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子盛鸿年完全失去了意识, 后来渐渐恢复了点。他觉得耳边轰轰作响, 头晕目眩浑身无力。有人翻开他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他的眼睛, 光线射到瞳孔里刺目无比, 他觉得难受, 却连皱皱眉头的力气都没有。<br> 手电筒关上了, 他感觉自己被拽了一把, 身体倒下去摔倒在后座上。脑袋在座椅上弹了弹,刺痛从刚才太阳穴被打的地方传来,反而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些。<br> 他听到有人下了车又上了车, 车门关上,车身震动,谈话声从前排传来。<br> <br> 一个男人骂:“你个□□的的打他干什么?!”<br> 另一个男人貌似委屈, 说:“他不对劲儿, 我怕他发觉。”<br> <br> “一个小孩,发觉了又能怎么样?你摁住他就行了!”第一个男人还是骂, “整天除了嫖就知道赌!屁事儿成不了一件!当时但凡是确认一下车里人全不全再撞, 把那一家一锅端了就没今天这些事儿了!结果留了这么个小的, 搞得钱拿不到还他|妈搭进去一辆车!”<br> “只是打晕了, 没打死……”第二个男人嗫嚅。<br> <br> “你他|妈的脑子里装得都是粪吗?打死了就省事儿了, 我他|妈把你送警察局我自己去领钱。”第一个男人喝骂。<br> 盛鸿年听后心里一凛, 真想立刻从车里逃出去,无奈身上除了脑子没一个地方听自己指挥,只能软软地瘫在车后座。<br> <br> “哥……我家还个老娘……”第二个男人畏畏缩缩地说。<br> “现在知道把你娘搬出来了?你他妈玩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你老娘呢!?”第一个男人啐了一口。<br> 第二个男人不吭声了。<br> <br> 一阵沉默。盛鸿年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感觉了, 他慢慢握紧拳头, 想试试自己有多少力气。<br> 第一个男人口气平和了些,说:“你打了他,他身上带了外伤,弄死了他警察就会怀疑不是意外死亡。”<br> 第二个男人小心地问:“哥,那咋办?”<br> 第一个男人问:“他醒没醒?”<br> “没这么快。我下的手,别说一个小孩,就算是个大人也得晕半天。”第二个男人口气有些得意。<br> “干你娘!”第一个男人骂,“你他|妈的还挺得意是不?”<br> 第二个男人不敢吭声了。<br> <br> 盛鸿年躺在车后座一动不敢动,脑子里迅速分析目前的状况。他已经清楚绑架他的人和暑假撞他家车子的是同一拨,也确认了父母的车祸并非意外。他还明白自己这次被抓凶多吉少,这两个人是带着杀心来的。<br> 他得自救。<br> 手机在大衣口袋里,此时被压在他身子底下,他的胳膊也压在身子底下,而他已经有些力气了。他缓慢地移动胳膊,慢慢地把手朝身下的口袋摸过去。他不能睁眼看,竖着耳朵集中注意听那两人的对话。<br> <br> 在爸爸的要求下,他一直坚持健身,是故身体素质不错,才会在挨了一拳之后没多久就苏醒过来,可是一对二打两个成年男人他肯定没有胜算,所以目前他的最优选择是报警。一旦报警不成,他就只能靠他自己了。他虽打不过他们,可是抓住制造混乱趁机逃跑还是有一线生机的。<br> 他心里暗暗铺排着下一步的计划,手指已经摸到了大衣口袋的边缘。<br> <br> “这单不做了!”第一个男人咬牙切齿地说。<br> 盛鸿年一怔。<br> “啥?”第二个男人立刻说,“大哥,你当真的?不做了咱们可是白赔了一辆车啊!”<br> “我看你这条贱命也就值辆破车!”第一个男人恶狠狠地骂,然后喷了口气,说,“昨天我跟上家联系,他们说只能再给一次机会,这次干不利索就要断绝一切联络。”<br> “那钱呢?就这么算了?”第二个男人问。<br> “钱?给你留条命吃饭就不错了!这些有钱人的心比我们黑多了。”第一个男人冷哼<br> <br> “谁家啊这么狠?”