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有五个平方米的枫木班台衬得季少静的身量很是娇小,简直像一片偌大的草原上只开着一朵小花。班台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上面只随意地涂染了几笔墨竹。进门处的米白色意大利真皮沙发旁边有一个约两米长宽的观赏鱼缸,里面十几尾锦鲤正在惬意地将尾巴摆来摆去。莹亮透明的落地窗两侧是两盆吊兰,似乎还有水珠在宽大的叶面上微微滚动着。
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办公室,和季少静家里豪宅的十五世纪欧洲贵族风格截然不同。任又君在心里评价道,大模大样地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
“你怎么这个时间滚来了!医院很闲吗?难怪现在舆论对你们医生怨声载道,原来都是因为有你这个害群之马!”
任又君哀怨地做西子捧心状,用袖口揩揩根本不存在的泪痕:“小静好狠心……人家只是来看你的,你居然这样伤害人家……”
要是换做是别的女人说不定会立刻软化下来,但是见惯了这一套的季少静对他惟妙惟肖的表演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只关心一会要来的那个人:“少废话!你不就是来泡个妞吗,还以为本小姐看不出来呢!”
被拆穿意图的任又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还没再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三声中规中矩的敲门声。
季少静立刻站起来把任又君往办公室里的小套间里面推:“去去去!快进去!待会你要敢自己出来我就杀了你!”
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任又君安顿好,季少静才回到办公桌前正襟端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声音道:“进来。”
进来的除了广告创意部的周清然自然不会有第二人选。即使是站起顶头上司面前的时候,他也永远是挂着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恰到好处的弧度里找不到丝毫的谄媚或是战战兢兢。
他的肤色在男性中算得上白皙,只有一米七五左右的身材并不魁梧,没有西装领带的白衬衫系到第二颗纽扣,瘦削的双肩稍稍有些下耷,袖口挽起处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也没有多余的肌肉。这个人不能说是不英俊的,只是比起英俊、英气等,清秀文雅似乎能更适当地用来的形容他。
“总经理,您找我?”周清然站在离季少静办公桌三步开外的地方,既谦和恭顺又不卑躬屈膝,和公司里那些趋炎附势巴结不及的那些人有天壤之别。自然,要不是因为这样,他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呆会一起去吃饭。”季少静边欣赏着周清然的意态清举,边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不怪她用着一副上司对下属的语气提出邀请,主要是以她这样养尊处优、要风有风的人来说,确实从来不懂委婉客气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小员工突然听到顶头上司这样说,那么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受宠若惊疑在梦中,当场幸福得晕倒;二是顺竿就爬扬帆而上,忙不迭地应承下来。但是周清然并不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他只是笑了一下,依然用波澜不兴的语气道:“抱歉,公关交往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
季少静不由气结,居然有男人敢无视她大小姐的邀请,但是被男人捧惯了的她实在不了解应该如何去发出邀约:“我以个人的名义请你吃饭,与工作、公司无关。”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以个人的名义推辞?”
“本公司决定进军餐饮业,你要配合我去做一次市场调查以便设计出效果最佳的广告。”季少静已经把话说到这个无赖的地步了,感觉自己都快赶上那泡妞时脸皮厚度无上限的任又君了。
周清然又笑了,笑得季少静有些狼狈,好像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样:“对不起总经理,十分钟后就是我的下班时间了,我会在工作时间把您需要的企划案做好。”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了。”周清然一点头告辞转身,没有答应季少静的任何要求却不失礼数,周密得像一块玻璃,从外面能看个彻底却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直到确认周清然的脚步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任又君才哈哈大笑着从里间踱了出来:“怎么样,我可半声都没吱哦?被拒绝了可怪不得我了吧。”
季少静一记眼刀狠狠丢过去,任又君立即识趣地闭了嘴。
“话说回来,你干嘛喜欢那种娘娘腔的男人?”躲在小间里看见周清然的第一眼起,任又君对他的印象就不好。身材不高,白皙瘦弱得和女人差不多,“娘娘腔?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事没事乱发荷尔蒙啊!那叫儒雅!”和任又君的吵嘴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其实季少静知道他那副痞相下面也掩藏着一颗文艺青年的心,时不时地会冒出几句让听者牙根酸倒的句子,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这颗心都被他的脸挡住了而已。
任又君绕到她正面以一种深沉的眼神正面端详着季少静,看得她心里发毛:“你干嘛?”
