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如千雪（鞠衍）<br/><br/> <br/><br/> 银色的月牙挂在树梢，犹可见那泛白的月儿边缘含了些迷人的光晕。小筑旁的流水轻缓地滴在竹筒上，又“哒”的一声翘起尾部，点着池水里的小圆石子，在竹筒的尖尖顶部流下一条细细的流水，像是缩小的瀑布，又胜似银河。<br/><br/> 这只是府内的一角，与主屋相隔较远，周围密密布着竹林，每当月色沉浸，清风吹拂，翠绿的叶子便窸窸窣窣地发出动人的轻喃，醉人双耳。<br/><br/> 白沐风一袭青色布衫缓缓走在羊肠小道上，旁边培植的几株海棠清雅地开了，鼻翼飘来淡淡的芳香。<br/><br/> “表哥。”坐在小筑外的女子，露着一双白皙的脚丫轻轻地晃荡，看到他来了也只是淡然一笑。<br/><br/> 白沐风快步走到小筑前，外袍一脱就包裹住了她的脚，淡淡的语气里似含着责备：“千雪，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夜凉天冷这样坐着容易受风寒，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质。”<br/><br/> 她轻盈地笑着，淡淡的眼眸里没有涟漪。自己的身体如何当然知道，自小身子骨比较弱，因为后天的调理也少了一些常人的喜怒哀乐，只泛着淡淡的情绪一天过一天。<br/><br/> 喟叹一声，跟着他一起走进小筑。<br/><br/> “今日可有何好玩的事？”每隔几天，他都会来一次。虽然次次都是匆忙，但每一次他都会娓娓道来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听得她向往之，感慨之。<br/><br/> 白沐风在床边拾来鞋子，弯下腰来替她小心穿上，“没什么大事。”<br/><br/> 听闻他喜欢上了一女子，这还不是大事吗？<br/><br/> 烛光悠然，轻轻摇曳的烛心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大夫说她体寒，需要后天精心调理，父亲特意命人在西苑修葺了这座小园林给她休养，平日里大家也不可以随意来打扰，那些亲戚姐妹们更是少来探门，唯一这一个表哥，从小到大都守候在旁，不管他有多忙都会来看望她。<br/><br/> 日前听闻小雅说表哥在太后的百花宴上遇到了一见倾心的女子，大概近几日便会提亲。这是何等的大事，大喜事啊。她一直在等，等表哥过来告诉她这个喜讯，却等了又等，他依旧没有开口。<br/><br/> 今日，他定会讲了吧？<br/><br/> “听说边关告急，北堂国正在蠢蠢欲动吗？”她挑起一个话题，虽然不出门，但是她还有两个包打听的百晓丫鬟，小雅和小清。<br/><br/> 白沐风清淡地应了声并不愿多谈，拿东西挑起烛芯，又给她暖了暖茶，“今日的药吃了吗？”<br/><br/> 自小她体弱，倒不是什么大病，但要像个正常人那般四处走动玩乐又不太现实，天天需要吃中药进补。<br/><br/> 她指向另一张桌子的小碗，“都喝完了。”<br/><br/> 那碗是青瓷的，画着细细的竹叶，由碗的底部慢慢地延伸出来，尤其的清雅。碗里还留着一点渣，细细一闻便是一股苦涩的药味。<br/><br/> “好，下次我再来看你。早点休息吧。”他关上小阁里的窗，悠然离去。<br/><br/> 她怔忡地由着虚掩的门去看夜色里的月牙，弯弯如眉，皎白似玉。今日，他怎还未说起自己的事情？若她记忆无误，今年他该二十有六了吧？这般的年纪成家立业也不算早了。<br/><br/> “小雅，你说表哥恋慕尚家千金可有其事？”她低声询问贴身照顾的丫鬟。<br/><br/> 小雅不假思索地道：“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br/><br/> 即使如此，成亲之日大概不远了吧？