第二个男人问。<br> “谁家?商家!你惹得起吗?”第一个男人喝道。<br> 车里瞬间静了下来。盛鸿年的眉头骤然蹙紧。第二个男人则唉声叹气地抱怨:“折腾了半年毛都没见着一根,早知道就不接这个破活儿了。”<br> 第一个男人说:“我想好了。这孩子今天是动不得了,他身上有伤,又跟那个警察搭上了关系,那个警察又在查车祸的事儿,咱们得立刻收手。”<br> 第二个男人想都没想就说:“大哥,我听你的,你说现在咱咋干?”<br> 第一个男人又骂了句脏话,咬牙切齿地说:“把他送回家去!”<br> <br> 盛鸿年被扔下出租车的时候依旧装晕,身体被重重地摔到地面,头磕到马路牙子的石基上,疼得要命,他暗暗咬牙忍着。两个男人又在他身上搜罗了一通,把他口袋里的钱包跟手机都翻了出来,然后才上车走了。<br> 等到汽车的引擎声听不到了,盛鸿年才悄悄掀起眼皮,看到眼前横过来的路灯杆,跟前面空寂无人的马路。他费力地坐起身子,抬手揉揉头,左边太阳穴被打了一拳,右边额头撞在了石头基上,整个脑袋又晕又疼,像是钻进去了十几台轰鸣的挖掘机。<br> <br> 他抓着路灯杆踉跄地站起来,往四周看看。马路上清清静静的,寒气在路灯四周凝出一个光圈。<br> 他伸手进口袋摸了摸,还好,那两人把钥匙给他留下了。他家就在身后,是一栋带院子的老屋,他艰难地走回了家。<br> 回家后他立刻拿了现金跟身份证,然后匆匆离开了家。<br> 那两个人知道了他的住址,他怕那两人反悔回来找他,所以家里不能待,他决定去附近的快捷酒店,然后他在酒店报了警。<br> <br> 初七的早晨,叶清欢收拾行李准备回海城。叶清洛坐在她的床上看着她收拾东西。<br> “照顾好妈妈。”叶清欢把旅行箱的拉链拉上,低声嘱咐。<br> “要不……我再去跟妈妈谈谈?”叶清洛小心翼翼地问。<br> 叶清欢把箱子扶起来,站直了身子,把房间环视一周,对叶清洛说:“房里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在床底下,以后你把这里当书房的时候,想用什么就用。我以前用过的辅导书都在书架上,初一的在下面,初三的在上面,你看要是有能用的就不要买新的,好些书改版只是换一下封面,内容没有太大变化,没必要额外花钱。”<br> <br> “姐……”叶清洛目光带着恳求,依旧想留叶清欢。<br> 叶清欢轻轻吐了一口气,把旅行箱的拉杆拉出来,轻声说:“清洛,妈妈现在情绪不好,不要去烦她。”<br> 叶清洛低头想了想,复抬起头问叶清欢:“姐,那暑假你还回来吧?”<br> 叶清欢弯了弯嘴角,说:“回来。”<br> 叶清洛松了口气,站起身把叶清欢手里的旅行箱接了过去,说:“我送你去车站。”<br> <br> 叶清欢坐上回海城的长途车,车子驶出车站,她看到叶清洛站在天桥上朝她摇手道别。空调车全车封闭,没法开窗,她把手贴在车窗玻璃上朝叶清洛挥了挥,也不知道他能否看清。<br> 车子通过匝道绕上了出城高速,叶清洛被抛在身后,文溪也被抛在了身后。叶清欢用手背托着脸颊,看着车外的风景。<br> 冬天的田野还残着白雪,枯枝败叶横陈在田埂上。天空灰蒙蒙的,一些电线切割着天空,偶尔有几只野鸟站在上面。<br> <br> 叶清欢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路有两条。<br> 一条是爸爸给她做好的安排。高中毕业出国,念完书后回国,做一份不太忙的工作,有一份不错的收入,然后找个家境不错的男人结婚生子,从此平稳一生。<br> 一条是抛开爸爸自己去闯,像许多平常人家的孩子那样,前途未卜,是福是祸是成败不得而知。<br> 如果爸爸是凭他自己的本事给她铺排人生,她一定会选第一条路,轻松可靠。可事实相反,爸爸依附于商家,她也将终生依附于商家。<br> <br> 商妙清从妈妈身边带走了爸爸,妈妈对商家恨之入骨,如果她选了第一条,就意味着对妈妈的背叛。她做不到。<br> 她要妈妈,所以她选第二条。她想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辅助清洛,赡养妈妈。