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从头到尾都一心念着洛冰涣的女人,是他错了,他分明,就没有一丝机会。
“我知道,轮回契可以让他忘记一切,去到人间。我也知道,除了你,没有人可以使用它。”扶灵的眼眶红红的,声音也是极尽恳求。
首座的男人没有说话。
她说知道,知道只有自己能使用,那也就是知道使用的代价。
“我求求你。”扶灵泫然欲泣,她何时像此时这般,露出这种乖巧的神色?
化樊看着她,仔细地看着,像是从未相识,或许事到如今,他也宁愿从未相识。欲不相爱,最好,就是不相识。
化樊敛眸,声音冷淡疏离:“如果是帮你,我或许不会迟疑,但洛冰涣是谁,我为什么要帮他?”
扶灵咬着下唇,满脸失望之色:“如果是我,你一样也不会帮这个忙吧!”
化樊听着扶灵的质问声,只余满心悲哀。
当她穿着他的衣服,可怜兮兮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以为他看到了漫天花开。是了,向来就是他的一厢情愿。何谓花开?此时,只有冰天雪地。
扶灵转身那刻,听到了身后那人疲惫不堪的声音:“什么你都会答应?”
扶灵转身,毫不犹豫说出了那个“是”字,生生在化樊心上划了一刀。
神界已经在张罗司音神的婚事。
或许在天微澜的父神心里,把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儿早些嫁出去,不仅少了后顾之忧,也制止了她和魔界的纠缠。
神界的公主,司音之神,竟然和魔界的尊主好上了,这如何不使他震怒?洛神下嫁凡人,最后还能圆满收场,有一个出息的儿子,又圆满再嫁。然而神女下嫁到魔界,简直就是扇神界的耳光。
璃烬拿着神族烫金的喜帖,蜷在美人榻上静静地看。
天微澜打发凰爱离开,进到房间里,就看到璃烬认真地看着手里的喜帖,她微微一笑,走过去:“谁的喜帖?”
璃烬手一收,合上喜帖,抬头似笑非笑道:“那个妖界的小凤凰倒是对你痴心一片,天天过来闹上一闹。”
天微澜绕到璃烬身后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以后他不会来了。”
“哦?”璃烬挑眉,侧头抚上天微澜的侧脸,“你把他发配边关了?”
两人的鼻息相互缠绕。
“凰爱是只很有天赋的妖,回去好好修行,以后一定有所作为。”天微澜轻声道,头靠在璃烬肩上。
璃烬的目光并不热切,尤其是在盯着手里火红的喜帖的时候。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天微澜抬头看他。
璃烬嘴角微挑,凤目却是一片森寒,将垂着的手伸直,两人的目光将好能平平看到他手里的喜帖:“你知道我刚才在拜读的,是谁的喜帖吗?”
天微澜疑惑:“是谁的?”
璃烬笑容渐渐加深:“洛冰涣的。”
天微澜愣住了,缓缓放开抱着璃烬的手。璃烬却一把抓住她,将她的前半身拖到身前,直直逼视,目光灼灼:“不想知道新娘是谁?还是根本就,”璃烬的唇贴在天微澜嘴角,看进她的眼里,“旧情难忘,听到他的婚讯,心里不舒服?”
璃烬眼里满是幽火,连眼眸都带上冰蓝色。
天微澜皱了皱眉头:“璃烬……”
璃烬冰冷的嘴唇印下,天微澜下意识地躲闪,璃烬手上施力,将她牢牢禁锢,眼里的凌厉、愤怒涌出:“我说过,做我的女人,你的‘画舫’里就只能有我一个,可是当日我见你时,那里面就有冥君化樊,如今又有你的未婚夫洛冰涣,澜儿,你说这婚宴,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天微澜皱紧眉头:“我也说过,今后我的画舫只留你一人。况且,化樊只是我的好朋友,而冰涣,”天微澜别过头,“是我对不起他。”
璃烬勾起一抹艳丽的笑容:“你对不起他,唯独对得起我。”
天微澜疑惑地看着璃烬:“璃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璃烬嘴角的笑容淡去,不着痕迹推开天微澜,冷冷地将手里的喜帖化为灰烬,起身理理衣服,走出门外,一闪而逝。
昆仑千山,一片翠色,从未凋零。昆仑台,以玉峰为屏,以流云为帘,以朝霞夕辉为景,立于台上,天地一片开阔,乾坤一片清明。
玉台之上,一人执壶独饮,眉目间满是寥落。
天微澜回到昆仑台,眼中便是这番景象。以前化樊独饮,浑身上下只是豪气云天,率性果断,今日饮的却是断肠酒,与她天微澜,端的是一般愁。
天微澜坐到化樊身旁,自顾自捡了一壶酒,仰头灌下。
化樊偏过头默默看她,然后一笑,也仰头灌下一大口。
“我以为你会在江南腻一辈子,直到你父神命人把花轿抬到璃烬府上。”化樊看着远处翻腾的云海,幽幽说道。
“花轿?”天微澜偏头看他,满眼疑惑。
化樊迎着她的目光,眼里有一丝难懂:“你不会不知道,你和洛冰涣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吧?”