<br/><br/> “但小姐……”小雅踌躇半晌，才吞吞吐吐说出另外一个实情，“听说尚家千金有个自小长大的青梅竹马，就算表少爷前去提亲，也未必成功……”<br/><br/> 哦，是吗？她眉眼淡淡一挑。<br/><br/> 这就是为何表哥不说的原因吗？他总是做着最有把握的事情，打只会赢的战。<br/><br/> 小清已经把小筑外的东西清理干净，手里捧着一束海棠，轻然进来换了门边的花束，“不过这次表少爷不见得赢，看得出来那位尚家千金对相爷是情有独钟。”<br/><br/> 她的眼一转，流连间波光潋滟胜似冷月，“相爷？”东野国正值年少青华，却满腹诗书雄才伟略的一朝宰相范姜轲吗？传闻中他为人谦和，温润如玉，但能在朝政里能立足，没有一定的心机谋略与决然狠心又怎能攀爬到那个位子呢。<br/><br/> 表哥若遇上他，胜算大大减少。<br/><br/> 几乎为零。<br/><br/> “小姐，表少爷征战沙场，歼敌无数，胸襟广阔之无人能及，若提亲失败也不会太在意的。”小雅马上安慰打圆场。<br/><br/> 难道她们也认为表哥毫无胜算的可能吗？<br/><br/> 她的眼眸转暗，沉若浮香。黑色的外袍披在她的膝盖处，温温间暖着，白皙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外袍上的细绒，柔软如雪毛。<br/><br/> “小清，连夜入宫告知明日我苏千雪要求见皇后娘娘。”她相信以小清的轻功来回也不过两炷香的时间。<br/><br/> 小清不知她意欲何为，但她们已经习惯了以小姐的中心为重心，眨眼之间便已没入夜色里。<br/><br/> 清冷的夜空，只挂了一轮月牙，清幽银白，相辉交映。<br/><br/> 屋内烛泪滴落，渐渐融化，又见细长烛芯。<br/><br/> 她靠在床边，静思了一夜。<br/><br/> 庭院深深，桂花飘香。<br/><br/> 已是入秋，池塘里的荷花早已枯竭，只剩下几许飘零的枫叶旋转在池水之上，悠悠打圈。<br/><br/> 苏千雪一身的锦衣正装，细长的腰带垂落于地，丝绸制的布料衣服上外带了滚烫金边的双线袖口，玫瑰红的颜色衬着泛金的衣领，远远望去如若仙子般飘逸。<br/><br/> “民女苏千雪叩见皇后娘娘。”她缓缓来到庭院桂花树下，朝着静然坐在石凳上的女子微然欠身。<br/><br/> 自她踏入庭院，皇后便已看见她，只淡淡一笑，“免礼，平身吧。”<br/><br/>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刚被赐了座就娓娓道来自己的心意：“皇后娘娘，民女大胆恳请您与皇上赐婚。”<br/><br/> “嗯？”皇后定是料想不到她一开口说的会是此事，意外地问，“谁，替你赐婚？”这个十多年都待在小筑养病的淡然女子，也会有七情六欲吗？看着苏千雪漠然自若的表情，不禁笑了，“你倒是说说，中意上谁了？”<br/><br/> 苏千雪迎面直视，没有遗漏皇后充满戏谑的神色，清冷的嗓音里透露着一股眷恋：“当朝宰相范姜轲。”<br/><br/> 一震。<br/><br/> 皇后愣住了，不仅是被这赐婚对象一震更是被苏千雪眼底的坚定所震。这是一种怎样的神情，仿若心底最根部的地方打定主意要做到的事情，由着骨子里透露出清冷的高傲来，再渐渐转为眼神流露出来。<br/><br/> 何时，她也有所求了？<br/><br/> “你与范姜大人又不曾相见，怎的就喜欢上他？”皇后尴尬地移开目光，心口还是未缓和过神。<br/><br/> 桂花飘落，树下石桌上雕刻的围棋棋局，凹陷的地方被花瓣悄然填满。她手挥一挥衣袖，打落一地的桂花，“耳濡目染已是记于心上，再见他的画轴一卷更是倾心。恳请皇后娘娘为民女做主，了了心愿。”<br/><br/> “但……”皇后眉宇之间充满了犹豫与矛盾，虽然与范姜宰相没有过多接触，但也知道他有一心爱女子，是为户部侍郎尚家千金。若答应了苏千雪，岂不是拆散了一对鸳鸯？<br/><br/> 苏千雪忽地跪下来，衣袂飘飘，迎风飘扬，“皇后娘娘，民女此生非君不嫁。”