所以她应该从现在开始想想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而不是等到十八岁毕业的时候临时抱佛脚,那样会来不及。<br> <br> 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心里头陡然一震,犹豫了两秒才拉开包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的是乔荔的名字后方才松了口气。<br> 乔荔问她有没有回海城,她说已经在车上了,预计中午的时候会到,乔荔很高兴,神神秘秘地问:“你猜今天有什么好事儿?”<br> <br> 叶清欢熟知乔荔的套路,直截了当地问:“你爸爸公司又有大活动?”<br> “错了!是有部贺岁片在海城拍,演员阵容超级豪华。你知道胡凯吧?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吧!他今晚在四季酒店宴会厅拍一场晚宴戏,场面超级大的,咱们一起去探班吧?”乔荔兴奋地说。<br> <br> “你的Bruce呢?”叶清欢看着窗外风景,淡淡问。<br> “他有老婆了呀。”乔荔振振有词,“我对已婚男人没兴趣,我现在的老公是凯凯胡。”<br> 叶清欢眉尾扬了扬,说:“随你。”<br> “去吧去吧一起去吧!”乔荔撒娇耍赖一般,“我叫车去你家接你,下午四点,怎么样?”<br> 叶清欢想了想,觉得回到海城也无事可做,就说:“好。”<br> 挂了电话,叶清欢把手机拿在手里,仰头靠着座椅打盹。昨晚的事儿非常伤神,她基本没睡。现在在车上,引擎发出嗡嗡的白噪音,有助眠的效果。<br> <br> 她做梦了,梦到盛鸿年在护城河边对她说:清欢,我给你打电话你要接啊。<br> <br> 司机大声说:“上厕所的抽烟的趁现在了,后头再没有服务区了啊!”<br> 叶清欢陡然惊醒,往车外看看,发现车子到了高速服务区。车上人陆陆续续下了车,她留在车上没动。<br> 大年初七的服务区车很少,客车就停了他们这一辆。乘客们忙着吸烟上厕所,超市的门口摆着煮茶叶蛋的摊子,锅子冒着白气。几个旅客凑过去问价钱,又摇着头走开了。<br> 叶清欢揉揉眼睛,低头看手里握着手机。他依旧没有给她打电话。<br> <br> 她以为他一早就会打电话给她的。<br> 今天早晨叶清洛跟她说他问了不少事儿,叶清洛没敢透露太多,让他自己来问她。<br> 叶清洛问:“姐,你跟鸿年哥是不是那种关系啊?”<br> “我们是同学关系。”叶清欢冷淡回应。<br> <br> 然后她整个早晨都在留意手机,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很怪异。她一直在想他来电话问起的时候该怎么回答,她必然是不能够跟他讲真话的,可她编个什么理由才能圆过去不让他生疑呢?她昨晚在他怀里哭得那么厉害,他会怎么想她?<br> <br> 她突然开始在意他的想法,在意她在他心里是怎样的形象。昨晚他抱她非常紧,在她耳边不住的安慰她别哭。她感受到他胳膊的有力,他胸怀的宽阔温暖,她很久没有被人那样温柔地对待了。<br> 叶清欢环起胳膊抱住自己,幽幽地叹了口气。<br> <br> 车子经过四个小时的行驶终于到了海城,叶清欢自己打车回了家。保姆回老家过年了,房子里很安静。叶清欢把行李放好后给叶清洛打电话报平安,挂了电话后想了想,还是给妈妈打了电话过去。<br> 妈妈接了电话,她轻声说:“妈妈,我到了。”<br> 妈妈“嗯”了声,问:“保姆在吗?”<br> “不在。”<br> “你怎么吃饭?”<br> “小区附近有很多吃饭的饭馆。”<br> <br> “别买凉菜,别买肉馅的东西,现在外头饭店的肉都不知道是什么,吃了怪疑心的。”妈妈嘱咐。<br> “知道了。”<br> “保姆什么时候回来?”<br> “过了元宵节。”<br> “那么晚?”妈妈的声音大了些。<br> <br>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您不用担心。”叶清欢小声说。