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曾说过,“一个人最能感受到自身活着的时候,就是他掌握另一种生物生命权的时候,也就是在弄死别的什么动物的时候最能感受到‘活着’的感觉。”颜苏也只有在这种掌握着成千上万人的生计的时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还是活着的,好好地活着,努力而拼命活着,为别人的生活而活着的。
孟白拿过桌上的酒瓶为自己倒上酒,走到颜苏身边,将手中的玻璃杯与颜苏身侧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那样突兀。
“苏子,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孟白靠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悠然自得的喝着酒,侧身看着一脸无动于衷的颜苏。
颜苏双手抱胸,默默的站在那里。如果孟白能注意到颜苏的目光,便能发现他只是虚空地看着某一点,在回忆什么,即使像这样站在他的身边和他说话,也无法插入他的空间,那里似乎已经被填满,被封锁,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
恍然间,颜苏似乎察觉到什么,这样无力。
“小白,我居然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办。”颜苏转身看了一眼桌上的合约,将杯中仅剩的一点威士忌送入口中。
孟白听到颜苏的一声“小白”眉目都纠结在一起了,颜苏和徐楠即使再不合拍,有件事他们表现出了超常的默契,那就是关于孟白的名字,他俩都喜欢喊孟白“小白”。从此,名字成了孟白的噩梦。
“我居然也会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颜苏根本不理会孟白的咬牙切齿,自嘲地开口,依旧陷在自己的情绪里。颜苏一直奉行着黑格尔的哲学,他喜欢并享受这种掌握别人生命权的过程,这样至少能证明他是活着的。然而,现在的他竟不觉的享受,有些事在慢慢脱离他的掌控。
“苏子,这可不像你啊。”孟白收敛起表情,“合约都下来了,该怎么继续就怎么继续。我们最大的幸运就是在开始的时候无法预知结局,才会有更多的勇气继续走下去。很多事情不需要一辈子来释怀,很快,也许只消几天,一切终将过去。可能,这次将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感情这种东西就像酒,存得越久越香醇,但,就在你毫无察觉的时候,它可能就会挥发的一滴不剩。”
颜苏看着低头喝酒的孟白,也不说话。他伸手取过合约书,将它锁进了身后的保险柜里。这团乱麻也是时候理一理了。这场戏,颜苏自编自导自演,终究还是太寂寞了,到时候找个人来陪自己唱上一曲。
“晚上的酒会,你和徐楠去吧。”颜苏坐进椅子里面,微微晃着手中的杯子。
“这种事,你出场会比较好吧。”孟白拖过椅子坐在颜苏对面,横过桌子面与颜苏碰杯。
“你会不知道?我和你的宝贝妹妹,不和。”颜苏状似吃惊地看了孟白一眼,居然给他在这儿装傻。
“那你也得露个脸啊,”孟白自然是知道的,“颜回的事一向是你亲力亲为。这次的合作案这么大,又是你亲自谈下来的。庆功宴却不出席,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我会到场。”
“成。那出去我去做事。”孟白将杯中的酒喝尽,起身出门去了。
颜苏愣愣地看着孟白杯中残留的酒渍,这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挥发了,连痕迹都会随之消失不见,人的感情最终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吧,到最后连挽回都不可以。
徐楠站在会场中间,看着入口处款款而来的那个人,有瞬间的不敢置信,却又很快回过神来。
“颜总。”徐楠压下心头的惊讶和不快,如之前千百次见面时礼貌周全的上前同颜苏打招呼。
“徐总监,辛苦了。”颜苏无奈,这个徐楠,虽然将不快掩饰的很好,但,若是处在颜苏这个位置的人连自己属下的情绪都无法察觉,那也太不济了。
“应该的。颜总,这边请,卓总监已经到了。”徐楠引着颜苏往里走,转过几个人,便看见孟白微笑着和一个人聊天。
“孟特助,颜总到了。”徐楠站到孟白的身侧,出声提醒。
孟白背对着入口站在,此刻正同LazarusVeraTang工作室的客户总监卓尔相谈甚欢,突然就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硝烟味,转身就看到徐楠和颜苏站在自己两侧。
“卓先生。”颜苏往前一步,与卓尔握手,“合作愉快。”
