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三从樱园出来,路上没见到一个丫鬟小厮的人影儿。
“奇怪了,这些人都死哪儿去了。”
老远从九曲荷桥那边传来一阵阵笑声,她带着好奇就往那边走去。一进院门,她算是开了眼。从前都不觉得家里人多,今天都挤在一起了,仔细数数还有二三十个人。
刚好有个丫鬟捧着花茶走过:“见过大小姐。”
庄三猜测温予就在九曲荷桥,但她要装作不知情:“你先别忙活,我有话问你,今天家里是来什么客人了?我从进门开始就没个人影,前边儿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丫鬟笑道:“大小姐,天大的好事!温侯爷来府里了!小夫人和二小姐三小姐在陪温侯爷赏花呢。”
“温侯爷?”庄三细眉一挑。
丫鬟见她这个表情,才想起来老爷交待了此事不能透漏给樱园的人,她吓得脸都白了:“奴婢说错话了,请大小姐忘了吧!”
庄三笑道:“永荣侯温侯爷,咱们中州城最大的官,知府老爷见了他还得下跪!这么贵重的人,我怎么能忘了。”
丫鬟真的是后悔死了,她的嘴怎么这么快。老爷今天还发话了,要是今天差事都办得好,等侯爷走后,每人都发赏钱。
老爷在外边总是要对官老爷们低声下气的,要是今天把侯爷哄高兴了,那今后老爷出门就有面子了。大小姐一直要跟老爷对着干,要是被大小姐搅和了,老爷不得扒了她的皮。
她吓得跪下,磕头道:“大小姐,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此事,您就当不知道吧。”
“哦。”
庄三抬腿往前迈去,丫鬟赶紧爬起来要去追,庄三回头对她说:“你老实在这儿待着,你要是跟在我身后去那边,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泄密的了。”
丫鬟立马站住。
庄三想,就算她不想和温予扯上关系,也断然不能让柳姨娘攀上了温侯爷。不然,以后家里还不得翻了天。
到了九曲荷桥的边上,有小厮见到了大小姐,掩不住吃惊:“大小姐?”
“嗯,老爷呢?”庄三的视力非常好,九曲荷桥上没有庄老爷。
“老爷在厨房盯着,从庄子上提回了几条大鱼,老爷怕厨子弄不好,亲自下厨呢。”庄老爷的厨艺是没得说,要是庄家不种米养鱼,倒是可以开个饭馆酒楼谋生。
庄三无话可说,把丫鬟手上的糕点接过来:“这是要送温侯爷那边的吧,我送过去,你先歇着。”
丫鬟僵笑着:“奴婢不敢劳烦大小姐,还是奴婢送过去吧……”
这时有丫鬟走过来,瞪了这个丫鬟一眼,朝庄三道:“没眼力见的,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别惹大小姐不高兴。”
此人正是笑阳。
“笑阳,我听说庄梦雪把你调到她那里了,还习惯吗?”
笑阳笑着的脸一下子僵住了:“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主子让奴婢去哪儿,奴婢就只能去哪儿。”
见这情形,庄三也知道笑阳过得不好:“你明儿就回来樱园,谁有异议让她来找我。妙蕊走了,樱园缺个大丫鬟。”
笑阳先是一喜,再是一悲:“妙蕊姐怎么……”
“以后再说。”
笑阳嗯了声,说:“大小姐赶紧过去那边吧,温侯爷一进门就问您哪儿去了,要是看到您送糕点过去,心里准高兴。大小姐,您跟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庄三笑而不语,往热闹地方走去。走得越近,柳姨娘的笑声越响亮,她听在耳里觉得刺耳得很。
她和娘亲去寺庙遇到了刺客,这个消息早就送回了府里,这么久了都没见人去寺庙里一趟。如今娘亲在寺庙里没人问津,她们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在家里赏荷花?不把满院的荷花拔光将那贱人踢下去开一朵浪花,她就不叫庄三!