“小静啊,我发现你长得不仅漂亮,还很有领袖气质。”任又君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季少静立刻骄傲地扬高眉毛:“废话!本小姐的美貌举世无双,气质无人可挡,还用你来说?”
其实这话不能算任又君恭维,也不能算季少静自恋。季少静有着天生的优秀五官底子,长期处于昂贵的保养品呵护之下的肌肤吹弹即破,眉若弯月,唇如凝露,丹凤眼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再配上右眼下方的那一颗鲜红泪痣,妩媚而不失凌厉——不要小看这种凌厉,作为一个总经理,哪怕就是一个管辖范围不到两位数的办公室主任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
孔子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逊。作为一个领导,亲和力和威慑力都是不可或缺的条件,而季少静单从外形上来看就能把这两者结合得完美无缺。
“但是……”任又君的话锋迅速一转,毫不留情地打破季少静的自傲:“你不能在所有场合都做领导啊。你要约的是男朋友,是爱人,可不是下属。”
“你什么意思?”季少静修得纤细的眉毛一扬,两眼一瞪。
“你看看,就是这个意思。”任又君往沙发上一坐,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我以一个男人的角度友情提示你,像你一样的很多女强人之所以事业有成爱情却处处碰壁的原因就是——没有男人能够容忍做女人的下属,哪怕是流露出一点点示弱。在公司里端人碗受人管那是没有办法,回到家里好不容易能够摆摆威风了,显示一下自己的伟大了,要是再碰上一个比自己强势的妻子,那还让不让人活啊?所以啊,越是学识浅薄、能力有限的女人越容易嫁掉,啧啧。”
这番话连一向思维敏捷的季少静也没能在片刻之间揪出什么可供反驳的漏洞,但是她大小姐是从来不甘心在口舌之争上认输的,于是换了一个角度,天衣无缝地扭转了论题中心:“即使是像你说的,如果一个女人只有柔顺的性格,而没有美丽的话,还是会不受欢迎的吧?”
“当然,”任又君把双腿调了下交叠的位置,“如果一个女人只有出色的外貌而没有内在的话,是很难维持长期的关系的;但是如果只有内在而没有外貌的话,不要说维持,连发生关系的源头都很难得到。即使以色事他人没有几时好,无色的话连事人的机会却都没有。”
“去去去,少给本小姐卖弄你那些小文艺小措辞,”季少静最烦任又君的满口文辞,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他赶出了办公室:“快去忙你的正经事吧,再磨蹭的话你那新猎物可要走没影了。”
任又君打了个哈哈以避开正面探讨这个问题,双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向门边走去。一只脚迈出门外的时候偏偏又回过头来多了一句嘴:“小静啊,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样在男人面前好强不认输是行不通的哦。”
说罢任又君就十分识趣且迅速地关上门溜之大吉,非常有先见之明地避开了那支飞过来砸在门上的钢笔。
章二两小无猜自无嫌好心地“指点”了别人太久,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走廊已经寂静无声。虽然离下班时间刚过了几分钟而已,但是人的潜力不容小觑,如果计算一下上班族在下班时冲出公司的速度,说不定可以打破奥运会的短跑记录。
听着一个人的脚步声阴恻恻地从一扇扇紧闭的大门上反射回来,影子随着灯光的强弱在雪白的墙壁上忽大忽小地变化着,任又君突然觉得这个在白天里看似充满无限生机的商业盛地到了日暮之际和自己医院里的太平间也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