话语坚决，更见黯然神色，“民女也知身子骨孱弱，自知配不上相爷，但……”她低低吸气，又婉转流连，“若不是真没有办法，民女也不会扰了皇后娘娘的清悠。”<br/><br/> “不……千雪，你知道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是会尽全力摘给你的。姐姐我……”话到此，又搁住了，皇后娘娘一声低叹，“此生我欠你甚多，这件事就算是绵薄的弥补吧。”<br/><br/> “多谢皇后娘娘成全。”苏千雪低着头，垂落的刘海覆盖住了她的眼，看不清她此刻眼底淡淡飘散开来的笑意，赢若春风。<br/><br/> “但若范姜大人拒绝……”<br/><br/> “他不会的。”苏千雪一字一顿地咬字清晰，她赌范姜轲在权位与情意之间，定会选择前者。<br/><br/> 已跳入权谋暗流之中的人，又怎能不贪恋得来不易的势力。虽他贵为一国宰相，但势力却远没有七王爷的稳固，若加上国舅府的二千金这条裙带关系，自然妙不可言。<br/><br/> 她起身回府，却听见身后低低幽然的轻叹：“千雪，何时你肯再唤我一声姐姐？”<br/><br/> “皇后娘娘，父亲大人说了，一日为臣将终身为臣，愿皇后娘娘洪福齐天。”不带感情地，轻语凝噎。<br/><br/> 洞房花烛夜，烛火绵绵，张灯结彩。<br/><br/> 宰相府内热闹非凡，喝彩道喜之声一浪高过一浪。<br/><br/> 一身火红嫁衣，嫣红的盖头巾下是一张娇弱的红颜。苏千雪端正坐着，左手覆盖在右手手背上，紧紧地拽握着，坐在床头。<br/><br/> 身后是一袭红喜被，被子下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吉祥之物，桌上是精心准备的酒和小菜，只等新郎官回房一起享用。<br/><br/> 饿了一天，她只希望对方能早些回来，但……心里已知今晚的局面。<br/><br/> 如预料所想般，过了子时他还是没来，轻然拉下盖头巾，柔软的布料润滑如丝。她对着铜镜细细摘下头顶的那顶凤冠。纯金打造的冠底，边缘点缀着细小的七彩宝石，正中央有一颗翠绿的宝石，在烛光下隐隐夺人眼球。但无论此冠有多么别出心裁，摄人心魄，也无人来欣赏。<br/><br/> 打开衣柜，找出府里带来的平日衣裳换上，折叠好火红的嫁衣，小心放于柜子底部，再把凤冠也放在上头，才折回床边去寻思如何处置盖头巾。<br/><br/> 这本该是新郎官挑开的神秘红盖头，今日由她自己摘下。<br/><br/> 拿着它走到桌边坐下，再次转头看了眼门边，悄无声息，连个服侍的丫鬟也没有。小清和小雅还在国舅府内处理些琐碎之事，过来也要后日了。<br/><br/> 堂堂相府，原来如此之冷清吗？<br/><br/> 烛光摇曳，窗外树影婆娑。<br/><br/> 美酒佳肴，她没有不享用的道理。<br/><br/> 菜式还算清淡，蛮合她的口味。只轻啜一杯酒，红晕熏染满面，淡淡散若桃花，姣好面容清丽迷人。<br/><br/> 今夜，月色撩人。她睡得安稳，淡定自若，已知夫君的抉择与自己往后的生活。<br/><br/> 次日清晨。<br/><br/> 丫鬟照例来唤醒新娘子，前往大厅一起就餐。宰相十六已失双亲，这成亲之后的请安之类已省略。她起身梳洗一番，做往日打扮。<br/><br/> 一身碎花衣裳，多披一件雪纱外衫，莲步轻移，却比范姜轲还早到大厅。<br/><br/> 桌上八碟小菜，热气腾腾。丫鬟见她来，立马盛了一碗粥递于她前。<br/><br/> 她颔首轻笑，拂袖而坐。<br/><br/> 范姜轲走进大厅便是见到她那盈盈一笑，胜似月之光华，又轻如淡漠之菊。碎花绣工精简的衣裳衬得她身形婀娜，那一撮由耳边轻飘出来的发丝更显严谨之中的凌乱美。<br/><br/> “范姜夫君。”她瞧见他，起身微微欠身。<br/><br/> 犹挂在唇角的笑意尚未散去，勾勒着带起弧度。<br/><br/> 此景纳入眼底，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窥不见一丝思绪，只清冷地点了点头，坐到她的对面。