<br>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清欢啊,昨天妈……”叶清欢立刻打断了妈妈的话,说:“妈,我爱你。”<br> 手机里传出一声啜泣,叶清欢坐到床上望着窗外,觉得阳光刺目,眼里有些湿。<br> “清欢,在海城好好上学,海城条件比文溪好,机会多。”妈妈说。<br> “我知道。”叶清欢说。<br> “清洛说你的房间他不用了,给你留着,等你暑假回来住。”妈妈说。<br> “好呀。”叶清欢说。<br> <br> 放下手机,叶清欢用双手捂住脸笑,然后躺到床上,觉得心内安稳多了。<br> 毕竟是母女,血脉相连,可能会失控,可能会产生芥蒂,可牵绊关心是割不断的。<br> 手机又响起来,叶清欢以为是乔荔打来的,却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看区号是文溪的。她接听了电话,传来盛鸿年的声音:“喂,是我。”她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br> <br> “你怎么样了?”电话里盛鸿年的声音里是浓浓的关心。<br> “还好。”叶清欢小声说,抬手捂住胸口。那里突突突地跳得厉害,很难控制。<br> “那个……父母之间的事儿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不要管比较好。当然我不是说让你彻底不管,都是一家人……我爸妈以前也吵过架,我也挺着急的。就是……你别太有负担,相信他们能自己处理好,顺其自然。”他开口没问东问西,却是笨拙地劝慰她。<br>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关于她的家庭跟商家的那些恩怨。<br> 叶清欢心里平静了些,语调也柔和多了,对他说:“已经没事了,谢谢你。”<br> <br> 第一次被她道谢,盛鸿年倒是不自在起来。他习惯性地抬手想挠头,手一下触到额上的淤青,疼得他“嘶”了声。叶清欢问:“怎么了?”<br> “没事儿。刚窜过去一只猫,吓了我一跳。”盛鸿年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br> 叶清欢“哦”了声。<br>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海城?”盛鸿年问。<br> “我已经在海城了。”叶清欢说。<br> 盛鸿年“哎?”了声,脱口问:“这么早就回去了?”<br> “回来复习功课。”叶清欢也随便找了借口搪塞。<br> <br> “用得着那么用功吗?才高一而已,又不是高三。”盛鸿年笑。<br> 叶清欢不语。<br> 盛鸿年的笑变成了干笑,发觉自己刚才那话说得相当没水准,他的成绩比她好,那样说的话倒是有炫耀的嫌疑,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了。他撇嘴,拧了大腿一把。<br> 难得叶清欢发问:“你什么时候回海城?”<br> <br> “我?”盛鸿年对着警察局的镜子看,脸上两大块淤青,左眼肿得睁不开,整颗脑袋肿成了猪头。昨晚绑架他的人说过,想害他的是商家的人,所以他这个样子不想回海城回商家,那样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他回去的话得等伤好。<br> <br> 他琢磨了一下,说:“我得元宵节以后了。”<br> “学校正月十六开学。”叶清欢说。<br> “哦,也是,那得再早点儿。”盛鸿年恍然。<br> 然后就进入了冷场时间,两人突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br> <br> 赵警官拎着一个冰袋进来,朝盛鸿年打了手势,盛鸿年匆匆对着电话说:“我手机丢了,在文溪没法补海城的号码。等我换了新号给你发信息。我还有点事儿,先挂了。”<br> <br> 把听筒放到座机上以后,盛鸿年接过赵警官递过来的冰袋敷到左眼处。