荷塘边,乌央乌央一群人围在一起,以一个华服男子为中心,丫鬟护院都跟随着,一路伺候着。
分别站着两排家丁,一排家丁捧着茶水,各种茶叶应有尽有,一排家丁捧着糕点小吃。丫鬟们则给夫人小姐和侯爷打伞。
好大排场啊……也真是够矫情的,五月天的太阳又不是很毒辣,还打伞遮阳,真是有毛病。庄三看不惯这幅纨绔子弟的模样。
庄三朝那一群人走去,丫鬟和家丁见大小姐来了,纷纷给她让路,她就直直走到温侯爷面前。
“庄三见过温侯爷。”
永荣侯温予,他头戴玉冠散着长发,穿着墨色的外袍,外袍上绣着雪梅。袍内露出深蓝色的交领。腰系玉带,玉带左边坠着一块青玉佩,右边系着一个香包。
右手置于腰前,左手背于身后。
池塘里一池绿波荷叶映着莲花清妍秀丽,他站在池塘边微微抿着唇,剑眉星目凤眼上挑,一张好相貌并不输于池内盈盈芙蕖开,眉眼却是冷若冰霜,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温予身后的侍卫白鬼上前耳语:“爷,三姑娘来了。”
淡漠的神色烟消云散,他转过身,露出个暖意洋洋的笑:“三姑娘有礼,久闻大名,今日总算得见。”
庄三直起身,扫了他一眼,心里暗笑。这人虽笑得明媚,但实际上不是个善类。自古薄唇多薄情,瞧他这花里花俏的脸蛋,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
“民女惶恐。”打官腔谁不会,她庄三也会。
温予笑道:“三姑娘别谦虚,中州城可能会有人不知道本侯的名讳,但三姑娘的名字是无人不知的。”
“只怕是民女相貌丑得惊人,让其他人印象深刻吧。”庄三低头笑道,容颜易老,韶光易逝,这是世事常态,她并不是很在意。
自古女子都养在闺阁里绣花弹琴,像她这样富裕人家的千金小姐,按理来说是在闺房里吟诗作词赏花赏月的。她是个异类,每日抛头露面就算了,还常常和一群男人拼酒猜拳,加上她貌丑,就算是有名声也是坏名声。
眼看着温予和庄三一来二往交谈甚欢,柳姨娘沉不住气了,娇笑道:“大小姐怎么回来了,不是陪姐姐在寺庙里上香吗?”转头对温予说,“温侯爷让您见笑了,咱们大小姐平日里也不怎么出来见人,说起来大小姐也是可怜,花儿一样的年纪却没有一张花儿一样的脸。”
说完,柳姨娘拾起帕子抹眼泪,很可怜庄三这张丑脸。
温予听了,笑意更深,他爱看这种女人之间的小心机。女人和女人掐架,和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比起来,真的只能算闹剧。
温予朝庄三看去,庄三的脸确实是有碍观瞻,皮肤黝黑,黑得看不清五官。但那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仔细看来,还有点眼熟。
温予冷淡地瞥了柳姨娘一眼,微微一笑:“本侯说的是三姑娘的经商之能,中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鬼见了侯爷的小动作,心里就明白了,侯爷对柳姨娘的印象十分差。
庄三懒得跟柳姨娘生气,挂上笑容,朝柳姨娘走去:“我娘不在,姨娘心情很好嘛。所以说有的人生来就是做妾的命,只有主母不在才能装一回女主人。”
庄三嘲笑完柳姨娘,跟温予道歉:“温侯爷,实在不好意思,今儿我娘仍然在寺庙里为家宅祈福求安康,无法招待您。改日定当清理好门户,焚香驱邪,再宴请招待您。”
柳姨娘的笑脸僵住,这个小贱人说话怎么能这么气人呢!妾妾妾,妾个没完!还清理门户,焚香驱邪,当她傻啊听不出来是在骂她?
“三姑娘说话注意点!”别以为自己是庄家的嫡女就了不起,等她女儿嫁给了温侯爷,她非要让庄三母女跪在她面前舔她的鞋!
庄三笑道:“我说话哪里不注意了?我娘她啊,人善被人欺,不知道那个缺心少肺黑心肝的贱人买凶想要我娘的命,可惜了善良的人深受佛祖庇护,现在好好地在寺庙里为家里祈福呢。”庄三一脸感激,握住柳姨娘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姨娘你说,欺负我娘那样善良的人,那个人是不是不得好死啊?”
被庄三掐得都快疼哭了,柳姨娘很想哭但是碍于温侯爷在场,她又不能失了仪态。只能恶狠狠地在里面把庄三这个小贱人骂个千百遍。
庄三用尽了力气掐柳姨娘掐到手没劲,才松开,对着温予说:“侯爷您来评评理。我娘每年都去寺庙为家人祈福,从我爹到我姨娘我庶妹们一个人都没落下,这么善良的人居然有人买了杀手要去杀她。您说买凶的人是不是该死啊?”
温予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演戏,但也好心情地配合她演戏:“嗯,照这么说,那人是该死。”
柳姨娘的身子抖了抖,庄三问她:“姨娘你也说说,那个人是不是不得好死啊?”