<br/><br/> 倘若这是四方桌子面对面则是互相尊敬，如宾相待，但摆在眼前的是圆桌，桌边镂空雕刻了花鸟虫草，精美之处更见雅致。他们中间各隔了两个位子，看似默默对视，实则遥遥相望。只怕以后将是相敬如冰吧，她心底一阵轻叹。<br/><br/> 丫鬟替他添了稀饭，她轻然一笑，“范姜夫君，入秋了该多吃些莲子清炒百合。”这道菜原在小筑也很爱吃，没想到这里也有，心里自是欢喜。<br/><br/> 范姜轲淡淡朝她一瞥，温雅的神色微有所困惑。眼前的女子就是传闻里非他不嫁的任性国舅府二千金吗？她的姐姐贵为国母，母仪天下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若不是上月皇上在大殿赐婚说起，他还当真不知道国舅府居然还有一个二千金。<br/><br/> 她的眉色很淡，但弯弯似若柳月。无波的眼眸里迷蒙一片，瞧不真切那眼底的眸色到底是褐色多些还是黑色多些。她的肤色偏白，但唇红齿白也不见病态，这般看似漫不经心与世无争的女子也有热恋发狂的时候吗？对象还是他？<br/><br/> “苏……”他咽下口中的粥，张口欲言又停住了。<br/><br/> “千雪。”她替他补充完整，想来他是只记得自己娶了个国舅府的二千金。温婉的笑意弥漫在脸上，她低头继续吃百合。色泽嫩白，入口酥滑，唇齿难忘。<br/><br/> 他微微一哂，温雅的嗓音犹若午后的秋日暖阳：“苏……千雪，我想你也知道我的事情，我爱怜星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但既然我已娶了你便也不会再有纳妾之想。”这对于怜星也实属不公。<br/><br/> 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白，她欣赏之余更感兴趣知道他的目的为何。<br/><br/> 见她淡定如斯，他继续道：“人前人后我可以满足你身为宰相夫人的荣华富贵与无尽的虚荣，但别苛求太多。”例如爱情。<br/><br/> 她轻笑，笑容恬淡，微风拂面，凉爽无比，举起右手，长长的衣袖挡去了她眼里辗转的自嘲与无谓，“范姜夫君，到底是何意？”<br/><br/> 她……想要他说得更明白一些。<br/><br/> 范姜一怔，没想到她竟然不哭不闹也不劈头盖脸地斥责怪问，看着她那清雅的面容许久，他才又道：“因为皇上赐婚，我不得不娶了你，但没有再多，不会有你奢望的幸福。”<br/><br/> 她又笑了，笑意吟吟，泛起的笑像极了开满秋日的海棠，娇艳但不妖冶，“没关系的，范姜夫君。”顿了顿，她撇过脸去，目光专注地投向了大厅外的槐树，茂密粗壮，绿色仍旧浓郁，“过去是因为没有我，现在我出现了，就让我来爱你吧。”<br/><br/> 言语里，藏了一丝幽怨。<br/><br/> 听得他瞠目结舌。深闺之内的千金小姐，也可以讲出如此直白之言吗？这一刻，他倒笃定了皇上的说法。<br/><br/> 她是因为对自己的恋慕之情，抑制不住思念才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恳求皇后给予赐婚。大殿之上，皇上言语无奈又颇有威胁之意，他知道最近七王爷与礼部尚书相交甚密，边城驻守的慕容将军也曾受恩七王爷，此刻与皇上抗旨，甚是不智。<br/><br/> 想起另外一张梨花带泪的脸，他的心情不禁沉了沉，“苏千雪，我也不准你用任何的名义来伤害怜星。”<br/><br/> 怜星，应该就是尚家千金尚怜星了吧？名字听起来就很我见犹怜怎舍得伤害，况且不久之后她就会是自己的表嫂，恭维喜爱都来不及。<br/><br/> 她嘲讽似的瞥他一眼，又低垂下去看着百合，“范姜夫君都已是我的相公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br/><br/> 他轻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br/><br/> 能说动皇后让皇上赐婚的女子，想必在背后也耍了不少手段吧。