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 心理咨询。<br/><br/> 在28世纪，人们把每周与心理医生见面当作一种娱乐。但，这些人当中，不包括我。也许是性格所致，我不习惯与他人分享心情——包括自己的母亲。<br/><br/> 把心底最深处的情感，向一个以挖掘人心底隐私为职业的医生倾诉，我无法接受。<br/><br/> 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不来，妈妈会为我安排另一个医生，永无休止，直到我找到一个合适自己的心理医生。<br/><br/> 我把名片插进门口的识别器，玻璃门打开，我走进去，走廊很安静，简洁却不冰冷，给人一种温暖的舒适感觉。<br/><br/> 尽管尚未谋面，但我对这位江医生的印象极好。<br/><br/> 起码，他相较其他医生更注重人性化，不像我见过的那些心理医生，把工作室装修得像疯人院，恨不得到访的顾客都是重症患者。<br/><br/> 一位接待护士带我进江医生的办公室。她敲了门，便离开。我在得到主人许可后，打开门走进去。<br/><br/> 意外的，我没有看到医生，办公室里，只有一位书卷气息浓重的学者。<br/><br/> 站在窗前的男人手捧一杯热咖啡，露出职业化却不令人讨厌的微笑。一副细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让人无法通过第一眼看穿他。<br/><br/> 目前，我不知道他的医术有多好，但可以肯定，此人深谙心理之道，并熟练地将理论运用于生活当中。<br/><br/> “李悠然小姐。”男人放下咖啡，调整了一下姿势，却不迎上前。<br/><br/> 我在心里给他打了80分，因为他懂得友善和体贴，“你好，江医生。”<br/><br/> “在我这里没有医生，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江书成示意我随意坐下。<br/><br/> 我坐在他办公桌前的位子，开诚布公地说：“江先生，我不知道我的母亲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我需要先声明。”<br/><br/> “你不喜欢心理医生。”他坐下，闲适地倚着椅背，轻笑。<br/><br/> 我点头。<br/><br/> 他扯了扯唇角，低眸盯着自己的手掌，淡淡地说：“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呢？”<br/><br/> “因为我的母亲很固执，遗憾的是，我也遗传了她的固执。”话说完，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随便。至少，对一个陌生人，使用这样的语气是十分不合理的。<br/><br/> 我偷看他。他没有任何反应。我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江先生，在你之前，我总共见过十二位心理医生，如果我不做出选择，我的母亲不会罢休。所以，我想跟你谈个条件。”<br/><br/> 他抬眼，看了看我，“十二位医生……你对他们每个人都提过这个条件吗？”<br/><br/> 我微愣，摇头。<br/><br/> 他好像很高兴，笑容加深了几分，“好吧，说说你的条件。”<br/><br/> “我每周来做两次心理咨询，但是，我不做你的病人。”<br/><br/> 他合掌，轻拢成拳，支在扶手上，微微侧首，轻抵脸颊。隐在镜片后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带着探究的意味，“对我有利的条件。”<br/><br/> “是的，不必付出劳动，就可以得到报酬。”这也是我所能想到，唯一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br/><br/> “为什么是我呢？”他淡淡地问。<br/><br/> 这个问题再次出乎我的意料。<br/><br/> “你一共见过十二位医生，为什么只对我提出条件？”他笑眯眯的，气定神闲地等待我的回答。<br/><br/> 我笑了笑。对一个陌生人，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因为你是江先生，而不是江医生。”<br/><br/> 他抿唇微笑，接着，边笑边点头。不知为何，我的背后蹿起一股寒意。这个浑身书卷气的男人给我一种……掉进他的陷阱的奇异感觉。