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八年二月二十九日。
单从日期上看,这也是不寻常的一天。
订完机票后我才发现:以后若是要纪念今天,四年才得一个机会。
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十五分,飞机降落在厦门机场。
只有我最清楚,这一刻的到来,有多么不容易。
接近四个月的折磨:做决定,然后挣扎;为劝服各种阻力,找出无数理由;寻找鼓励和自我安慰;失掉同伴固执地孤单上路;再加上离开北京前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短短四个月而已,却像经历了一场人生。
老妈说这种折磨纯属自找,不值得同情。
我没有任何言语反驳,只好学会了在老妈面前伪装快乐。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我终于等到了梦想中的那一刻。
这一刻的心情让我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得。自我折磨时流过的泪,纠结时的压抑,内心的委屈,在这一刻,都灰飞烟灭。
我对自己说:你刚完成的是一件大事,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新的开始。从这一刻起,一场华丽的冒险将在陌生广阔的土地上展开。未来无限大,终点在哪里,何时停下来,很多人都好奇,你却丝毫不畏惧。嘿,小妞,我为你骄傲,你一定要比你想象中更加坚强。
我发自内心地回应空姐的甜美微笑。
厦门,我真的来了。
幸福,我来找你了。
下飞机的那一刻我拨通了大雄的电话,我的声音有点颤抖,大雄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应该到了吧?”
他们?那大雄……没来?
我的心里有点失落,但很快被持续亢奋的心情掩盖了。我推着行李往外走,在出口处看见很长的一条红色横幅(后来才知道有五米),写着很大的一行字——热烈欢迎杨时敏莅临福建。
横幅后面是一排熟悉的脸——阿平、妮妮、Joe、大头还有阿毛。
我的双眼泛起雾气,但我仍然笑得花枝乱颤。
他们站的位置有些逆光,黑色的投影映在脸上,任我再努力也看不清这一刻他们的表情。而他们身后,是一片明媚灿烂的阳光。
之后的对白我有些记不清了,不是时隔太久让记忆模糊,而是当时激动的心情让这一切都有些恍惚。彼时我的一颗心被莫名的东西溢得满满的,眼前的一切仿若梦境,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厦门比我想象中热,我不合时宜地披着黑色大围巾。
而大雄真的没有来。
Joe说大雄家里临时有重要的事,先回去了,然后将手机递给我看,居然是大雄录的一段视频,说的什么我也没有听清,大概是说反正马上就要见面了,虽然这一刻没有出现,也不是那么要紧。
猪少也不在。
出了机场我打电话给在深圳的猪少,分享这一刻的喜悦,我大笑着说:“我来你的管辖范围了呢!”
后来妮妮回去上班,其他人陪我找到现在的公司,地址在思明区软件园二期,地方有点偏,胜在安静。接待我的经理详细给我介绍了几个职位的工作内容,让我想清楚后再做选择,然后公司的阿姨带着我们去了我的宿舍。公司宿舍在一个叫前埔二里的小区,宿舍是一套合租的大三居,我的房间是一个小次卧,房间门是个装饰门,没有门锁,和周围的木板墙连为一体,关上门我的空间仿佛被隐藏起来,进入异度的世界,颇有意思。隔壁住着公司的男员工,我在之前的二十余年都没有和男人合租的经历,心里难免有点忐忑。
Joe和阿平扛着我超重的行李上了六层,因为带路的阿姨车里坐不下,大头和阿毛在软件园等我们,这才逃过了帮我搬行李的厄运。
看着Joe和阿平气喘吁吁的模样,我心里很过意不去,然后又想到现在离得近了,这份情,我可以慢慢还,于是又安心了一些。
阿平是个外形线条很粗的男人,看上去像北方人,有着硬朗的身板和黝黑的脸庞,可他的细心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第一个发现我的房间没有门锁。
于是Joe建议我晚上跟妮妮去樾宁家住,等第二天安好门锁后再住下来。
看着被风吹得来回晃荡的木门,我叹了口气,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和大头、阿毛会合后,他们送我去找妮妮,见到妮妮后他们就回晋江去了。
看着Joe的车渐行渐远,不知怎的,我突然恐慌起来。
忽然间想起临行前我做过的一个梦。在陌生城市里,我一个人拉着巨大的箱子彷徨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于是我突然清醒了,不再精神恍惚地梦游,回到现实中来。
自己可能远比想象中胆小,只是我还没有发现而已。
真不想他们走。
被呵护的幸福感也随着那辆银色的车,渐渐消失。
后来我想,我对这群人的依赖感,也许是从那一刻就开始了。
晚上我在樾宁家附近办了在厦门的新手机号。
我在一大本白底黑字的号码里偶然翻到这个号码,一眼看到就决定是它了。那醒目的后四位“7102”也是我在北京用了快六年的手机号的后四位,而“592”是厦门的区号,这个号码让我开心地觉得我跟这个城市连在了一起。
我群发短信通知大家我换号了。
大头问我“592”和“7102”中间那个“1”要怎么讲。
我笑笑说:“厦门‘要’时敏呗!”
是啊,厦门要时敏。
是个好兆头。
微凉的海风带着独有的咸湿气味,传达一些陌生的讯息。
一切与梦境相似,如今我真的走在人潮汹涌的陌生街道,耳边开始不时传来听不懂的地方口音。
陌生、彷徨,却不算太差。
因为我深知,生活在哪里都会继续。是自己选的,坚信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