<br> 赵警官坐下来,把一张纸递给他,说:“这是刚才做的笔录,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没有的问题话就签个字。”<br> 盛鸿年接过纸放在桌上仔细地看。<br> <br> “昨晚你被人抓上车之后,就什么都没听到看到?”赵警官再次问。<br> “没有,我上车的时候已经晕了。”盛鸿年说,拿起笔在纸张的末尾签字。<br> “这样就有点麻烦了。”赵警官摸着下巴说,“刚才去调那路段的监控,车牌能看清,可查过后发现是辆□□。那两个人都蒙着脸,又是晚上,看不清长相。”<br> 盛鸿年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把笔录交给赵警官,问:“就是说查不到喽?”<br> “单单靠现有的线索挺难的。”赵警官接过笔录低头看看,说,“你要是再想起点什么,就给我打电话。”<br> “好。”盛鸿年说。<br> <br> “你要是还留在文溪,这几天还是别回家住了。我精力有限,不能时时看顾你。”赵警官说。<br> “我知道。”盛鸿年站起身准备走。<br> “你等会儿,我带你去趟医院,检查一下。”赵警官把笔录锁进抽屉里,起身抓过警帽扣在头上。<br> “您带我去医院?我这模样您带我去了,就不怕我喊警察打人?”盛鸿年痞笑。<br> “臭小子!跟我贫上了!快走!”赵警官喝道。<br> 盛鸿年跟在赵警官身后出了警察局,上了警车,去了医院。伤都是皮外伤,也没有脑震荡,出了医院盛鸿年又托赵警官把他送到联通营业厅,他得去买个手机加办张电话卡。赵警官临走前又嘱咐如果想起了什么再联络。<br> <br> 盛鸿年挥挥手跟赵警官告别,进了营业厅,抽了个号坐到等候区等叫号。周围的人大小眼地直打量他。想自己被打成这样还公然出现在公共场所也挺没公德心的。盛鸿年低下头,尽量别吓着别人。<br> 他不跟赵警官说实话,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商家。以商家的势力,赵警官想查是无能为力的,反而可能会害了赵警官。他想,这件事还得靠他自己。只恨他现在太渺小,手里什么资源都没有。<br> 他必须抓紧时间强大起来。<br> <br> 叶清欢收到盛鸿年新号码发来的短信的时候,她正在厨房洗菜。她擦了擦手拿起手机,把他的新号码存了下来,刚存好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br> “这是我新号。”他说。<br> “知道。”她说。<br> “你干嘛呢?”他问。<br> “做饭。”她说。<br> “你会做饭?”他趣味盎然地问。<br> “会一点。”她说。其实她不会,这是第一次。她下楼想吃午饭,结果旁边的饭馆都未营业,她只好从网上搜了菜谱,去超市买了点菜回来学着现做。<br> “你挺厉害的嘛。”他笑。<br> 她不语。<br> <br> “做的什么饭?”他问。<br> “青菜面。”她说。<br> “大过年的吃这么清淡?”他发表意见。<br> 她又不语。<br> “我要是在海城的话,一定跑过去尝尝。”他兀自乐呵呵地说。<br> <br> 这个话题太暧昧,叶清欢的手捏紧了围裙。<br> “不过我猜你不会欢迎我去的吧?”盛鸿年自我解嘲。<br> 叶清欢没说话,算是默认。<br> “清欢,你叫我去你妈家吃饭的那次,看起来特别温柔。”盛鸿年低声说。<br> <br> 叶清欢脸上微热,她从没想过“温柔”两字会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有些慌,匆匆说:“我做饭了,挂了。”<br> “好。下次我请你到我家吃饭,我做给你吃,我厨艺不错的。”盛鸿年说。<br> 她没答应什么,挂了电话。<br> 锅里的水沸了,气泡翻滚,看着眼前的白汽缭绕,叶清欢觉得心里很乱。<br> <br> 晚上,叶清欢跟着乔荔顺利进入四季酒店拍摄现场,见到了乔荔的新晋老公凯凯胡。<br> 乔荔是娱乐公司大佬的千金,可以公然跑去跟胡凯合影。