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不喜欢秦家，从小就不喜欢，却又总忍不住想要进去看看那个家里面会不会发生不可思议的故事。而就在最近这种想要靠近的念头更是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在心底小声的说着，就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那种窥视的心理就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柔柔的撩拨着苏颜的心。

“你真的不要跟我一起去吗？”苏颜换好出门的衣服把钥匙收进包里，看见Luca正叼着一片薯片从她的房门口经过。

“我才不要嘞，”Luca专注的吃着手里的薯片，“我回来是要给大家一个大大的Surprise，surprise啊！”Luca说话的时候喜欢手舞足蹈，抓着薯片的手在空气里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到时候不要把爷爷他们惊到就好，”苏颜架上墨镜，摸摸Luca的头，“至于喜，我也不是很期待。阿楠也不在家，你一个人，行吗？”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Luca嫌弃地拍掉苏颜的手，朝苏颜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不要装好人呐，之前你们还不是狠心的丢下我一个人在米兰。”

“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一定有人会照顾好你啊，”苏颜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被Luca一把抓住，利索的装进自己口袋，“那里可是你的地盘。现在你回来了，我们都不在，谁照顾你？”

“你是老婆婆附体吗？苏女士都没有你这样啰嗦。快走啦，要迟到了。”Luca不耐烦的冲苏颜挥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苏颜走到门口不放心的叮嘱Luca。这次Luca干脆不理她了，自顾自的拿牛肉条逗弄徐楠养的萨摩。

苏颜走进秦家客厅的时候，正好赶上秦老爷子要出门。

“葳葳，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大伯母宁菡放下手中的茶迎上前去。

“怎么会？”苏颜微微一笑，挽住大伯母的手臂说道，“哥哥可是说了晚上大伯母要亲自下厨，这么有口福的事情怎么可以少了我。”

“宁菡，把拐杖递给我。”秦老爷子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要出门了。

苏颜转身看见正准备出门的秦老爷子，软软的叫了一声，“爷爷。”很多时候，不经意间得知的真相往往会让我们无所适从，表面可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心疼得要死。

秦老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很受用的。

“正好我这会儿又抽不开身，”宁菡轻拍苏颜的手背说道，“葳葳，你陪爷爷去艺术中心吧。”

“不用了。宁菡，你忙你的去吧，”秦老爷子接过宁菡递过来的拐杖，“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

“那么久没回来都不知道艺术中心变成什么样子了，”苏颜冲宁菡微微点头示意，赶紧跟上去。虽然，苏颜说得有些不自然，但听在秦老爷子耳朵里还是很舒坦的，“爷爷，您带我去看看吧。”

“爸，您就带上葳葳吧，”宁菡赶紧出来调停，心里却暗自好笑，这爷孙俩都是别扭的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很在意对方的。

车子从秦家老宅出来，一路稳稳地开着。秦老爷子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他却从未同苏颜这样亲密友好的坐在一起过，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喜欢听些什么话题，更是完全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一时间只好故作严肃的坐在那里。爷孙俩一路的沉默连带着车里的空气都有些凝滞。

苏颜站在艺术中心的台阶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终于还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的。果然，想要和爷爷独处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

“进去吧。”秦老爷子将苏颜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是记在心上，想着下次若是再和苏颜相处是不是要带上秦宁皞或是秦路霏。秦老爷子虽是这样想着，可还是觉得难过，毕竟眼前的这个女孩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嫡亲孙女啊。

秦老爷子的叹息声似乎和他的喘气声并未多大的差别，苏颜听在耳里却是真真的难受，自己刚刚的小动作一定让老人家伤心了，她想要做些什么来挽回，手脚却不知道放哪里。抬眼见着秦老爷子似乎踉跄了一下，苏颜赶紧伸手扶住，挽着秦老爷子往里走。似乎也不是很难，苏颜挽着秦老爷子的手臂时瞥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苏颜在看到展品的时候，心中顿时一阵迷惑。她原本以为会是哪位大师的书法展或是古玩评鉴会，却不想是一场摄影展。更让人疑惑丛生的是，这场影展的主人更是一位新锐摄影师。这样的影展对于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来说是不是有些太前卫了？但，当苏颜陪着秦老爷子在大厅里转了几圈遇见了同样来看影展的丹荭，苏颜真是欲哭无泪，满是无语问苍天的感慨。确切的说，这是一次双方当事人都不知情的相亲会。