姨娘迫于温侯爷的压力,从牙缝里挤出声儿来:“是……”
庄三假装很激动地扑过去握住她的手,柳姨娘早防着她有这一招,连忙挥手挡开她。庄三脚底一滑,要往荷塘里摔去。柳姨娘眼里的笑容还没绽放开,就被庄三的脚一勾,也往荷塘里摔去。
温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庄三摔进荷塘里,自然是去拉了她一把,柳姨娘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直接掉水里了。
“娘……”庄宛烟一直做个淑女安安静静地站着,见生母落水了,大声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救我娘啊……”
靠在温予怀里的庄三冷着一双眼睛,看着荷塘里扑腾扑腾的人,她真的巴不得这个贱人就这么淹死了。
她承认她很恶毒。
身边的下人都吓蒙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亲娘落水,她身边又都是贴身的丫鬟,只好跑过来抓住温予的衣袖:“温侯爷,请救救我娘吧……”
温予很不喜欢被人拉拉扯扯,拉着庄三往后退了一步,歉意地说:“抱歉,本侯不会水。”
白鬼在他身后翻白眼,骗人,温侯爷水性好着呢。
柳姨娘身边的丫鬟过来骂庄三:“你这个歹毒的恶女,是你将我们夫人推下去的!你怎么这么坏心肠!”
“我坏心肠?再坏也坏不过姨娘吧,刚刚可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要摔下去,故意拉我们夫人下水的!”丫鬟看得清清楚楚,是庄三故意用脚勾了柳姨娘一下,柳姨娘才会掉水里的。
庄三就笑了:“是我故意的又如何,你再吵小心我把你也丢进去喂鱼!”
她连柳姨娘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小丫鬟。丫鬟被庄三认真的表情吓得不敢说话,宛烟见着温予不肯帮忙,只好跑去喊家丁来救人。
家丁将柳姨娘捞上来,宛烟围在她身边哭,丫鬟和家丁们烧热水的烧热水,喊大夫的喊大夫,忙成一团。庄三冷笑着,现在她们知道哭了,柳姨娘落水有这么多人照顾,她娘被困在马车底下的时候,有谁去救了?如今在寺庙里念经祈福,有人去看望了?
“松开。”出了心中一口恶气,庄三准备回寺庙去陪伴娘亲,才发现自己一直被人拉着,“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不晓得避嫌啊?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赶紧松开。”
庄三以后也不想跟温予打交道,就不再假意装卑微。侯爷又如何,跟柳姨娘走在一起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温予被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发现确实是他一直拉着人家没松手,就把手松开。刚松开,庄三头也不回地走了。
庄三走了,温予也不想多停留,追上庄三:“三姑娘等等,我与你一同走。”
前一秒还围着柳姨娘嘤嘤嘤哭泣的宛烟见温予走了,幽怨妒忌的视线朝庄三射去。白鬼不小心看到了这么凶恶的眼神,把他这个见过世面的老男人都吓到了。
吓得他也拔腿就走:“爷,等等我!”
出了庄府的大门,温予以为她早不见人影了,没想到她还在门口等着。
温予笑着朝她走去:“三姑娘。”
庄三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青玉佩递给他:“下次再落我手里,我就不还了。”
温予一愣,她不说他都没发现自己玉佩掉了。
伸手从她掌心拿走玉佩,温予低头对她笑:“下次再落在你手里,就送给你了。”
白鬼怕他真的把玉佩送出去,赶紧拦在他们两人中间:“侯爷,属下劝您一句,这半块玉佩不能再送出去了。几年前送给一个陌生的小少年就算了,那会儿属下不知道这半块玉佩的重要,如今您要想再送出去,除非属下死了!”
庄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送给她她也不见得想要啊……
“你这个侍卫真的很啰嗦,确定没有生错性别吗?”庄三跟温予抱怨。
温予感同身受,他能忍得了白鬼十几年的聒噪,真的很不容易:“我也一直在怀疑,白鬼上辈子是不是个女人。”
“你这是看不起女人?”庄三怒目而视,他要是敢说是,有他好看的。
温予跟庄三来来往往好几回,算是摸透了她的脾气,他说:“我没有看不起女人,只是习惯性地觉得女子比男人细心,难免话头多一点。”
白鬼惊掉一双眼珠子,这这这,这还是他的侯爷吗?居然会这么耐心地解释,以前侯爷的作风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提出质疑就揍谁,揍到服为止。
“庄三姑娘,我崇拜你!”白鬼闪着星星眼,就差变条尾巴出来摇一摇了。
庄三还没说话,温予踹了他一脚:“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