乔荔贴在胡凯身边比剪刀手嘟嘴卖萌各种摆拍,不舍得走开。旁边助理提醒了几次说下一幕要开拍了,乔荔□□熏心假装没听到。<br> 没人敢撵乔荔,叶清欢在一旁站着,也觉得乔荔有些过分。<br> <br> 这时候过来一名中年男人,对乔荔说:“你也差不多点儿,想拍照等今晚的戏拍完,我带你们出去玩。”<br> “当真?”乔荔眼前一亮。<br> “只是玩的话当然没问题。你要想做点别的,那得看胡凯答不答应了。”男人调笑着挤挤眼,眼神在乔荔身上扫了两遍,说,“不过我看你这黄毛丫头还没长开,身上没几两肉,估计胡凯看不上。他喜欢波霸。”<br> <br> “臭流氓!”乔荔红着脸骂,从胡凯身边跑开了。<br> 叶清欢不禁打量那个男人,敢这么跟乔荔说话的应该不是普通人物,可那个人看起来却非常普通。个子不高,穿一件褐色的夹克衫,理了个平头,长相就像早晨菜市场卖菜的大叔那样平常。他走到胡凯面前,说了几句话,胡凯乖乖地点头,很听话的样子。而周围的人看起来对他也颇忌惮。<br> <br> 乔荔拉着叶清欢走到一旁的取餐区。这场戏是宴会戏,酒店提供了丰盛的自助餐品当背景,可导演没发话可以吃,剧组的人没人敢碰。<br> 乔荔永远是法外人员,伸手从饮料台上拿了两瓶果汁,递给叶清欢一瓶。她自己拧开盖子,靠着餐台喝着,眼睛追随着场地中心的胡凯。<br> <br> “那人是谁?”叶清欢问。<br> “哪个?”乔荔放下果汁。<br> “你说流氓的那个。”<br> “他啊,安栋,胡凯的经纪人。”乔荔蛮不在乎地说,“人挺好的,就是长得丑又油腻,满嘴跑火车,怪讨厌的。”<br> “经纪人也是亦安的员工吧?”叶清欢疑惑。在亦安,所有人对乔荔都很小心,可这个人却很不把乔荔看在眼里。<br> <br> “经纪人是亦安的员工。可他跟普通经纪人不一样,他是王牌经纪人,不拿固定薪水,拿提成的。”乔荔又喝了一口果汁,说,“他手里有很多资源,电影啊电视剧啊真人秀什么的,他手下的艺人机会多,容易红。加上他眼毒,一般他能看上眼的,在他的□□下都能红。胡凯就是他在健身房碰到后发掘的,你看胡凯现在红得都发紫了。所以这位大叔在公司挺傲的,除了我爸,他也不把谁放在眼里。”<br> <br> “这么厉害?”叶清欢又朝安栋看过去,见他双臂环胸站在导演旁边,盯着胡凯演戏。<br> “当然啦。”乔荔说,“明星走红是需要很多操作的,安栋最擅长炒话题的,他路子野,常常出其不意不择手段。胡凯是挂着Bruce红起来的,其实Bruce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br> 叶清欢想了想,问:“那他赚钱很多吗?”<br> “像胡凯这种级别的明星,跟公司签的合约演艺收入是五五分成,然后分给公司的五成里面,有两成给安栋。胡凯现在的片酬已经到了千万,而安栋手下不止胡凯一个明星。你说他赚钱多不多?”乔荔扬眉道。<br> 叶清欢吸了口凉气,咬住下唇。<br> <br> 那晚拍戏结束后,安栋真的安排乔荔跟胡凯见面。安栋叫了几个演员,把大家带去了一处私人会所,大家歌舞升平地好好玩了一个晚上。叶清欢受不住困,半途回房间休息了,结果一直到早晨睡醒了乔荔都没有回来。<br> 到餐厅吃早饭的时候,叶清欢见乔荔跟胡凯坐在一处,很亲密的样子。叶清欢皱眉,走过去坐到他们斜对面的位置。<br> <br> 乔荔过来坐到她旁边,问:“昨晚睡得怎么样啊?”<br> 叶清欢垂着眼睛问:“你昨晚去哪儿了?”<br> “玩了个通宵呗。”乔荔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看起来很兴奋。<br> 叶清欢看了乔荔几眼,目光往下移,乔荔衬衣领口的扣子没系,露出的脖子上有一处玫瑰色的痕迹。<br> <br> 接下来几天乔荔再叫叶清欢一起去玩儿,叶清欢以补寒假作业为由拒绝了。<br> 就这样时间慢慢地到了元宵节,叶清欢打电话给了爸爸,跟爸爸说想把保姆辞退了。<br> 爸爸并不知道她回了海城,还以为她一直留在文溪。便问她为什么,她说不习惯跟陌生人住在一起,想试着一个人生活。