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前不停晃动的钢笔好像催眠师手中的吊坠般不停摆动，周清影的目光追随了它太久，以至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大脑似乎又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如果这是个噩梦，总还有醒来的一刻，可惜周清裕像刀片划过瓷器一般尖锐的声音提醒着她，这是如假包换的现实。

　　周清裕见她仍然是半丝反应也没有，看不到清影的嫉恨表情让他感到十分不爽，就像一记重拳击在了棉花上：“白痴啊？连句话也不会说！”说着转身出门，因为口袋里别了一支名牌钢笔而把头扬得前所未有的高。

　　本来一直坐在客厅里的周清优闻声走来：“小影别在意，小裕就是那个爱显摆的脾气，其实他没什么坏心眼的。他是不是又从清然那里抢了什么东西？他从小就这样，别人的东西永远比自己的好，只要他不抢你的就行了呗。”

　　“小影？”周清优讶异地看着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的清影，而清影只是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临近中午的一轮烈日正当天顶，毒辣辣的日光好像要刺得人张不开眼睛，眼前一片白花花的恍惚。梢头叶间似乎到处布满了不知疲倦的蝉，昂着头声嘶力竭地鸣叫着，似乎要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方才肯休。

　　有窗外的热浪扑在冰冷的面颊上凝结成了水蒸气，片刻后脸上便滋生了一丝水汽。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了一样，只剩下一个外壳在空落落地飘荡着。周清影靠在窗边，手下意识地抠紧了灰蒙蒙的窗台，好像唯有这一个支点可靠一般。

　　窗边就是她的书桌，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漆皮都有些翘起，木质的颜色也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书桌上有一只不到5cm的凯蒂猫玩偶，粉红碎花的旗袍已经有些老旧发灰，是很多年前麦当劳套餐里附赠的玩具。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三丽鸥的玩偶，反正周清影自小便对凯蒂猫这种没嘴巴的家伙爱不释手。那时周清然正在上高三，为了节省时间在学校吃饭，便把午餐费偷偷地省下来带着她去吃麦当劳的套餐，只为了这只小小的猫咪。

　　汉堡和薯条吃过就没有了，这只玩偶却一直坐在周清影的书桌上，一直保持着那样无辜的神情。如果感情也能和玩偶一般想留多久就可以持续多久，那该有多好。

　　大门处再次传来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把周清影零乱的思绪穿到了一起。急切地想冲出房间去抓住那个人问个清楚，周清然却先一步迈了进来。

　　“今天挺热的。”周清然若无其事地说，对冲到他面前的清影道：“来，把眼睛闭上，伸出手。”

　　周清影质问的话一时间全部被堵在了喉咙口，不管怎样，她始终是不想也不敢对周清然大发脾气的。所以她只能依言闭上了眼睛伸出手去，感到一种冰凉的触觉附上了自己的手腕，微微一动便有清脆的环佩之声响起。

　　睁开眼睛低头看去，周清影发现一枚玲珑剔透的银色手镯正在自己的左腕上骄傲地散发着高贵的光芒。贴近皮肤的内侧有丝丝清凉的感觉沁出，手背处的镯身镶嵌着一颗精雕细琢的凯蒂猫头，略靠右边的地方则是一朵嵌满了粉红色水钻的蝴蝶结，垂下长长的银链流苏，轻轻一晃便有空灵的声响。

　　施华洛世奇的这一款HELLOKITTY镀白金手镯周清影是在网站上艳羡过无数次的，但是每次都只能在那个鲜红的价格标签的阴影之下悻悻地关掉页面。虽然内里只是银质，但是表面镀了一层白金，再加上施华洛世奇的品牌价值，就抬出了1600元的高价。即使她一年以来没有在为了周清然的生日礼物拼命攒钱，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拥有这样昂贵的首饰。

　　“我知道这个的价格不能和你送给我的钢笔相提并论，”周清然拍着清影的手软言道，“这个不算回礼，只是补偿一下，小裕喜欢那支钢笔，所以我……”

　　“所以你就给他了？”周清影的声音凉凉如手腕上的镯子，脸色也是一样的雪白：“像处理不要的东西一样给他了？”原本她还抱有一分半分的希望，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只是周清裕自作主张地拿出去充个门面而已。现在却是周清然亲口来告诉她，他把她的礼物轻描淡写地丢给了别人，就像丢任何一件不需要的垃圾一样。

　　“怎么会呢，”周清然抬手抚摸着清影的脸颊，带了几分抱歉的意味道：“我当然舍不得小影送给我的礼物的，可是小裕喜欢，而且他也确实比我更需要装点这个门面，所以……”他几近恳求地道，“小影的心意哥哥会一直珍惜着，所以不要怪小裕好不好？”