“丹荭，你也来看摄影展？”秦老爷子的表情依旧严肃，苏颜却觉得爷爷的语气比对着自己的时候愉悦了几分。

“秦爷爷好。”丹荭恭敬的语气里带着几丝难得的温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情况足以证明对方绝对是一个意义非凡的存在，“想不到您还爱看摄影展，若是早知道的话，我就一定去家里接您。”

“谈不上喜不喜欢。天天在家里也闷得慌，出来随便走走。”秦老爷子装作不经意的问丹荭道，“阿荭啊，这是我大孙女秦苏葳，你们还没见过吧？葳葳啊，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常来家里下棋的丹爷爷？这是他大孙子。”

“秦小姐，你好。”丹荭客气的同苏颜握手。

“你好，丹先生。”苏颜根本不记得家里什么时候来过一个丹爷爷，就算来过，她也未必就见过。只是，良好的教养让她自然的露出一个客气而疏离的微笑。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有些累了。阿荭啊，你陪着葳葳四处看看吧，我就先回去了。”秦老爷子假意敲敲自己的腿脚。

“爷爷，您累了吗？我送您回去吧。”这样明显的暗示让苏颜恨不得立刻转身走人，奈何秦老爷子的心意已决，非得留下苏颜在这里。

“不用，司机就在门口等着，”秦老爷子将苏颜的退路一下堵死，“这些年轻人的东西我是不懂啦，你们好好看。”秦老爷子离去的背影精神矍铄，苏颜竟觉得那个背影带着丝丝的喜悦。

“秦小姐，请。”身在这个圈子里的丹荭自然是立马就明白了秦老爷子的用意，正好现在的他也需要这么一个契机来争取秦氏度假村的竞争机会。

“丹先生，你不觉得这样……”苏颜没有说下去，她吃不准这个刚刚才见面的男子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

“你我各取所需罢了。”丹荭因为某些人的缘故其实早就知道苏颜，不久前还被迫看过苏颜的访谈节目，让他意外的是，苏颜居然是秦家的人。丹荭原是不必要将事情说得太过明白的，保持暧昧的关系得到的会更多。就在刚刚那一刻，他却觉得把一些事摊在桌面上大家来说清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隐瞒并不能得到他预计的东西，说不定会让他失去很多。“最近秦氏有一个大案子，而我的公司就是竞标者之一，我更愿意用实力说话。当然，有捷径我也是不会拒绝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需要一个挡箭牌，我需要一条终南捷径。何乐而不为呢？”

苏颜的眉头皱到了一处，她知道爷爷既然存了这个心，拒绝了丹荭也会会有其他人。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虽是另有目的却也足够坦诚，这样似乎也不错。苏颜慢慢压下心中翻腾的各种情绪，朝丹荭微微一笑，“那就要请丹先生多多关照了。”

“不敢当，互相照应。”丹荭的表情其实很冷漠，冷漠到有些不近人情，大多数时候旁人只能从稍微有些变化的语气中猜测他的心情。现在的他语气听上去依旧是冷淡的，但熟悉他的人也许能听出其中少有的愉快。

丹荭是一个冷情的，除去他在意的人很难有人在他心里留痕，更何况一个才见面不久的陌生女子。而苏颜，无论对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温和有礼却是淡漠疏离。这样两个人即使一起看影展一起喝茶，依旧熟络不起来。此刻，站在门口的俩人看上去依旧有些陌生人之间的尴尬，但两人心中对彼此的评价倒是不错的。丹荭的眼光很犀利，见解很独到，让苏颜觉得自己的选择留下看摄影展是个不错的选择。苏颜却不知道自己在丹荭心目中的地位也是大有长进，至少从一个长得还不错的服装设计师上升到一个涵养和学识都不错的设计师。当然，这样的认知让他在某人购物欲发作的时候掏钱掏得更加心甘情愿。