“颜先生,合作愉快。”卓尔还是签下了同颜回的合约,当然是在请示过LazarusVeraTang本人之后,工作室的新秀设计师驻外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但Sofia是一个例外,连老师都是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才答复他的。卓尔再次见到颜苏的时候,便觉得颜苏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商谈的时候,卓尔就察觉到了颜苏的淡然,仿若一切皆在掌握的自信,而事实证明,颜苏赢了,赢了一份连老师都要三思的合约。这种人,你若是与他为敌,大概到最后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徐楠趁着颜苏和卓尔聊天的功夫,一把拉过孟白。
“那人什么时候回来的?”徐楠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颜苏。
孟白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徐楠抓皱的礼服门襟,“想知道?求我啊。”
徐楠嫌弃地看了一眼一脸洋洋得意的孟白,从经过的服务生的托盘上端起一杯红酒,“就算你现在求我听你告诉我,我也不没那个兴趣了。”
孟白看着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妹妹,一阵无奈,“前几天回来的,为了颜回和LazarusVeraTang工作室的合作案。你知道的,颜苏一向很重视颜回。”
“虚情假意。”徐楠喝了一口红酒。
“阿楠,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见得全是虚。有些事,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孟白看着周旋在众人中间的颜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白,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伤感的时候啊。”徐楠也看着众星拱月的颜苏,调侃着身边的孟白。
“你们个个能在那里伤春悲秋,我就不能来个感时伤怀?”孟白知道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谈那些略显沉闷的话题,酒会就该有个酒会的样子,喝喝酒,跳跳舞,美好而糜烂。
“那孟大诗人自己慢慢感伤吧,恕小女子才疏学浅,失陪。”徐楠踩着七寸的高跟鞋潇洒的离去。
孟白看着转眼间混入人群的徐楠,也不急,只是站在刚才的角落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
“干嘛?这厅里柱子够多了。”颜苏突出众人的包围圈,找了一圈才发现孟白站在相对隐蔽的角落当柱子。
“见过长这么帅,还穿得这么华丽的柱子吗?”孟白难得在好友面前不正经一会。
“你好,柱子先生。”颜苏将杯子递过去与孟白手中的杯子碰撞。
“说吧,什么事。”孟白无语至极,自己还真成了柱子先生了。
“我先走了。累。”颜苏周围相谈甚欢的人们,不自觉地将眉头皱到一处。
“你也会觉得累?是谁为了一套程序连续一周不睡觉的?创意部那群人可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再说了,每次这种酒会不都是我替你顶着,你也就露个脸,凑个热闹,也好意思喊累。”孟白没好气的看一眼颜苏,这人倒好,以往有这种酒会不到万不得已颜苏是不会出席的,还不都是苦了自己这个做人家特别助理的,带着自己的小助理往酒会上一杵。现在,倒是喊着自己累了。那他孟白不是得哭天抢地去。说实话,孟白不是不知道颜苏喊累的理由,他不是身累,而是心累。
颜苏暗自苦笑。这几年,自己好像对这位同窗兼好友压榨的太过厉害了,搞得他竟是一肚子牢骚,一肚子怨气。这几年,大概是他自己把自己也逼得太紧了,还以同样的条件来苛求别人配合自己。可是,如果不这样,他将如何自处。思念将他牢牢捆缚,挣脱不得,无法安生。
那些回忆里刮风下雨的日子都是好风景,现在才知道,之所以能成为风景是因为当初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的心情。当那个人离去,当自己再也没有那时的心情,什么都变得面目可憎。放弃的时候,以为那只不过是一段感情,可是最后才明白,那其实是长长的一生。
颜苏还是提前离开了酒会。一路上,他将车开得很慢。红灯亮起的时候,颜苏的车子正好被后面一辆超车的司机逼到了路旁。颜苏静静地坐在车内,趴在方向盘上扭头看着窗外。路旁一家商店的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各式的玩偶公仔,像极了那些被遗忘在某个角落的童年故事,可望而不可即,如同内心深处,关于某个人,某些情绪……那样遥远。
命运总是与我们开着大大小小的玩笑,让我们随波逐流,跌跌撞撞,茫然无知地前行。一次次头破血流之后,依旧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依旧不知道命运安排了什么给我们,而那些未知的人事,我们究竟是遇见了,还是已经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