这般心思缜密又沉静似海的女子，断然不得轻信。<br/><br/> 一语说开之后，也省了日后的麻烦。范姜轲索性在书房里屋多添了一张床，入夜办公之余作为休憩睡觉之用。<br/><br/> 起初也未曾想过此事会这般轻易定下来，以为她至少会来吵几次，抱怨几句，但半月过去也未见有所动静。<br/><br/> 除了每晚定时送来夜宵。<br/><br/> 今日是桂花莲子羹，浓稠的甜品入口即化，鼻翼沁入桂花的芳香，莲子清秀的样子仿若依稀可见。<br/><br/> 她走在前头，小雅跟在后头，到了书房又快走了几步，绕到她前头去，把托盘端放到他的书桌上，“相爷，请慢用。”<br/><br/> 或许是跟着主子久了，性子也跟着她一起转淡。见了小清小雅几次，他都分不清到底谁是谁，每次见到都是冷淡的一张脸以及没有起伏的声调。<br/><br/> 比起她们，苏千雪的淡笑倒显得顺眼多了。<br/><br/> “我说过不用给我送来夜宵。”以前没有吃夜宵的习惯，现在也大可不必改变。<br/><br/> 她似没听见，打开碗盖，用勺子搅了搅，“温度适中，范姜夫君请趁热吃吧。”<br/><br/> 他的脸上漾起一丝厌恶，她这般做又如何，还是不讨他喜欢。<br/><br/> 明知他有钟爱的女子，竟也活活拆散，他就不信这事她不知情。每每想到此事，他就犹如有根刺卡在喉咙，怎般也咽不下。<br/><br/> 没因他的冷淡而退却，她轻轻舀来一勺，递到他唇边，“范姜夫君，尝尝看。今日我特意命厨子少放了些许糖，味道应该更清淡才是。”<br/><br/> 他撇过脸去，勺子擦到了他的唇边，划出一条细细的黏稠之线。<br/><br/> 她不慌不忙，摸出袖子里的丝巾，轻轻擦拭了一下他的唇角，“怎这般孩子气，不吃便不吃吧。”<br/><br/> 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仰，因她的碰触而避开。眉头已然轻皱。<br/><br/> 她笑了笑，眼底满是戏谑。<br/><br/> 自己退了几步，绕到桌前转身欲离去，见门外那候着的两个侍从眼波流转又有了新的主意，“范姜夫君每日阅卷辛苦，我虽帮不上忙，但也愿意陪着夫君一起静坐。”<br/><br/> 说着，走到书桌旁的另外一组椅子上坐下，手指逗弄着盛开的盆中文竹。<br/><br/> 范姜轲眼底蒙上一层说不透的迷惑，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瞥一眼百合莲子羹，缓缓地拿起勺子，慢慢咀嚼吃着。<br/><br/> 文竹的枝干很细，密密地开着也不算茂盛，只是青葱翠绿之间没有了四季的划分，只挨着房里的空气与阳光的灌溉，悄然成长。<br/><br/> 这植物与它的主人还真相似。用自己的毅力与智慧慢慢熬出头来，还爬到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地位，不知他夜深人静之时，看着上空的那轮明月到底又有何想法，是孤寂多过傲然，还是一览群雄的快感胜过孤星的飘零。<br/><br/> 这答案，她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br/><br/> “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他把碗放入托盘之中，目光冷淡地看着她。<br/><br/> 她的心思飘远了，久久才回过神来，“嗯。”<br/><br/> 起身与小雅一起离去，走到门口她又停下来，“好生伺候着相爷。”<br/><br/> “是。”侍从站得笔直，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又无不叹息，奈何生得美娇娘，却是错揽浮云，爱恨绵绵呢。<br/><br/> 府内，渐渐地传出了她的幽怨与爱慕之意，惹人怜惜又感慨叹息。