<br/><br/> “你的条件很合理，我接受。”他翻开一个档案，挥笔在上面记录着什么，“周二、周四，下午两点到四点，可以吗？”<br/><br/> “嗯。”<br/><br/> “还有其他要求吗？”他没有抬头，依旧询问职业的问题。<br/><br/> “你保证不向第三者泄露我们的约定。”<br/><br/> 他同意。<br/><br/> “那就没有了。”<br/><br/> 之后，我签了一份文件，预付一部分钱，就算完事了。<br/><br/> 江书成亲自送我出门，我临走时，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br/><br/> “你选择与我谈条件，是因为我给你一种轻松的感觉，对吧？”<br/><br/> 我没有回答。他的潜台词是我对他有好感。我当然不会承认。<br/><br/> 下班回到家，外面的太阳正值当空，一天不过过去四分之一。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卫生，从冰箱取出速食加热，填饱肚子后，便回到我的游戏世界。<br/><br/> 除了游戏，无事可做。<br/><br/> 上线后，我还竖着白旗浮在几内亚湾，测算了一下回到港口的距离以及时间与损失的比例，我选择遇难，直接到达圣乔治。<br/><br/> 我所在的商会会长发来一封信，时间是昨晚深夜。我拆开信，关于圣乔治封港事件后续部分。那时，我早已下线。<br/><br/> 信中，我看到Francis的名字。我没有读完，便将信丢掉。我只想在游戏中体会一份宁静，无意卷入波澜。<br/><br/> 乘上定期船，回到里斯本。我习惯在码头广场下船，但今天，最热闹的里斯本商业街，肃静无声。<br/><br/> 海边码头，数十人整齐有序地排开方阵，方阵正前方，五个人被绳子捆绑着跪在地上。<br/><br/> 然后，那个身穿深蓝色提督服的灰发男人缓缓转身，漾起一抹浅笑。<br/><br/> 我没有动，与他遥遥对视。<br/><br/> 他也无意开口，只微笑地望着我。<br/><br/> 我向美丽的里斯本广场望去——空无一人。<br/><br/> 这么说，西欧人口最繁茂的城市，被清场了？<br/><br/> 我不喜欢这个“惊喜”。<br/><br/> 我看向被强迫下跪的五个人，皱起眉头。此刻的Francis在我心中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军阀。他凭什么这么做？<br/><br/> Francis轻轻抬手。<br/><br/> 立于五人身后的一排人退下。<br/><br/> 令我吃惊的是，那五个人并没有起来，维持低头的姿势，默然不语。他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这是游戏，如果受辱可以下线离开，可他们偏偏选择留下！还有那些穿着相同制服的玩家……他们又不是NPC，为什么一个个把自己打扮成皇宫的卫兵，听Francis的号令？<br/><br/>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要翻出会长那封信看个仔细，但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那么做。<br/><br/> “你在做什么？”我有些生气。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都不该做这种事。这是大家的游戏，不是他一个人的世界！他没有权利支配他人！<br/><br/> “你不在，我无聊。”他说得平淡，却暗藏几分轻佻的戏谑。<br/><br/> “让他们走！”<br/><br/> “这恐怕……”他轻耸肩，“我说了不算。”<br/><br/> 我狠狠地瞪他，去给他们解绳子。<br/><br/> “暖暖小姐，我们是自愿的。”被绑的男人低头说道，“我们为昨天冒犯你道歉，请允许我们以这种方式赎罪。”<br/><br/> 这又不是在演戏！我啼笑皆非地听他念着这些不伦不类的台词，“快起来吧，什么道歉，赎罪，在游戏里你打我，我打你，不是很正常吗？”<br/><br/> 无人应答。<br/><br/> 我看着周围的人，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是不是只有我一个把它当成游戏？这些人，难道是用人生在玩游戏吗？<br/><br/> “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我对Francis吼。