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油灯霍霍燃烧,光影蹿动。
长而大的帅案上铺了帛图,邵文公与熊煕翁婿俩埋首分析战略地形。
修长手指点住一处,熊煕道:“兆军千里驱驰,路长兵疲。丰地荒草遍野,人马入此必被长草淹没,我们可于此地设伏,以逸待劳,必可一战而胜。”
邵文公击节大喜:“此计甚善!楚王英明!”
熊煕并无得色,亦无喜容,只是淡定而笑。他身后同来的上卿壬嘉,眼眸在烛光里幽然一闪,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徐徐捋须。
邵文公花白长眉一沉,又猛然扬起:“寡人愿领邵兵埋伏于丰,寡人要亲自手刃风川此獠,为寡人一双儿女报仇!”
熊煕略一凝思,目光冷沉:“好,设伏一事就劳烦邵公。寡人领楚兵绕道包抄兆军之后,但见伏兵一起,便与邵公一同夹击,料这畜牲难逃生天。”
回到楚营中军大帐。熊煕眉宇一直微敛,眼里流曳着淡淡冷光。上卿壬嘉突然在楚王侧后方阴阴笑道:“大王,我们包抄兆军之后,先应按兵不动。若见前方火光大起,我们当即撤军。若并无火光,只有厮杀声起,便可出击。”
“火光?!”熊煕遽然回身,清冷眸光袭上壬嘉的脸容,“上卿何意?”
壬嘉悠然拈须:“大王,丰地既然荒草丛生,便可用火攻。”
熊煕眸光一暗:“莫非那畜牲能料到我们将在他行军来此的路上设埋伏?”
壬嘉淡淡一笑:“兆王最擅用兵,何以料不到?”
“问题是他何以就料到偏偏是在丰地。诚然丰地多草,但前方有山林,亦可设伏。他如何才能算准?”熊煕盯住壬嘉,问出一系列问题。
壬嘉还是拈须淡然:“若他算不准,岂非枉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一代战神?大王,这且不去管他,我们自保为上。齐军那边败报迭传,风川立秦国公主为王后,秦公这回是拼了老命了,居然倾举国之兵大败齐国等三国联军。秦兆亲厚若此,楚国占不到一点便宜。下臣知大王复仇心切,然而良机未至。若风川果真百虑一疏,中了埋伏,当然我们可以大仇得报。然而,更大的可能是他火烧丰地,邵军覆没,若邵公薨于此役,罪在兆王,邵国必乱,邵公新立之嗣非长非嫡,国人不服。届时大王再出面扶立邵国某位公子,从此将邵国收入囊中。然后力争厚结秦国,离间秦国与兆国。天下再好的夫妻亦可反目,别看秦兆两国如今姻好,将来好恶犹未可知!大王欲灭兆报仇,当从长计议,此时未必是良机!”
熊煕默默听着,眼底明明灭灭,许多复杂的情绪剧烈翻腾。等!还要等!当年就是因为父王让他等,他错过了温泉宫解救明姬的机会。此番好容易齐兆翻脸,有机可乘,他总望报得大仇,带回明姬。谁知又要让他等,又要让他忍下去!
过了很久,那双清秀眼眸逐渐冷定,所有纷乱交错的情绪都如退潮般沉淀于最深处。熊煕清癯面庞在烛光里恢复一片清淡沉静。
忽然间,熊煕垂眸低声:“只是,邵公若毙命火海,明姬定会伤痛欲绝。”
壬嘉勾起森森笑意:“害死邵公的是兆王,并不是大王,大王何愧于心。大王建议设伏时,并未虑及可用火攻,何况又是邵公自告奋勇前往。”
眼珠一转,壬嘉又说:“还有,大王可以让邵公答书一封予兆王,表示读了女儿亲笔信后,尽释宿怨,愿意退师,不再参与楚兆纷争。如此,可使兆王以为我军势孤,而生轻敌之心。”
熊煕沉默良久,方慢慢颔首。
壬嘉退出后,他独自一人久久坐于帐中,望着幽幽摇曳的烛火,那金色的焰心仿佛扩大晕染出漫天夕照,他看见明姬一身绯霞色曲裾长袍,在晚霞流艳的背景里深深拜下去,轻柔之声宛如清风吹箫:“贱妾不过是一女子,不足惜。妾身去后,太子要勤政爱民,时时以社稷为重,切勿挂念我”……
明姬,明姬,我如何能不挂念你,如何能不挂念你!要到何年何月,我才能将你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