<br/><br/> 自然，也有人觉得这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br/><br/> “小雅，府里下人除了说我爱慕范姜轲食不下咽，就寝难安之外还有别的吗？”苏千雪坐在屋外后院木制的秋千上轻轻摇荡。<br/><br/> 这是小清从小筑里移来的秋千架，她很是喜欢，尤其是这木制的秋千匍匐着的藤蔓，翠绿色的藤蔓由上等的布料和染色的鹅毛制成，远远看去栩栩如生但实际乃是装饰而已。<br/><br/> 小雅低头暗想，翻看记事簿补充道：“还说若不是因为你是国舅府的二千金，恐怕早就落得一个弃妇的下场了。”<br/><br/> 她的嘴角噙起一抹淡笑，双手抓着秋千荡得好不快乐，“在他们眼中，现在的我和弃妇也没多大区别吧？”<br/><br/> 小雅沉默，算是默认了。<br/><br/> “小姐，表少爷向尚家提亲了。”小清匆匆赶回，带来外面的消息，“尚家答应了。”<br/><br/> 她的眼睛一亮，跳下秋千，“真的吗？”太好了。<br/><br/> 后院被小清翻出一小块地来，闲来无事，她也种些花花草草。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她忍不住摘了一棵小苗置于掌心，“看来不管多柔弱的小草，离开了土壤还是照样能存活。”小苗的根部还带着些黄色的泥土，她挖了另外一个空洞，把它栽种下去，“就看给的是不是另外一个同样肥沃的土壤。”<br/><br/> 掌心里还留着泥土，在微有红润的掌间粘上清晰的印痕，摸出丝巾她慢慢擦拭，“记得成亲那日，送份大礼到表少爷府上。”<br/><br/> 或许是她的任性，让白沐风生了闷气。自那日皇上赐婚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过，大概连他都在疑惑到底何时他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恋上了他的情敌吧。<br/><br/> 无论他作何猜想，她也不会承认这一切只为了帮他娶得佳人。<br/><br/> “小姐，其实表少爷喜欢尚小姐，直接让皇上赐婚他们二人就好了，为何还要委屈自己？”让别人误会自己是一个任性刁蛮又棒打鸳鸯的痴情弃妇，是怎样一个度量啊。<br/><br/> 她的唇角犹笑，轻拍了拍掌间，把丝巾递给小雅，“记得洗一洗，再放于桂花水里浸泡一下。”上次擦拭过范姜轲的嘴角，她便对此丝巾做了记号，丝巾的底部让小雅绣了一个“轲”字，字体娟秀，尚可共赏。<br/><br/> 小清见她不答，便咬牙沉默立于一旁。<br/><br/> 她走上前，摸摸小清的手，“你觉得委屈吗？”<br/><br/> 小清摇摇头，“我只是替小姐不值得。”她知道小姐性情淡漠，对于流言蜚语更是不在意，别人的是是非非在她看来犹如是隔岸看戏，但明知议论的是她还能这般自若，真的替小姐不值。<br/><br/> “怎会不值呢。”苏千雪轻叹。<br/><br/> 表哥之于她就像是第二个至亲之人，能为他达成心愿，区区小事又何以为委屈，“如果我让皇上直接赐婚给他们，尚小姐定是嫁得不情不愿，诸多哀怨，即使嫁到府里也不会给表哥幸福，而且相爷也会咽不下这口气，以后更是会处处与他作对，表哥的处境便是四面楚歌，难以应付。”<br/><br/> 相反，她让皇上赐婚先与范姜轲成亲，怎样也是他有负尚小姐为先，他日尚小姐成亲他也不会阻拦更是应该含泪祝福，以后见了白沐风也会客客气气，表里功夫做足。<br/><br/> 小雅背过身去，落泪了。<br/><br/> 小姐永远都是这般温柔善解人意，别人不知道总觉得她清高孤傲难以亲近，实际是她不贪喜，不好恶，淡淡然的性子与生俱来。表少爷以后若是知道小姐这般为她，也该替自己现在的态度道歉。<br/><br/> 小清理性偏多，只点了点头，“小姐，我继续去跟踪相爷。”<br/><br/> 一个负责照顾小姐的饮食起居，一个在外包打听跑腿。现在则稍稍改了一下，小清专门负责跟踪范姜轲，注意他来往的人以及见尚家人的次数。<br/><br/> 她要确保表哥娶尚小姐之前，不出什么岔子。