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盘手在发抖,嘴唇也咬出了血。泪水从紧闭的眼睛中无法阻拦地溢出。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幼小的身躯也要渐渐停止挣扎了。
“母亲!”
就在这时,门被突然拉开。
“母亲!”
门被突然拉开,牛若然冲了进来。
“母亲,您在干什么!”牛若丸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事情。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拉开常盘的手。
挣开束缚的孩子,现在终于能张大嘴哇哇大哭。
常盘双眼无神,双唇不停地颤动着。眼泪打湿了白色的里衣。
“这是妹妹啊,母亲!”牛若丸努力安抚着怀中受了惊吓,哭得满脸通红的妹妹。
常盘只是坐在那边,任凭眼泪如何肆意,却像是石像般一动不动。
屋中的嘈杂惊动了外面的女侍。一个个都挤在门口往里看。面色惊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太可怕了,难道是疯了不成!”
有些人嘴中还不停念着阿弥陀佛。一个母亲竟然想杀死自己刚出世的孩子,这种事情无论是在岛国还是在遥远的唐土,都是让人恐惧害怕的。
“我的孩子!”终于,常盘像是被突然惊醒般,想将牛若丸手中的婴儿抢过。
牛若丸害怕她再次发狂,紧紧地抱在手上,推到后面。
“母亲,我不会让你伤害妹妹的!”牛若丸此时也满脸害怕,他不知道为什么温柔善良的母亲会突然间变得如此。
常盘一下扑到在地上,终于放声痛哭起来。七年的屈辱和隐瞒,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无奈与痛苦。她多么想告诉自己的儿子,那个他一直喊着“父亲”的男人其实是他的敌人,那个“父亲”逼死了他真正的父亲。可是,她不能。
屋外下起了雪,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所有的悲痛与无奈被大雪掩埋,在银白色的京都大地上,这个新生的小生命迎来了她的第三十三日。
可是,这一天仍没有收到平清盛回来的消息。
参拜的地点决定在京都最北面的贺茂御祖神社。六波罗府决定遵循习俗,由平清盛的母亲池禅尼抱着穿着友禅绸的新孙女进行新生参旨。相随的平家队伍也是浩浩荡荡。由平赖盛负责护卫,平重盛也在其中。作为母亲的常盘被安排坐上准备好的牛车向着贺茂御祖神社出发。
天气寒冷,在出发之前就有派了专门的人将六波罗到神社这段路上的积雪铲去。所以现在路上虽然是没有厚厚的积雪,却留下一层凝结的坚冰。时不时又随性的家臣不小心滑倒,原先整齐的队伍也变得混乱起来,庄严的场面也弄得不成样子。
也许是畏惧严寒,参旨进行地很快,让人怀疑是不是偷偷省去了些复杂的步骤。一些平家的老家臣们会在心里想着曾经重盛,宗盛等等那些正统的平家公子或是小姐们的初旨可不是现在这个随意的样子。不过,这种事情谁也不会明白地说出来。
“啊呀,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呢,这可有些难办了啊。”在神社外候着的女侍们因为无事可做,就小声地议论开了。
神社参旨是要将孩子的名字告诉神明,这样来祈求神明的保佑与祝福。可是由于平清盛的缘故,本来该在出生第七日“上名”的规矩也只能跳过。如今大家只能暂时称这位新小姐为若姬。
就在众人暗暗议论这位“若姬小姐”之时,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池禅尼刚抱着“若姬”准备出神社时,从神社一旁的灌木丛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影,那人影速度极快,一把推开池禅尼抢走了怀中的若姬。
池禅尼年事已高,脚下也不稳,惊呼一声便往后面仰去。
“母亲!”已经骚动起来的人群中,平赖盛飞快冲了过来,一把扶住池禅尼。
池禅尼已经满脸苍白,被方才的事情吓得不清。
平赖盛一手扶着池禅尼,一手指挥着身后的平家武士:“抓住那个人,保护老夫人!”
顿时,众家臣全都拔出腰刀,朝着那“不速之客”冲去。
此时,一直留在牛车之中的常盘也察觉到了动静,她慌忙地掀开车帘,前方已经乱成一团,喊声打斗之声也不断传来。车旁的女侍早就被吓得不知躲到了哪里,她心中一慌,连忙从车中下来。
那被围堵之人却并不害怕,他站在一处高地之上,也不逃跑。反而一脸讥笑地冲着下面众人喊道:“我乃义朝公家臣,你们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说着,将长刀抵在了手中婴儿的脖颈之上。
“不要!”冲开人群的常盘扑到在雪地之上,胭脂色的唐衣上沾满白色的雪沫。
高处之人看到雪地上的女人,冷笑一声。
“常盘,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也令义朝公失望了,既然你不能手刃平清盛,我就杀了这个孽种!”
