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你现在就可以给我。”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句话一样,清影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艺术便笺纸,深深浅浅的粉色,底部开满了在城市里看不到的满天星。“你把用这支笔写的第一行字送给我当作是回礼,怎么样?很轻松吧?”
“呵,未必啊……”周清然转着钢笔敲了敲头,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道,“这样逼我当场写诗啊,钱包的压力都转移给脑细胞了。”说着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迅速地在那张粉红色的便笺上写了一行字。
如果说现在会写钢笔字而且写得漂亮的人可以称得上是珍稀种群的话,那周清然绝对可以评为其中的一级保护对象。他运笔时的动作流畅连贯,不像有的人用钢笔写字的时候那样一划一顿。手指一闪之间,一行端庄清雅的小楷已跃然纸上,和粉红的背景色很是相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有美丽的弧度绽放在清影的唇边,喜滋滋道:“借花献佛也不错嘛,我就自恋一点,把它理解为是称赞我的美貌啦。”
“很遗憾,不是这个意思。”周清然毫不客气地打破有人的美梦幻想。
见清影立即扁嘴瞪眼,嘟着的唇瓣带着孩子般的撒娇,周清然忍不住露出一个宠爱的笑容:“后半句才是重点,徒有其表的女孩子多的是,我们小影自然是宜室宜家的。”
“这算是夸奖我吗?”周清影作势拧着柳眉想了又想,最后装作“不管了”的样子一挥手道:“就算是吧,”随即又展颜笑道,“那还得谢谢哥哥了。”
“本来该我谢你的,怎么反过来了?”周清然含笑道,“其实……我还有更想要的东西。”
“什么?”周清影瞪大眼睛。“是什么?”
“我说出来,就有吗?”周清然仔细端详着清影澄澈如水的眸子,那里面除了他自己的倒影找不见半丝杂质。
周清影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银行卡上的余额,支吾着道:“这个……你先说说看嘛!”
周清然看到她那个用手指在手心上写写画画,明显是在计算什么的动作,忍俊不禁:“那个可是无价之宝哦。”
看着周清影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疑惑地看着他,周清然上前一步,手指依次拂过清影的鬓发眉梢直到脸颊,只用目光深深亲吻着她:“把你自己送给我,愿意吗?”
周清影方才明白他绕了这么一大圈的真正意图,再想到这话里可能有的隐深意味,不由羞急起来,在周清然手指抚摸下的脸颊顿时烧得如同在沸水里滚过一般,径自跺着脚又舍不得把他一把推开。
周清然难得看到清影这种小女儿娇态,更是不依不饶地追问逗弄着她。这样戏谑的神情给他平素里温文尔雅的面容添上了几分迷离暧昧的意味,看起来才真正像在注视着爱人的视线。
钥匙打开大门的声音及时替清影解了围。清影一扭身从周清然怀里溜了出去,一溜烟地跑到门边去接过姐姐手里提着的生日蛋糕和一系列食材。周清然不喜欢酒店里的张灯结彩和人声鼎沸,因此生日向来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一下而已。
见姐姐和妹妹都进了厨房开始忙碌,周清然也跟了过去:“要我帮忙吗?”
“哎呀!”周清影跳着脚把他往外面推,“谁让你进来的!男子远庖厨不知道啊?快出去!没叫你吃饭之前不许过来,听到没有?”说着目光突然挖掘到了旁边的一样东西,立即伸手把蛋糕店里附赠的纸质生日王冠取出来,一把扣到周清然头上。
看着弟弟的样子,周清优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既然小影都这样说了,你就只要出去坐等就好了。”说完大概觉得调侃的力度不够,又追加了一句:“现在像我们小影这样贤惠的孩子真是太稀少了,是不是?”
“我又不是大熊猫!”清影抗议,周清然却颇为赞同:“当然,要不怎么说我是咱们家里最有福气的人呢,嗯?”
姐弟俩配合默契,直到清影红着脸举起菜刀作势威胁,周清然才偷笑着溜出厨房,如清影所说退出了这片“女人的领地”。
“小影你行吗?”周清优系上围裙,挽起袖口边洗菜边问,“你很少做这么麻烦的菜啊。”
“麻烦吗……不麻烦啊,”周清影自问自答,默背着从网上抄来的菜谱,“山药刨皮洗净切块,放入冷水浸泡、排骨飞水洗净、姜切片、再煨两到三个小时用盐调味就行了吧?”说着掀开天然气灶上的砂锅盖看了看,“就是时间长了点,还好我一回来就先煨上了,现在只要等着就好了,我帮你弄别的菜吧。”
周清然正了正清影刚才扣在他头上的生日冠,明知道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戴着这种东西一定有些滑稽,却也舍不得摘掉。
倚在自己房间门口听着厨房里传出来的锅铲翻动的声音,以及随着这声音源源不断飘出来的饭菜香气和姐妹俩偶尔的欢声笑语,一丝抑制不住的满足笑意从心底的最深处漫卷而出,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成了一个温柔的弧度。这样渺小却美好的幸福如同一眼沉静的温泉,缓缓涤荡过全身,将温暖的感觉注入每一条经脉。
所谓人的一生,一生的幸福,不过是家庭安乐,夫妻和美,如此而已。都说男儿何不带吴钩,好男儿志在四方,每一个男人都梦想着的坐拥天下、权倾四方却从来不是他周清然想要的。
等到厨房里的声音终于告一段落,周清然坐在餐桌边上看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女人里的两个来回穿梭着摆设餐桌,却突然发现他视为珍宝的家庭成员少了一位。
“小裕呢?”