<br/><br/> 回答我的却是跪于地上的人，“我们愿用一生效忠Francis大人。若大人不接纳我们，我们便长跪不起。”<br/><br/>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他恃强凌弱，你们还要……效忠他？”<br/><br/> 那个人抬起头，严肃地说：“我打心底敬佩真正的强者。”<br/><br/> 我十分怀疑他的精神不正常。我看看Francis，又看着他的亲卫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游戏中，他确实是特别的存在。<br/><br/> 我无声地叹息，对Francis说：“你打算玩到什么时候？”<br/><br/> “你开心为止。”<br/><br/> “我一点也不开心。”<br/><br/> Francis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抱歉地说：“我以为你会喜欢。”<br/><br/> 我不明白。<br/><br/> “女孩儿不都喜欢被男人守护的感觉吗？”<br/><br/> 我定定地看着他，轻嘲一笑，“我更喜欢低调的男人。”<br/><br/> Francis不以为意地扬了扬唇，“我记住了。”<br/><br/> 里斯本的闹剧散场。<br/><br/> 我驾船向加勒比海航行。<br/><br/> Francis跟在我后面。<br/><br/> 我们没有组成舰队，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只喜欢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飘荡。这种时候，我不需要司机。<br/><br/> 横穿北大西洋，在百慕大海域转了一圈，我老老实实到圣多明各靠港。加勒比的海特别清澈，我登上海边的瞭望台，望着翠绿色的海洋，心绪渐渐平静。<br/><br/> Francis把绿色乔其纱长裙还给我。<br/><br/> 我没有接，“我想穿加勒比裙装。”<br/><br/> Francis微笑，转身去了效外。<br/><br/> 我坐下，感受微风拂动。<br/><br/> 大约五分钟，Francis回来，带着一套金黄色的裙装。我送他一套加勒比衬衫，他从善如流地换上。<br/><br/> 棉麻罩衫加短裤，跟他的气质极不搭调。<br/><br/> 我掩嘴笑，他果然不适合当渔民。Francis却没有丝毫局促，穿着我亲手制作的衣服，显得相当喜悦。<br/><br/> 我们绕着加勒比做冒险任务，默契地，仿佛回到意外发生之前。可是，发生过的事，毕竟无法抹杀。<br/><br/> 在波多贝罗，我叫住他。<br/><br/> Francis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他先一步说道：“暖暖，我喜欢你。”<br/><br/> 我轻摇头。<br/><br/> 他不是一个肯正面表达自己的人，他之所以承认，都是为了我。我懂，他不希望我在无止境的猜测中伤害自己。<br/><br/> “你迷惑吗？”<br/><br/> 我想了一下，承认。<br/><br/> “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很坚定，坚定得让我害怕。<br/><br/> “这不真实……太不真实……我没有办法相信。”我说，“你看到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我看到的你，也不是真正的你，这种情况下，我不能相信任何与游戏无关的元素。”<br/><br/> 我想，他并不明白我的意思。他的喜欢只在游戏中成立，而我不想要一段虚拟的感情。<br/><br/> “只要你点头，我可以让一切成真。”他笑，狂妄至极。<br/><br/> 我拒绝。<br/><br/> “你不诚实。暖暖，我没想到你这么胆小。”<br/><br/> “你又了解我多少！”我讨厌他自以为是的语气。<br/><br/> Francis看着我，用一种近乎宠溺的眼神笑望着我。<br/><br/> 我被当成无理取闹的孩子了吗？“Francis，我愿意跟你做朋友，但是，如果你执意强求朋友之外的关系，我恐怕只能消失了。”<br/><br/> 一刹那，他的神色变冷。<br/><br/> 我感到一股寒气，那是一种灵魂被禁锢的森寒。<br/><br/> 我的话激怒了他。<br/><br/> 我庆幸这只是一个游戏。