<br/><br/> “这事将是个秘密烂在你们肚子里，若以后表少爷问起，你们也不准透露半分，明白吗？”言语是认真而凌厉。<br/><br/> 她们听言，更是黯然。<br/><br/> 小姐为了表少爷付出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若是表少爷喜欢的人是小姐该多好啊！<br/><br/> 书房。<br/><br/> 烛光摇曳，窗外下起了细雨。<br/><br/> 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地面上，只听得那萧萧而过的风声吹乱了树枝，树叶相互拍打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br/><br/> 那碗百合莲子羹放在书桌上已有半盏茶的时间了，还是丝毫未动。<br/><br/> 他没有喝，她也没有走。只是安静地坐着，明日就是表哥和尚小姐成亲的日子，恐怕今夜漫漫，他难以入眠吧。<br/><br/> 又过了一会时间，他桌前的碗依旧纹丝不动。<br/><br/> 她有些犯困了，摸上文竹，轻轻柔柔像是少女的发丝，细腻嫩滑。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演戏演得那么绝，干吗非要等他喝光了才离去，应该放下托盘就转身离去的嘛！<br/><br/> 此刻，烛光的灯芯又换了，她还是陪坐着，但上眼皮开始和下眼皮讲悄悄话。<br/><br/> 实在忍不住，她朝他看去。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翻阅着公文，也不知他到底看进了多少。世上情痴少，眼前有一个倒也是稀罕物。<br/><br/> 椅子旁的小桌子下，搁着几本书。她抽出其中一本，顺手拿来读，竟然是《孙子兵法》。没想到他一介宰相，在朝理政，还会关心用兵之道。<br/><br/> 这书她早就看过好几十遍，记得与表哥还为学得更精髓，在一起夜谈举了好几个例子。当初正值立夏，池塘里的荷花开得娇美。白若胜雪，一片的荷花看去像是千朵落在池塘里的雪花。<br/><br/> 表哥就这样喊着她：“千雪，千雪……”<br/><br/> 目光一顿，心思飘远了。<br/><br/> 连书桌后的男子注意到她，都未曾察觉。<br/><br/> 范姜轲批阅公文到一半，觉得身上少了一股注视，抬起头去却是见着了一个对着书卷发呆的她，果然是娇弱的千金，连看一本书都如此心不在焉。<br/><br/> “咳、咳。”他轻咳一声。<br/><br/> 她回过神来，“吃完了？”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br/><br/>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神色淡淡，“我不喜欢。”<br/><br/> “哦。”她已无睡意，低头看着那本《孙子兵法》悠然道：“人生在世犹如用兵之道，哪一步不是提前预料好才去做呢。”就像表哥，他去提亲的时候应该也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才出击的吧。<br/><br/> 他眼神一淡，不知她在指哪一个。<br/><br/> “既然范姜夫君不喜欢，我命人撤了吧。明日换个口味送来给你，百合莲子羹以后就列入你不喜欢的菜名之中吧。”她朝他欠欠身，莲步出去。<br/><br/> 门外，是守候多时的小清和小雅。<br/><br/> 范姜轲走出书桌，踱步到她刚才在的位子上。那本搁置着的书，钉着白色的线条，深蓝的页面上有白底黑字的写着“孙子兵法”。她刚才在看这本书吗？听她刚才说讲的那一句，只怕不是这一会才得出来的感悟吧？<br/><br/> 他的眼眸淡淡，定定地望着已经消失了的人影方向。<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