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若丸轻笑一声，从垫上站起，转到清盛身后，乖巧地说：“那我为父亲捶背。”
常盘将茶盘端了进来，细心地为平清盛倒了杯茶，跪坐着将茶碗递到清盛面前的软席上。
平清盛看向常盘，这个女人依旧那样温顺，美丽的脸上总有着抹不去的淡淡忧伤，而正因为这样的忧郁才让人觉得格外迷人，而自己不也是被她这样独特的气质所吸引的吗。
他慢慢将目光移向常盘的腹部，在宽大的单衣的遮掩下，看不出什么异样。
“最近还好吗，缺什么东西没有？”
常盘双手放在膝前的地上，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才慢慢答道：“有劳大人牵挂，常盘在这里很好。”淡淡的声音，淡淡的温柔。
平清盛点了点头，又四周看了看，问道：“前些日子不是派了些可以使唤的人过来了吗，怎么没看见？”
“都在后院，常盘事情很少，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
平清盛看着常盘，没再说什么。
牛若丸为平清盛锤了会儿背，歪着头问道：“父亲还累吗？”
清盛舒了口气，笑道：“看见我们家牛若丸就哪里都不觉得累了。”然后又握住牛若丸还在捶着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跟前。
“真是个好孩子，不像重盛总是要惹我生气。”
“重盛哥哥？”牛若丸不解道：“重盛哥哥可好了，怎么会若父亲生气呢。”
“哦？那牛若丸很喜欢他吗？”平清盛笑着问道。
牛若丸使劲点了点头：“嗯，很喜欢，还有千岁姐姐，牛若丸都很喜欢。”
平清盛仿佛很满意似的点头，又继续问道：“那宗盛和知盛呢？”
牛若丸一愣，想到了那次的锦鲤事件，小嘴抿了抿微微低下头，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也很好。”
清平盛摸了摸牛若丸的头，眼中是赞许与疼爱。
他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然后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常盘。
“牛若丸今年快七岁了吧。”这话说得极是自然，就想一个夫妻间交流孩子的成长一般。
“大人！”但常盘却是手指不由一抖，抬头直直看向平清盛，这样的举动是常盘很少有的。
平清盛应该是看到了她的不自然的。他慢慢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没有看向常盘，而是将目光移向怀中的牛若丸。此时的牛若丸也正仰着笑脸看着他。
平清盛整了整牛若丸的领子，开口道：“七岁是该学些东西了，过些时日就让重盛教你射箭吧。”
“真的吗？”牛若丸欣喜若狂，一下跳了起来：“要让重盛哥哥教我射箭吗？”
“嗯。”平清盛笑着点了点头。
与这两人欢快的气氛对比，常盘却是满身的冷汗，连里衣都快湿透了。平清盛的态度让她感到害怕，难道他真的能把牛若丸当成自己的孩子吗？一直以来的宠爱还是持续多久，她不敢想。
父子二人的欢声笑语传遍了前院，屋中的屏风上三只漂亮的白鹭悠闲地立在田头，山头的红日在遥远的天边望着美丽葱翠的田野，留下一片黄昏的暖意。
六波罗边上以前有一块田埂，它的远处山林中树木丛生，可以听到西面各大寺院的晨钟暮鼓。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荒废了，原先的水田现在只剩下了荒芜至极的野草地，草地上杵着一个大人高的草人，那草人像是老早就在了似的，风吹雨打下已经没了原本的颜色。
一只羽箭飞出，以一种不知偏离多少角度的角度做着抛物线运动，然后在三米远的地方完成了它的飞行使命。
“没事，慢慢来。”一旁站着的平重盛走到牛若丸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露出鼓励的微笑。
牛若丸有些失落地将还抬着弓的手臂放下，看了眼重盛，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跑上前去将那只落地的羽箭又试了起来。
站位，搭箭，扣弦……牛若丸心中默念着步骤，脱弦！
这一次还没上次飞得远。
牛若丸已经练了半天了，原以为射箭这种东西再简单不过了，可是这半天来他放出的羽箭都没离他超过三尺远。
“重盛哥哥，我……”牛若丸有些急躁，看向平重盛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嗖！”地一声，一直箭从草地的西南角飞出，然后直直落在了草人脚下的木柱旁。
牛若丸吓了一跳，向那边看去，还没看到来人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重盛哥哥你很闲吗！”
说话的正是平千岁，今天的她没有穿着着地的单衣，一身自然朴素的衣装，本来就不算长的头发用描金纸绑在身后，耳边还有几根“落网”的短发，说实在的，这样子挺奇怪。
千岁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两个人。
牛若丸一见是千岁，本来很高兴，但又见她这番表亲，一下子又不知怎么回事了。
“姐姐。”牛若丸试探地喊了一声。
千岁没有看他，而是瞪眼朝平重盛看去。
“重盛哥哥你真偏心，若不是听女侍说哥哥来这里了，我还不知道呢。”
平重盛这才明白过来，笑着走上前去：“本是要叫上你的，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射箭吗？”
千岁一愣，心知哥哥是在拿上次的一件事在取笑她。
去年平家摆五节宴的时候，那天晚上平家人邀请一些来往密切的公卿到六波罗，家人全都是盛装出席，除了千岁，宗盛和知盛这三个孩子外，还有德子和重衡。后两者也是时子夫人的孩子，比千岁小两岁。说起这个德子，一直被时子夫人养在六波罗府的深闺中，从一出生就请了最好的乳娘去教养，完全按照公卿贵族家小姐的成长方式养育。就连千岁和宗盛他们也很少见到这位妹妹。那日是德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浑身散发的高贵优雅的气质的她与一旁千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众人的赞叹是少不了的，也还是孩子的千岁自然会有些嫉妒，便把气撒到了一直教她射箭的重盛身上，说什么射箭刀术之类都是些粗鲁的东西，以后再也不要碰了，吵着闹着也要学习器乐与和歌，后来怎么样也就这有千岁自己知道了。
“什么东西，我不记得了。”千岁脸一侧，做出一副完全不明白的表情，又看向牛若丸，借机转移了话题道：“来来来，很简单的，我来教你。”
面对千岁跳跃性的思维和极度大转弯的态度，杵在一边的牛若丸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千岁拉着走到了草地中央。
“左肩对着前面。”
“哎呀，肩抬那么高、干嘛呀！”
“你的脚，你的脚在干嘛呢。”
其实千岁还是挺厉害的，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不过在耐心方面就不太能恭维了。很快，千岁就没了先前的热情。
“算了算了，你看我来。”千岁一把推开牛若丸，站位，搭箭，扣弦……动作倒是有模有样的。
箭出去了。
没有“嗖”声，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响……箭无声地原地落下。
这时没人说话，千岁干笑了两声，人偶尔都会有失误嘛，能理解，能理解的嘛……“姐姐，再来一次吧。”一旁的牛若丸仍然是一脸的期待，也许在他看来方才那次的确只是失误罢了。
“当然，当然再来一次。”此时千岁不服输又倔强的性子已经全出来了。
继续，站位，搭箭，扣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