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她老娘自从她老爹去世以后，就全心全意地把所有的心思放在苏锦身上。这么多年以来，任凭苏锦说破嘴皮子她都不动一下再嫁人的心思。早前苏锦上大学的时候，每年寒署假都安排她们市里适龄的老头跟她老娘见面，企图寻找她老娘的第二春，分散她老娘过分专注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苏锦她老娘的这种全然的包容专注姿态，对苏锦来说，很多时候是种负担，就像被大众投注过多希望与成就的天才儿童那样，无形中的压力很迫人，怕稍事不注意就让人失望。而且那种投注了过多希望的失望，往往是最最惨痛的。

　　苏锦当年考入本市这个大学的时候，她老娘差点儿就变买了所有的家当，陪着她一起来本市就读了，要不是有她老舅拦着，估计她老娘真的会这样干。说起她老舅，又是一个极品到让人相当无语的人。

　　还有小半个月就是春节，她老娘估计这会儿正埋汰好了一大堆的藏品就等着苏锦回家去消化呢。而苏锦已经打定主意，今年春节不回家。这个主意下的坚定，真正执行起来却很难。苏锦的理想状态是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个年，安安心心地吃完喝完，打完怪就睡大觉的。然后在进城务工的大军还没有真正进入本市的时候，就开始专注地找工作，真正做个职业人。

　　苏锦如果回家跟她老娘一起过年的话，光是应付那帮表叔就让苏锦觉得很头痛，还有那个一直在苏锦的生命中充当父亲的老舅，这两个加起来近百的老人，真正耍起手段来，可不是苏锦这个刚出社会的小屁孩子能抵挡得了的。

　　苏锦似乎可以想像得到，回到家后她的日子将怎么悲惨地度过。她老娘不用说，每天六顿地好饭好菜侍候着，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连根小手指都不会让苏锦动。天良未丧的苏锦很多年前就生心不安，简直愧疚的有些不敢轻易回去，这也是苏锦今年不想回家的主要原因，因为，她想改变这种状态。

　　接下来，就是那些表叔表姨领着她们刚刚娶进门的儿媳妇或都新姑爷，或者刚出生的孙子，外孙等到她老娘面前寒颤她老娘，然后笑得得意非凡地跟她老娘说：这儿女啊，就应该跟在自己身边，早早地结婚生孩子，上什么大学啊，还要在社会上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一起，外面的世界很复杂的，这山高黄帝远的，到时候还指不定得混出个什么呢？

　　每当这时，苏锦她老娘都爱用无比哀怨的眼神看着苏锦，用无声的哭泣控诉苏锦，好似在说：女儿啊，你怎么忍心让别人这么欺负你娘我呢，我这辈子生你养你，全副心思都放到你一个身上，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你就这样对你娘我，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死去的爹。

　　然后，苏锦剩余的假期都得在这样控诉中度过。光是用想的苏锦就觉得可怕，之前苏锦这么省吃俭用的想在本市立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她老娘。苏锦她老娘为了她累了一辈子，她不愿意她老娘的后半辈子还天天活在那些漫天飞舞无处不在的谣言及口水中，她老娘这前半辈子已经用口水伴着流言下饭了，她已然是活得够累地了，她希望后半辈子她老娘能活得自在些，安稳些。

　　找了好几天借口的苏锦，还是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借口跟她老娘开口说不回家的事，她深知道生她养她的娘，太了解她了，只要她抬抬屁股，她老娘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正当她极度焦燥的时候，她老娘的电话打来了，苏锦一看到电话显示频上跳动着的老妈两个字，她的头就讯速地疼痛了起来。硬着头皮按下通话键，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她老娘那温柔低沉的嗓音：闺女，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她老娘从来都是那么的开门见山，一针见血的。

　　苏锦很踌躇，她明白自己现在除了实话实话之外，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于是她听见自己沉着的声音透着一丝冰冷的语调通过电话线飞快地传了过去。她说：妈，我不想回去。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没料到这么一个答案，沉默了好久都没有说出话来，苏锦低低地叹息一声说：妈，我不想见到那些人，你再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带你走。我不走，我就要在这，你爸在这，你舅在这，我所有认识的人都在这，我不走。苏锦也没预想到她老娘的反应会如此的激烈，激烈到完全抹去了苏锦这两年的全部心愿。她的声音也跟着高亢了起来，她说：他们都不欢迎你，我爸死了，小舅也会结婚的，那里没有人欢迎你，没有人，你留在哪里做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她老娘声撕力竭的哭泣声，她总是这样，想哭的时候就哭，从来不顾及苏锦的心情，不顾苏锦也很想哭的感受。有时候，苏锦甚至恨这样的她，为什么要这么软弱，为什么要对所有的讨厌她们的人强颜欢笑，为什么还要与这些令人讨厌的人生活在一起。如果她老娘当年带着她独自生活在她老爹那个小房子里面，即便天天吃咸鱼白菜，苏锦也会甘之如殆没有任何怨言的。可是她不，她非要带着拖油瓶的她回到那里，接受所有人对她与她的指点与唾弃。苏锦至今还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些人的嘴脸，那一棵棵贪婪的心，她不会忘记，在放学的路上，被一群同样恶心的人拉进暗巷子的那些侮辱，那是可怕的恶梦，如影随形地的可怕的属于儿童时期的恶梦。

　　她想要阳光，所以才要出走。她希望她也生活在阳光低下，所以要带着她一起出走。

　　苏锦放柔了声音说：妈，我真的不会回去了，我长大了，我有能力可以养你，你好好想想，我先挂了。

　　放下电话的苏妈思维还停留在她女儿那决别式的话语里，她满心期盼了整年的女儿说她不回来了，而且她以后也不回来了。那她怎么办，她女儿怎么办，他怎么办？

　　苏锦的心情也极差，她觉得自己现在不能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她怕自己会被心中的怒气所伤，她需要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于是她下了楼，在满是车满是人的街上走着，走到双脚疼痛之后，她才觉得自己好了点。然后拖着疲累的身体去了乐吧，进门就直往吧台走去，连经过她身边的，与她分享了两个多星期盒饭的乐吧90后小朋友的招呼都没顾上理，直接对乐儿说：给我一杯酒。

　　乐儿说：什么酒？

　　苏锦说：伏特加，白兰地，威士忌，随便来一杯。

　　乐儿说：以上都没有，混合果汁型鸡尾酒要不要。

　　苏锦看了乐儿一眼，狠狠地说：要，来一扎。

　　乐儿倒了一大杯给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满意地砸巴砸巴了嘴才问：怎么了，生理期来了。

　　苏锦说：跟我老娘决裂，搞不好她会登报跟我脱离母女关系。

　　乐儿说：这么前卫，怎么发生的。

　　苏锦说：现在不想谈，以后再告诉你，来，陪我喝，我们来个不醉不归。

　　乐儿满眼你是神经病的样子看着苏锦，淡然地说：我去，陪你傻才怪。

　　苏锦说：你是我朋友么，这么狠心，看我独自一个人黯然伤神，你不觉得内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