<br> 爸爸本来是不同意的,直到叶清欢说:“爸,我知道她是商妙清特意安排的人,我不喜欢被监视。”<br> <br> 爸爸语塞,最后还是答应了。不过爸爸提出了折中的办法,就是找钟点工定时去帮叶清欢打扫卫生,这一点叶清欢答应了。<br> <br> “爸,她还好吗?”叶清欢问起了商妙清。<br> “不太好。回海城以后总是哭。”爸爸语调悲凉。<br> “那……你会怪妈妈吗?”叶清欢心里纠结起来,很怕爸爸说,会。<br> “这要怎么说呢?”爸爸无奈地叹气,“你们是我的孩子,她怀的也是我的孩子,唉……”<br> 叶清欢略略安心,说:“爸,谢谢你。”<br> “谢什么,都是爸爸的错,害了一群人。”爸爸感慨道,“清欢,爸爸太怂了,幸好你不像爸爸。”<br> <br> 叶清欢一时无语。爸爸最后说:“过完元宵节,我找人去文溪接你回来。”<br> 叶清欢应了。如果让爸爸知道她在海城,那么必然会被叫去一起过元宵节。她不想去商家,也怕见到商妙清。<br> <br> 中午的时候乔荔又打来电话,这次不是叫她出去玩儿,而是叫她去晚上家里过元宵节。乔荔其实明白叶清欢在介意什么,不过乔荔很看得开,对叶清欢热度依旧。又是千般万般地撒娇耍赖,叶清欢只得答应了。<br> 下午乔荔吩咐车子来接叶清欢,叶清欢第一次到了乔家。<br> <br> 乔家住着比商家略小的房子,却也有花园有车库,布置得非常北欧范儿。乔荔在门口等着叶清欢来,扑过来抱住她,笑嘻嘻地说:“你呀,心眼儿真小。想不理我是吧?我跟你说,门儿都没有!被姐我看上的,没一个跑得了的!”<br> 叶清欢皱了皱眉,轻声说:“你瞎说什么?”<br> “我都懂~”乔荔拖着腔调,勾着叶清欢的胳膊走进家里,絮絮叨叨地说,“你就是少见多怪的,我跟胡凯玩了玩而已,你看你,吃了只耗子似的。你是觉得我恶心吗?”<br> <br> 叶清欢站住脚,看乔荔的眼神透着严肃,说:“乔荔,你还是未成年人。”<br> “未成年人就不能讲感情了?”乔荔不屑地说,然后凑到叶清欢耳边,小声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对胡凯是认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他。跟喜欢的人做那种事,又刺激又开心。”<br> 叶清欢脸上瞬间通红,惊讶地瞪大眼睛,迎面却见一名衣着不俗保养得当的贵妇袅袅而来。<br> “这是我妈妈,沈亦安。”乔荔抱着叶清欢的胳膊介绍。<br> <br> 在乔家吃过元宵节的晚饭,沈亦安吩咐人把叶清欢送回家。叶清欢在车上回味今晚的经历。沈亦安很温柔贤惠,不像乔荔说的那样更年期综合症,跟乔冠兴的感情非常好。乔荔在父母面前像只快乐的小鸟,肆无忌惮无忧无虑,让她非常羡慕。<br> 总之,今晚她过得很愉快。<br> <br> 晚上八点车子把她送到了家,叶清欢告别司机上楼回家。洗漱之后准备休息的时候,门铃响了。<br> 她吓到了。<br> 这时候她体会到一个人住的不便。她是一个孤女,大晚上的有人敲门非常恐怖。<br> 门铃又响了几声,她跑去厨房抓了一把水果刀,慢慢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br> 是盛鸿年,心放下了。<br> <br> 可她很诧异,他这么晚来是想做什么?<br> 开了门,盛鸿年站在外头,双手背在身后,朝她耸耸肩,说:“嗨。”<br> 她打量他,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可楼道里是黄色的灯光,不太明亮,她看不清。<br> “你怎么来了?”她问。<br> “刚从文溪回来,来看看你。”他笑着说。<br> 叶清欢拧眉,问:“这么晚?”<br> “坐的最后一班车。”盛鸿年说。<br> “有事?”叶清欢问。<br> 盛鸿年把手从背后拿过来,手里拎着两袋东西,呲牙笑着对她说:“来展示一下我惊人的厨艺。”接着他看到她手里的刀,于是调侃:“你是特意给我送工具来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