　　周清影的手指慢慢变得冰凉而蜷曲起来，手腕上的镯子也无力地随着手臂的动作而一直滑落下来，若不是腕骨突出卡住了镯子，大概就要毫无阻碍地摔落到了地上。不管这份礼物是出于补偿还是赔罪，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

　　突然想到刚才的连续剧，居然一语成谶。周清影不知道那部连续剧里的男主角是出于什么原因把礼物转送给其他人，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女主角的哭闹，但是周清然。周清然居然希望她，不要怪那个其他人。

　　也对，她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别人？她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周清然？只不过是一样东西而已，而且周清然也已经补偿给她了另一样。这样的礼物像不像，耶稣基督出生时前来赠送礼物的三位麦琪，以美好的名义却行着讽刺的事实。

　　“好，”周清影的声音哀凉如萧靡秋风，吹出牙关的时候只觉得瑟瑟齿冷：“什么都好。只要是你说出来的，什么都好。只要是你疼爱的人，我都不敢怪的。”

　　看出了清影的伤心和不甘愿，周清然内疚地抱一抱她单薄的双肩：“对不起小影。你和小裕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忍心……”

　　“我知道，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对吧？”周清影黯然道，“你每次都是这样说的，你放心，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以往每一次她和周清裕吵架，周清然都是看似站在中间实则暗暗偏向后者，周清影每一次都只能也必须装作不知。但是这一次，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对周清然笑脸迎人。

　　“对了，我忘记了下午约了同事去KTV，我得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周清然停顿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路上小心，早点回来。”这样蹩脚至极的谎言怎么可能瞒得过他，清影从来不喜欢热闹，更不擅长唱歌，怎么会主动约人去KTV那种地方？

　　周清影慢慢地抬起手，把手镯摘了下来随手丢在书桌上：“这么贵重的礼物，又是哥哥特意去买给我的，当然不能戴着出去，可要拿个香案供起来才好。”

　　说罢清影匆匆离去。看着她的背影，周清然忽然想起，她刚刚来到自己家里的那一天也是个夏天，也是这样的烈日当空，年幼的清影把自己在阴暗的角落里面团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死也不肯抬起来。无论窗外的日光在身上起起伏伏，她都如同一块寒不可测的冰，不能被温暖分毫。

　　想着向来相看两厌大有水火不容之势的清影和清裕两人，周清然忽然觉得，他想要的家庭和美也并不是可以很容易便得到的。

　　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日头正毒的时候，层峦起伏的楼顶几乎都要流下火来。柏油路面被阳光烤得滚烫，热度顺着脚底一路向上，和从心底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闷热交相呼应，紧紧依附在身上弥漫出挥之不去的汗意。

　　周清影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的细汗，马尾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那件白色蕾丝边的百褶裙也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身上，上面绣着的单支白玉兰也好像枯萎了一般。凉快的地方倒是有很多，放眼看去，街道两旁的各式大小店铺一望无际，家家门口的空调外机都转得欢快，马不停蹄地将自家的热气尽数驱走以便拉拢更多的顾客。

　　身边的不少人已经擦着汗纷纷踏进商店，周清影却不敢去面对里面营业员热情的介绍和期盼的眼神。手边还剩下的金额已经只够勉强维持接下来一个月的午餐费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置办衣物首饰。如果一早知道精心准备的礼物只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何苦要去花那些不相干的心思？

　　相对于其他店铺的人流如织，路边一幢白砖墙面的建筑物显得格外清冷而孤寂，甚至连金描朱漆的招牌也没有，如同舞会中没有人邀请的孤家寡人，只能彷徨无助地一个人呆坐在角落里。

　　物伤其类，虽然人和建筑物也并非同类，却让清影蓦然涌起莫名的同病相怜之感，下意识地走了进去。这家店里面和外面看起来的一样冷清，走进去才发现原来是一家书店。

　　和那些商店里热情得如同这流火天气一般的职员比起来，前台唯一坐着的一个中年人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居然连眼皮也懒得抬，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未动，继续合眼假寐。

　　这样子大概整个店都被人搬空，他也不见得会察觉到吧。周清影边这么想着边漫步向里面走去，却在看到里面所出售的书的类型之后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间书店从外面看起来不那么恢弘壮丽，里面的空间却并不算小，布局也大方得体，深棕色的胡桃木书架配着略浅一色的木质地板，却意外地不给人头重脚轻的感觉，反而更能令人体会到厚重的历史感，仿佛身处长河之中，有波涛呼啸着当头压下，几乎要将人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