我可以选择消失，潇洒地、不留任何痕迹地消失。对于“暖暖”这个人物，我并没有太多留恋，删号，重新建立另一个人物，这对我来说很容易。<br/><br/> “你想怎么样？”他冷冷地问。<br/><br/> “不再见面。”这是留下“暖暖”的条件。<br/><br/> “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br/><br/> “有。”<br/><br/> 忽然，他笑了。挥散一身冰寒，恢复优雅贵气的风度。他环臂，笑睨着我，“暖暖，你知道吗，人有的时候，会逃避心底真实的渴望。”<br/><br/> 我轻笑，默然转身，登上巴拿马运河的定期船。<br/><br/> 岸边的男人一直目送我离开。<br/><br/> 望着水天相接处，身体的力量像被抽空一样。我虚软地靠着围栏，任凭海风吹乱发丝。<br/><br/> 暖暖有一头长长的酒红色的卷发，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妩媚迷人的身段。披上铠甲，她是不输男人的勇士，穿上淑女装，她是颠倒众生的纤纤少女。她勇敢，坚强，豪爽、不拘一格。<br/><br/> 我是暖暖，但我的性格却与暖暖截然相反。因为不具备那些特质，所以，我虚构了另一个自己。真正的我，软弱、胆小，积蓄着满腹忧愁。<br/><br/> 暖暖是讨人喜欢的，我却过于阴沉。<br/><br/> 有时候，我会嫉妒暖暖。嫉妒的同时，深深憎恶着自己。这是一种比较奇怪的心理。暖暖就是我，虽然有刻意虚构的成分，但扮演她的人毕竟还是我。我居然嫉妒着另一个我……该不会是精神分裂了吧？<br/><br/> 带着荒唐的疑问，我依约出现在心理医生的办公室。<br/><br/> 江书成先生还是一身学者似的打扮，温文儒雅。他看到我，放下手中的书本，“李悠然小姐，下午好。”<br/><br/> “你好。”<br/><br/> “你的样子看起来很疲倦。”<br/><br/> “工作比较累。”<br/><br/>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br/><br/> 我一愣。<br/><br/> 他笑了笑，“不要想歪了，我只是心理医生。”<br/><br/> “哦。”其实我什么也没想，但经他一提，我的思维不禁飘远。我刻意打量他的身材，暗自发笑。<br/><br/> 他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指向墙角的舒适的躺椅，“你可以躺下休息一会儿。”<br/><br/> 我看着那个心理医生必备的“道具”，认为有必要提醒他一件事，“江先生，我们有约定，我不是你的病人。”<br/><br/> “我同意。”他推了推眼镜，“但我收了钱，这两个小时什么都不做，似乎不太合适。”<br/><br/> “我可以自己打发时间。”<br/><br/> “我们随便聊聊不是更好？”<br/><br/> 我看着他，用沉默抗议。<br/><br/> “不要对我戒备这么深，我虽然是医生，但也是一个平凡的人，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以研究人的心理为乐。”<br/><br/> “我母亲一定来过。”<br/><br/> 他微笑点头。<br/><br/> 我就知道！我转身就走。<br/><br/> “我对令堂保守了秘密。”江书成不紧不慢地说。<br/><br/> 我搭上门把的手顿住。<br/><br/> “她告诉我，我之前的十二位医生都断定你有忧郁症，她希望我能帮你。”<br/><br/> “我没有病！”我有些愠怒。<br/><br/> 他一贯温和地笑着，“也许，我可以帮你向令堂澄清。”<br/><br/> “怎么澄清？”<br/><br/> “配合我，我们一起寻找推翻那些庸医的证据。”<br/><br/> 他这是变着法给我下套，“抱歉，我说过，我不做你的病人。”<br/><br/> “如果我们以朋友的身份交谈，你接受吗？”<br/><br/> 我嗤笑，“江先生，我们只有一面之缘。”<br/><br/> “有的人相识一生也做成不了朋友。”<br/><br/> 我说不过他，且大可以掉头离开，但我没有那么做。接连被十二个医生诊断患有忧郁症，对此，我一直半信半疑。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我解开迷惑，面前的男人显然不会为了多敲几笔诊金而说谎……在这一点上，我可以信任他。<br/><br/> 我妥协了，“怎么配合？”<br/><br/> “不必紧张，只是闲聊。”