苏颜正打算和丹荭说再见的时候，悠扬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道别。

“回来啦？”此刻丹荭的表情是苏颜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最丰富的，那里面有太多的情愫，愉悦，温柔，甚至宠溺，“我去接你。嗯，好。”

“She？”苏颜听出来那是《诺丁山》当中的曲子，深情缱绻，这样的曲子用作铃声的很少，苏颜不自觉地指指手机问道，问完之后却又觉得自己逾越了，她和丹荭好像还没有熟悉到能讨论私事的程度。

“She。”大概是心情极好的缘故，丹荭也毫不掩饰。其实，他并不觉得这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不习惯和别人讨论私事罢了，“抱歉，不能送你回去了。”

“没关系，我还不太想回去，正好在附近走走。”苏颜和他挥手道别，沿着街边慢慢的走。

快入冬的天气带着冬天特有的萧索和凉意，法国梧桐宽厚的叶子四处散落，踩在脚下咔咔作响。苏颜穿着靴子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去踩那些落叶，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触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苏颜还跟着外婆住在小城里。老旧的石板路在每次雨后总会蓄满一汪一汪的清水，外婆慢慢地往前走，苏颜蹦蹦跳跳的跟在身后，穿着雨鞋的脚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往那些水洼里踩，水花四溅的声音伴着苏颜清脆的笑声，还有外婆轻声的责怪。

欢快的铃声为初冬的傍晚平添了一丝生气。苏颜的手机是秦宁皞送的，通讯录里的联系人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

“楠楠，怎么样？你和太后娘娘相处的还好吗？”苏颜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一手拿着电话，脸上的笑容飞扬。

“水生火热啊！”徐楠怪叫道，“颜颜，我这几天的生活简直就是惨不忍睹啊。两个字：相亲，相亲，还是相亲。”

“太后娘娘下的懿旨？”苏颜站在十字路口等着对面的绿灯亮起。

“太后娘娘说了，要么把我嫁出去，要么帮孟白娶回来，”徐楠说到孟白的时候苏颜听出了其中的咬牙切齿，“孟白最近几乎都不回来，我偏偏又在放假。枪打出头鸟。我这是作死的往枪口上撞啊。”

苏颜静静的听着徐楠抱怨，她想，还好自己家里的苏女士现在自己都分身乏术。不过，听着徐楠说起这些天离奇的相亲经历，她突然觉得还是蛮有意思的。要是徐楠知道苏颜是这么想得，非得气死不可。但，有一点必须承认，徐楠的相亲事迹实实在在的娱乐了苏颜。

“阿楠，这样说来，我刚刚好像也算是相亲。”苏颜抬手压住被风吹起的长发挽在耳后，在绿灯变红之前走过十字路口。

“你是说，你，去相亲了？”徐楠被苏颜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惊到了，话语里全是不敢置信。如果说，这个时候问徐楠一生中最惊悚的事情是什么，那么苏颜去相亲了，绝对是大大的惊悚。

“对。你们家太后娘娘是直接下懿旨了，我们家老爷子用的可是阳谋啊，防不胜防。”苏颜原本对秦老爷子自作主张的安排极度不满，甚至从丹荭口中知道事情还另有隐情的时候心中的不满更是带上了一些愤怒的因子，只是现在想来却又觉得有些无奈的可笑。

徐楠在电话那头顿时炸毛，苏颜听到各种噼里啪啦的声音，还隐隐传来孟家太后娘娘中气十足的骂声。苏颜从小就很羡慕徐楠家这种热烈的气氛，相比自己家的那种静谧安宁的气氛，她总觉得徐楠家的那种气氛才叫作家。即使鸡飞狗跳，她却觉得温暖而心安。

“颜颜，等等，”徐楠突然一件事情，“你说老爷子设计你去相亲，那我们正好来个将计就计。颜颜，咱们把这件事动静搅合大了，气死那个自以为是的颜苏。”

