问明笑,“这宅子可是我父亲赠与孟老爷的,我怎会不知呢。”
“那就好。我这便回去了。”孟萝笑笑,转身欲走。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惊讶地回头望,却见文问明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脚。
“姑娘刚才可是赤脚而舞?夜雨冰凉,病了怎么办?姑娘怎能如此鲁莽呢?”说着,文问明抱起错愕的孟萝,大步向孟府走去,“我听父亲说,女孩子家是尤其不能着凉的。这以后都是要作病的,姑娘怎能不爱惜自己呢?”
“我……”孟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知该说什么。她并非孟临正房王氏所生,而是孟临妾室林氏所生。林氏一生要强,对女儿也苛刻,鲜少夸赞她。孟萝为讨母亲欢心,费劲心力学赤脚而舞,才终于博母亲一笑。
好像从一开始她此生所为,皆为讨好他人,何曾有其他人在乎过她所想?
她不过是个陪衬的物件儿。没有人在意,她自己也不去在乎。总以为自己能够被练得铁石心肠,不再有情。却不想文问明的几句关心像此刻的细雨一般,缓缓流过孟萝的心,滋润了情愫生长。孟萝不自知,心下却疑惑,呆呆的望着文问明的侧脸。文问明嘀咕了一句雨更大了,也逐渐加快了步伐:“孟萝,你冷吗?”
孟萝没有回过神来,呆呆的点头,又向文问明的怀里蹭了蹭。
“都怪我。”文问明皱起眉头,语气中颇有自责之意,“明知夜雨冰凉,却还舍不得走,非要与你说话。也不知你明日会不会染上风寒。”
“没……没事的……”孟萝越说越小声,“我又不怪你……”
“不……是我不好的……就快到了。”文问明没有走孟府大门,而是直接绕了小路,步子大得很,差点把越梦和流云甩开了。而孟萝却一直不说话,若有所思。
终于,文问明踹开门,将孟萝轻轻放在床上:“先换了衣服吧……免得着凉了,教我担心。”
孟萝怯怯地看着文问明:“你要看我换?”
“……我……我先出去了。你换好再叫我罢。”
“等等……”文问明应声回头,孟萝与他对视,踌躇着。两人对视半天,孟萝才开口问道:“你今天……其实是来同我父亲商量与我妹妹的婚事罢?”
文问明愣了一下:“你知道?”
孟萝点头。
“知道又为何不说?”
孟萝顿了一下:“……木已成舟。”
“可我……”
“问明。小时,娘亲告诉我,玉舞乃女子跳给心爱之人的。所以妹妹自学会了此舞,就没有给任何人舞过一次。便是我,也从未见过。”孟萝抬起头,注视着文问明,微笑着,“小时的我们曾一起玩耍,爹那个时候问你,问明长大了要不要娶萝儿妹妹啊。你说不要,你要娶就娶藤儿妹妹。舞跳得好,人也好看。父亲也因此订下了你与妹妹的婚约。”
“我心里清楚。我终究是无法与妹妹相比的。”孟萝依旧微笑着,一颗泪痣在烛光的照耀下愈发动人,“我只是个陪衬的物件儿罢了。舞也如此,人也如此。”
“可能我上辈子真的作了什么孽,这辈子来还债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文问明抓住孟萝的手,眉头皱的更紧,“孟萝,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自己。若你再这样下去,才真的会毁了你自个儿。人各有各自的用处,你何必自怨自艾呢?”
“难道陪衬不是用处?”
“是。但不是你的。”
“你的用处,是做我妻子。”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山摇地动,一切都开始支离破碎。越梦首先反应过来,叫道:“不好,流云。有人坏了我们的事,越梦谣尽,梦境要关了。快走!”
周围开始回复黑暗,黑暗的缝隙不断的追逐着他们。越梦急忙朝向光明的地方跑去,流云也急忙跟上越梦,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