他从桌上拾起一支笔，抽出一个空白档案，做准备工作。<br/><br/> 我走到躺椅那里，坐下。<br/><br/> 他没有走过来，在远处发问：“你的名字。”<br/><br/> 我皱眉。<br/><br/> 他抬头，朝我笑道：“作为朋友，我们需要从头认识。”<br/><br/> 我没好气地说：“李悠然。”<br/><br/> “年龄？”<br/><br/> “24。”<br/><br/> “性别？”<br/><br/> “……”<br/><br/> 他低声笑了起来，“是这样，令堂送我一份用来测谎的问卷，我只是依序提问而已。”<br/><br/> 天底下，大概只有我有这么一位出卖女儿的妈妈，“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br/><br/> “呵呵，你知道，变性不是很难的技术。”<br/><br/> 我后悔留下了。<br/><br/> “你的职业？”<br/><br/> “科学家。”<br/><br/> “具体研究什么？”<br/><br/> “物理。”<br/><br/> “哦。”他故意拖长音调。<br/><br/> 在28世纪，科学家并不是稀有物种。大陆50%以上的人都从事科学研究，为的只是能在地球多生存几年。<br/><br/>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问卷”，半晌没动静。我等得不耐烦，催促道：“问完了吗？”<br/><br/> 他看了我一眼，不带任何情绪，“你离过婚？”<br/><br/> 我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飘向一边，“嗯。”<br/><br/> “离婚的理由？”<br/><br/>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br/><br/> 寂静中，我听到笔尖在纸上飞舞的声音，“你在写什么？”<br/><br/> 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停下笔，向我走来。<br/><br/> 我仰望着他，他将手中的档案递给我。翻开的那页，是一名女子低眸凝思的速描画像。<br/><br/> 我暗暗吃惊。<br/><br/> 画像有些潦草，却极为传神，一笔一画将神韵把握得奇准……<br/><br/> “这就是刚才的你。”他指着画中人的眼神，淡淡地说，“看得出她的寂寞吗？”<br/><br/> 胸腔一阵酸楚。我握着画像的手不禁收紧。这么明显吗？一个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轻易看穿了一切……<br/><br/> “愿意跟我谈谈你的婚姻吗？”他的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我。<br/><br/> 我抬起头。我想，此刻我的眼神泄露了我的无助，因为他露出无比温柔的笑容……安抚的笑容。<br/><br/> “心理医生都有挖别人隐私的习惯吗？”<br/><br/> 江书成轻笑，“当然不，我认为它是症结所在，回避不能解决问题。”<br/><br/> “如果我不想谈这个问题呢？”<br/><br/> “这是你的权利。”他没有勉强的意思。<br/><br/> 我沉默了很久。<br/><br/> 这期间，他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并且给我倒了一杯水。<br/><br/> “我没有向人倾诉的习惯。”我说，“那是一段难堪的记忆，我不希望别人知道。”<br/><br/> “的确，诉说并不能改变什么。”他居然同意我的想法。<br/><br/> “离婚对我打击很大，它颠覆了我的人生观。但我不觉得它强大到让我患上忧郁症，经过这些年，我几乎将它淡忘，已经……不再重要。”<br/><br/>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令堂告诉我，你有睡眠障碍。”<br/><br/> “嗯。”<br/><br/> “没有睡意，还是无法入睡？”<br/><br/> “都有吧。”<br/><br/> “经常这样吗？”<br/><br/> 我轻笑，“我已经习惯了。”<br/><br/>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br/><br/> “几年前吧，记不清了。”<br/><br/> 江书成端起咖啡，浅酌一口，“你结婚时多大？”