天微澜变了脸色,将酒壶一放:“什么时候?”
化樊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你真的不知道?”
想起璃烬昨天的反应,天微澜此时了然,猛地起身,想要去解释,却又生生压下步子,默然半晌,然后无力地垂首坐下。
化樊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身下的玉台,轻声道:“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天微澜没有说话,化樊倚着石壁,仰头望天,一声似乎惬意的长叹,带着无奈的豁达:“你呢?回来做什么?”
天微澜捡起酒壶,喝了一口,悠然道:“我的天劫就要到了。”
化樊看了天微澜一会儿,忽然笑了:“这可不是逃婚最好的借口。”
天微澜回头一笑:“所以我最好就是坐化在昆仑台上,让他们绝了念头不是?”
化樊吓了一跳:“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天微澜回过头,微微笑着,不再说话。
爱一个人,就是要得到,占有。
璃烬愤怒于天微澜的离开,当他一次又一次于深夜剖开人的心腹时,心里既是痛快,又是煎熬。
为何她还是不出现,难道她已经回神界准备婚事了吗?
为何她听说自己在人间作乱,依旧无动于衷,她是在躲他吗?
邪念一旦压制理智,连对爱情的态度也会跟着扭曲,如果他璃烬得不到,即使亲手摧毁,也不会拱手相让。
连日的杀人已经激发了璃烬体内埋藏的魔性,心里的狂躁不安更是火上浇油,整个江南,弥漫在血雾之中,全城恐慌。
在昆仑台等待天劫的天微澜并非不知,而是实在走不开。命要留着相见,怎可在半路失去,就此了却红尘?
可是那人已经无法等待。他一步步紧逼,以毁灭自己的方式,也连带着,要毁灭她。
神界终于找到了结这段尘缘的借口,对魔界发兵。
昆仑天空有隐隐的雷声,宣告着天劫将至。
雷声中,却传来鸾鸟的清啸,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惊慌。
天微澜缓缓睁开眼睛,鸾鸟已经飞到面前,拍打着翅膀,一声声述说着,直到天微澜脸色苍白。
闷雷越来越近,天微澜抱了抱鸾鸟:“小鸾,你帮我,守着他好吗?去吧,小鸾,去吧!”
鸾鸟依依不舍地缓缓飞走,又一声清啸,仿佛是在认真地保证。
霎时满身灵力纷纷涌向江南,像是一张网,死死困住璃烬。
“心太小,璃烬,它有了你,甚至连自己都要忘了,可怎么好?
“若是我就这般离开,你莫不是要杀上神界?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选择。
“让我带走你的记忆,带走你的恨,带走你的伤痛。
“我会永远爱你。
“可但愿,你永远不要再记得。”
泪涌出眼眶,一丝丝灵力感知到璃烬已经放弃了挣扎,他看着天空,眼里只是悲怆,或许他以为,他所爱的天微澜,他所等待的天微澜,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这样也好。
恨,有了着落,爱,也就无处安放,不会不舍,不会因不能得,而风魔。
天微澜已经散尽一身灵力。
她摸着眼眶涌出的热流,缓缓笑了。
原来那些乐曲中的伤痛,她也仅仅是知晓,此时此刻,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真实无比。
天微澜在散尽灵力的那一刻,在昆仑某处,却也在吸收她的灵力,那时一团亮亮的天地至纯灵力的聚集,它在得到天微澜灵力的那一刻,终于有了神识,也就是,一缕魂魄。
化樊正刚刚才完成为洛冰涣施用轮回契,一只火凤忽然出现,弄得地府人仰马翻。
黑暗似乎被点燃,火凤直直飞进幽冥司的大殿。
凰爱拽起化樊就走,扶灵拦住凰爱:“你是谁?胆敢擅闯冥界!”
凰爱一掌逼退扶灵,带着火苗的掌风让扶灵退了好几步。“冥君,司音神快要坐化了!还请冥君救她!”
化樊被这句话砸得呆愣。
想起昨天他们还一起喝酒,莫非她是真的想不开?
凰爱抓起化樊,一闪飞出冥界。
黑暗中,只有两只巨大的带火的翅膀扇动,渐渐消失在扶灵眼中。扶灵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洛冰涣,眼里是难舍的痛楚。
天微澜看着逼近的乌云,缓缓闭上了眼睛。即使闭上眼睛,那一刻,眼前还是亮如白昼。身体被撕裂的痛楚让她不由伏在昆仑台上,浑身颤抖,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泪水不断滑落,只因难以忍受的疼痛。心里反反复复念着那个刻在灵魂里的名字。
“璃烬,我也要忘了你,怎么办?”
“璃烬……”
璃烬……
意识渐渐涣散,魂魄离开身体的那一刻,浑身轻松,但是,那些飘走的魂魄,就会像炊烟一样,随风消散,什么都不会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