苏颜原本以为徐楠想到了什么重要事情，在听完她的话时，眼前浮现的只有一句话：遇人不淑，交友不慎。

“葳葳，上车。”秦宁皞在转弯的时候就从车子里看到了走在路边的苏颜，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是难得的愉悦，便不想打扰她的好心情，一路慢慢的跟着，要不是母亲宁菡的一通电话，他真就打算这么跟着苏颜。

苏颜回头见是秦宁皞的车子，而车主人正笑眯眯地趴在窗口看着自己，忽然觉得好像回国也不错。

“哥，你怎么会在这儿？”苏颜绕到车子的另一边，打开副座的车门坐进去。

“出去办点事情，正好路过。”秦宁皞发动车子，却从后视镜里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车子，车牌却看着有些眼熟。秦宁皞的眉尾几不可见的轻轻一挑，便听到苏颜挂电话的声音。秦宁皞暗自叹息，这偌大的瑾城，大概也只有孟家的徐楠能叫苏颜放在心上，并且说话的时候心情愉悦。

“楠楠，回头再打给你，”苏颜和徐楠道别，“还有那件事不要再提了。好，拜拜。”苏颜把手机收进包里，扣上安全带。

“我妈说，你陪爷爷去艺术中心看展出了，怎么一个人在街上闲逛？难道你半路落跑了？”秦宁皞抬头看了苏颜一眼。

“逃跑的人可不是我，”苏颜带着十二分的怨念同秦宁皞说，“爷爷居然安排我去相亲。说，这事你知不知道？”

“相亲？”秦宁皞被苏颜突然抓着手臂握方向盘的手一抖，车子小小的扭了一下腰，“爷爷安排的？”

“嗯。”苏颜赶紧松手。

“老爷子怎么舍得这么早就把你嫁出去？”秦宁皞吃不准秦老爷子的想法，“不过，你也是该关心一下个人问题了。毕竟，也老大不小的了。”

“哥，”苏颜狠狠地瞪了秦宁皞一眼，“要说老大不小也轮不到我啊，你不一直都单着吗？”

“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呢，”秦宁皞不以为意的笑笑，“怎么样，老爷子给你找了个什么样的新好男人来相亲？”

“丹荭，”苏颜的视线从窗外转回来，“哥，你认识吧？”不知道为什么，苏颜认定秦宁皞是认识这个人的。“所以，我和他交往没问题吧？”

秦宁皞一听到丹荭的名字就觉得不妥，虽然经常听老爷子夸丹荭，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老爷子会安排丹荭和苏颜相亲。“什么？你还要和阿荭交往？”秦宁皞一开始没注意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有种怒火中烧的感觉。

“红灯，红灯。”苏颜决定下次再也不能和秦宁皞在车上谈事情，特别是他在开车的时候。

“葳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秦宁皞狠狠地踩下刹车，“有些事情你不说，我就当不知道……”

“哥，丹荭有女朋友吧？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妻子？”苏颜打断秦宁皞的话，苏颜知道他在气什么。这世上总是有那么一些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把人疼到了骨子里，见不得你伤心难过，甚至连你自己都不能伤害自己。“哥，我只是想清清静静的在瑾城呆两年。正好，丹荭和我，各取所需。再好不过了。”

“这个阿荭，带坏一个杜蘅还不够，又来祸害我妹妹，”秦宁皞愤愤道，“真是个祸害。”车子在红灯转成绿灯的瞬间便滑了出去。如果秦宁皞从后视镜看一眼的话，就能发现之前停在身后的那辆车一直跟在他们的车子后面，此刻正朝着他们的反方向慢慢开去。

颜苏一手支着腮帮，单手开车，眼睛却又忍不住往后视镜那里看。那辆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他还是忍不住再看一眼。那里有他最爱的人。他看着她一个人走在静谧的街道上，他看着她孩子气的去踩那些落叶，他看着他笑容飞扬的接电话，他看着她笑着坐进那辆车子里。就这么看着，不远不近，却又那么遥远。

几天之后，颜苏将听到苏颜相亲的消息。若是此刻知晓，他一定不会选择站在她遥远的身边。可是，谁又知道呢。天下没有偶然，那不过是化了妆，带了面具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