<br/><br/> “十六岁。”<br/><br/> “离婚呢？”<br/><br/> “十九。”<br/><br/> “还跟前夫见面吗？”<br/><br/> 我摇头。<br/><br/> “你们没有孩子？”<br/><br/> “嗯。”<br/><br/> 他放下杯子，平淡地说：“家庭暴力。”<br/><br/> 我震惊地望着他。<br/><br/> 他噙着一抹浅笑，悠悠地说：“结婚三年未孕，遭到丈夫毒打，这不是什么新鲜事。”<br/><br/> 他说得对。在28世纪，正常孕育的孩子越来越少，人们结婚纯粹只是为了繁衍后代。女孩子年满14岁必须结婚，连法律都不再重视所谓“感情基础”。<br/><br/> “警察署应该聘你去审讯罪犯。”我的建议是发自内心的。他太敏锐，让人无所遁形。<br/><br/> “我对审讯没有兴趣。”他盯着我的眼睛，沉声说道。<br/><br/> 我低眸，无意与他犀利的目光抗衡，“你还想知道什么？”他已经解开最大谜题，我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br/><br/> “你有想说的吗？”他反问。<br/><br/> 我沉思片刻，说道：“三年的婚姻曾经是我最痛苦、最黑暗的生活，但离婚以后，我想，我能理解他的苦衷。他其实不是一个坏人，只是在父母、社会的压力下，不得已才那样做……”我淡淡一笑，“如果我能生宝宝，一切都不会发生。”<br/><br/> 江书成的表情略微沉凝，他的眼眸微微低转，折射出清澈的光芒。<br/><br/> “这件事过去很久了，就算它曾经影响过我，但现在早已失去效力。我的性格原本就比较内向，不爱与人交流，我不想把自己的变化归咎于别人。”我看着他，“你认为我忧郁吗？”<br/><br/> “不。”江书成笑道，“忧郁症患者的心态不像你这样平和。”<br/><br/>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br/><br/> “多跟亲友聊聊天，不要总一个人闷着。”<br/><br/> “这是医嘱？”<br/><br/> “朋友的建议。”<br/><br/> 我看着他，心头暖烘烘的，“你是我第一个朋友。”<br/><br/> 他听后，没有特别的反应，大约把它当成客套话收下。<br/><br/> 我与心理医生的第一次谈话到此结束。<br/><br/> 依赖养成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如同，习惯两个人一起徜徉大海，一个人显得形单影只。如同，对一个人敞开心扉，再也耐不住寂寞。<br/><br/> 从巴拿马出发，一个人跑到太平洋孤寂的复活节岛，在拉帕努伊内陆单挑科雷亚。我运气不好，打了好几组，什么也没得到。<br/><br/> 我坐在海边，跟“莫艾”一起面朝大海，无限的孤独包围了我。<br/><br/> 在现实中，我是一个人，在游戏中，我依然孤独。<br/><br/> 是性格所致吗？<br/><br/> 我拒绝付出，所以，身边的人也拒绝我？<br/><br/> 不想一个人……<br/><br/> Francis说得对，我在逃避真实的渴望。但，他又能给我什么？一个遥远、模糊、触不到的人，即使我相信他的感情，又能怎么样？<br/><br/> 江书成的影像浮现在我眼前。<br/><br/> 我甩甩头，甩去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是不是孤独太久，变成花痴了？只要是男人，就来者不拒吗？<br/><br/> 我跳起来，离开这个寂寥的地方。我乘上船，往正西方向航行。不管是被海盗洗劫，还是搭顺风车拉豆蔻，总之，要到人多的地方去！<br/><br/> 一路顶风，横帆的船航行特别慢。<br/><br/> 好不容易熬到安汶，碰上一个海盗，被洗劫一空。我不难过，反而有些兴奋。入港，换船，装备，出港找人切磋。<br/><br/> 遗憾的是，我还是一名商人，打不过正牌军人，全服唯一的绿色乔其纱长裙再次遗失。<br/><br/> 我犯了最不该犯的错误，入港后没有先去银行。<br/><br/> 我私下与海盗沟通，不惜代价买回那条裙子。但人家理都不理我，扬长而去。于是，我又想起Francis。<br/><br/> 若是他出面，一定能换回裙子。<br/><br/> 李悠然，这样不行。你不能总依赖别人。<br/><br/> 我打消这个念头，望着海盗兄消失的方向，为我的裙子默哀。<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