周清优边往餐桌上放酒杯边随口道:“早上还特意嘱咐他了来着,这孩子真是,跟属猫的似的成天不着家,今天特殊也不回来早点。”
“哼,我看他根本就是忘了!”周清影不屑地撇撇嘴。
“小裕是跑业务的,自然要忙一些,总得迁就客户的时间啊。”周清然依然袒护着弟弟,走到电话机边开始拨号,显然是打给周清裕的。
周清影一步上前按下电话机的叉簧,嘟起嘴道:“来嘛哥,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能拖延的,我们开饭啦!”
“小裕还没回来,我给他打个电话。”周清然试图拿开她的手,然而清影就是不肯松手,只得无奈地笑笑,放下了话筒。
清影正欣喜地以为周清然终于顺从了她一次,却见他走到一边掏出了手机。
她一早已经知道周清裕在周清然心里的地位,任何人去挑战都只能自讨没趣。要是换做平时也就只好强忍下来,但是今天是周清然的生日,她就不相信他对忘记自己生日的弟弟一点都不生气,再加上刚才他喜悦的表情给了她极大鼓舞,才终于鼓起勇气来耍这可能是对她来说唯一一次的小脾气。
然而,这一次终于不过是又一次的失望罢了。
打过电话许久还不见周清裕的人影,刚才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满桌饭菜已经渐渐有些转凉。清影忍不住先盛了一碗熬了许久的山药排骨汤递到周清然手边:“哥,这汤冷掉就不好喝了,你先尝尝嘛。”
周清然犹豫一下,看着清影期待的眼神,接过了汤碗。房门却就在此时砰地一声被撞开了,周清裕挟卷着一身的燥热气息冲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点点汗珠。
周清裕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在一家酒业公司当了一名酒类推销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奔走于各大饭店之间推销酒水,也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刚才周清然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正在哪里鼓动那条三寸不烂之舌。男人并不十分注重清洁,他身上那件黄黑格子相间的T恤已经被汗粘腻在了身上,如果不是周清然每天都提醒他记得把脏衣服放进洗衣篮,恐怕他能把一件T恤穿上整整一个夏天。
“老哥,生日快乐!”像是要特意弥补什么似的,周清裕一进门就高高举起手里的一个瓶子,“我特地给你挑的礼物喔!”
周清影瞟了一眼周清裕拿回来的那个酒瓶,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且不说周清裕的工作让他在购买酒水的时候享有得天独厚的打折优惠,这种廉价酒即使按原价又能贵到哪里去?恐怕是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来周清然的生日这回事,不得不匆匆摸了一瓶最便宜的酒回家。价格尚且不论,最重要的问题是——“你不知道哥哥胃不好不能喝酒吗?”周清影撇撇嘴,“实在推托不掉的应酬也就算了,你居然还往家里拿酒!我看你根本就是不记得这回事才随手拿了个东西充数的吧!”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被戳穿意图的周清裕恼羞成怒,还带着外面余热的脸孔微微发红。
“好了好了,”周清然忙打圆场,“今天可以破个例,小裕也是好意图个热闹。”这话听着像站在中间,却是明显地护着周清裕了。“还不快去洗手换衣服,就等你吃饭呢。”周清然道,虽然像是抱怨的话,却没有一丝责怪的成分在里面。
周清影有些委屈,却不想在这个日子和周清裕吵架扫兴,只能压下火气,笑靥如花地拿过一筒易拉罐装的可乐猛摇:“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以可乐代酒敬这个好意的人了。”
说罢感觉手下差不多到了火候,当即拉开拉环,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同时迅速翻转手腕,把开口处调头转向了周清裕的方向。
“我KAO!”周清裕抹一把满头满脸的泡沫,跳起来指着怡然自得的周清影骂道:“你这小biaozi找死啊!”
“小裕!”周清然见弟弟出口实在过分,不得不开口阻止。
周清优对这常见的戏码?一笑了之,只是自顾自地拿过酒瓶在高脚杯里斟了约摸三分之一的酒,举起酒杯道:“来,小然,生日快乐。”她这样一说,正在怒目相对的清影和周清裕也只得不忿转头,各自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