这人正是那日夜里闯入五条宅子的神秘人。常盘不住摇头,从地上爬起,竟奋不顾身地想冲到高地那边。始终母子连心,即使曾经她对这个孩子动过恶念,但作为一个母亲,又有谁能冷血地看着自己的骨肉任人宰杀!
“常盘夫人!”从后面冲上来一人,将常盘拉住,竟是平重盛:“不可冲、动!”
这边说着不能冲、动,但令一边的平赖盛早已经怒火中烧,一向急性子的他哪里知道冷静。
“来人,给我捉住他!”命令一出,早就包围在高低周围的武士便一齐冲了上去。
“杀了他!杀了他!”平赖盛还在喊着。
重盛心知不好,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而高地上的人好像早就做好了觉悟,没有一点逃命的架势,就在那等着众人扑上来。
他满脸讥讽地看着下面或慌张或激愤的众人,竟哈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看向被吓得面色惨白的常盘,然后将长刀一扔,高举双手将手中的婴儿重重往下摔去!
“不要!”
常盘已经无法思考,不顾仪态地叫喊着。
高地下面的家臣武士也都惊呆了,没有人上前,竟都瞪大眼睛看着那幼小的孩子从上面摔下。
说是急那时快,或许是贺茂神社的参旨真的让神明生起怜悯之心。就在孩子快到落地之时,重盛一个飞身,紧紧地接住了那个孩子,而自己却重重砸在了雪地之上。
高地上的人眯着双眼,看着下面发生的一些,仿佛对孩子被救之事并未表现出多少失望。
这时,平家的武士们也都回过神来,继续向高地冲去。
那人轻蔑地笑着,就在四周的武士快要接近之时,他纵身一跳,从高处跳下,直直跳入到下面的人群中。
“别杀他,抓活的!”平重喊一声,欲要阻止拔刀的武士。但为时已晚,数十把腰刀一齐刺进那人的身体,鲜血的血液染透了脚下的雪地,犹如在寒冬之日盛开的牡丹,妖艳地让人胆寒。
终于,一个月后,平清盛回到了京都。他应该早就收到了六波罗送去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回来,有人猜测也许是在计划着其他什么事情。
平家的众人都在等着他商议此事的后续。平清盛却没有回六波罗,而是直接去了五条。
此时的五条已经再次变得如从前一样。那位“若姬”也在事发之后被带去了六波罗,此时的这里除了冷清也再无其他。
平清盛看到病躺着的常盘,斜过身。
他长长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问道:“牛若丸知道了吗?”
常盘浑身一怔,平清盛这句话旁人听不懂,但她却明白。
常盘强撑着染病的身体,跪在地上,双手拉住平清盛的衣角,哭着说道:“不,牛若丸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平清盛紧皱着眉头,看到常盘害怕恐惧的样子,他微微闭上眼睛。
“牛若丸一直认为大人是他的父亲,他一直把大人当做父亲啊!”常盘不断哭诉着,如玉的容颜仿佛一下衰老了很多,原本美丽的长发此时也变得凌乱。
平清盛睁开眼,他弯下腰扶起地上已经满脸泪水的常盘,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很痛苦。
“牛若丸如果真是我的孩子,那该多好。”声音之中有些惋惜与无奈。
“只要大人愿意,牛若丸就是大人的孩子,他永远都是大人的孩子啊!”
平清盛摇了摇头。
“不管我如何宠爱他,可他也终究不是姓平。”
常盘心中冰冷,她跪在地上不住磕着头,连额头处都破开了口子,长发粘着额前的鲜血,显得有些狰狞。
平清盛不忍再看,他站起身。
“放心,我不会杀他,我已经为他选好了一个地方,他在会在那里安心生活。”
常盘无力地趴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淌落,好,好,至少还能活着……
平清盛背对着常盘站在门口,屋外的寒气迎面扑来,冬季的冷风发出狂怒的吼声。
“我也与大藏卿长成大人说好,过几日、你就去他那里吧。”平清盛将手别在身后准备踏出门口。
身后的常盘淡然一笑,在平清盛已经走到院子之时,她问道:“我们的女儿取名字了吗?”
平清盛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廊。”
平清盛的决定很快传到了六波罗,除了千岁之外,其他人却仿佛丝毫没有对这个决定感到意外。
千岁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要将牛若丸与他的母亲送走。她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跑出找重盛。
可是这个一直以来能为她解决一切事情的哥哥却也只是对她摇头。
“为什么,牛若丸不是父亲的孩子吗,他不是我们的弟弟吗?”
那个与她相处了近一年的弟弟,那个曾经舍身救她的弟弟,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要这么无情。不仅是父亲,就连重盛哥哥也是。
平重盛擦去千岁脸上的眼泪,将她搂在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