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殿，灵澈赤足坐于池边，轻轻掬水挽发，散发着淡静平和的气息，握尽手中发尾的水，自顾看着水中的倒影，问立身在侧的平泷，“君姑娘的嫁衣准备妥当了吗？”
“回尊后，已经准备好了，吉日一到，天尊即刻举行盛典。”
轻笑了，好似自语，“御神殿的神女大概插手了吧。”
苍斗终于怒了。
握着旨令，连手都难以抑制的颤抖，脸上乌云密罩，一路跟风带雨，冲进苍宿的灵天宫，一把把旨令摔在苍宿面前。
“你说，这是要把朱鹮的江山，拱手送给海国的妖孽吗？”
“作为一国之君，不思朝政，纵情声色，一意孤行，册尊后纳敌妃，你这个天尊，当得真是为所欲为！”
苍宿正半躺着假寐，等苍斗一连串的指责，才屏退下人，给苍宿递了安神茶。
“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后宫纳妃，也是国家大事。”
“赤国无人乎？偏要舍近求远，要那海国贱民？！”
苍宿顿了顿，随口，“那再添三名女子吧，朝中大臣家眷中选，满意了？”
“把这旨令撤了！”
“苍斗，不要得寸进尺。”
苍斗缄口，也知那话说得过分，稍稍冷静，才再说，“你立尊后不顾众臣反对，已经大大折损了天尊的威仪，这次在如此任性，难拢臣心。”
“那就杀了。”苍宿冷冷开口，已经没了相谈的耐性，“苍斗，国运的未来你可以测，但还是掌在我的手中。”
一下一下敲着龙椅，眯眼思虑着那个主动爬上他的龙床的女人，君醉。不过是一名从海国跟随而来的贱弱女子，纳妃，虚名而已。这样的处心积虑，连性命都不要，成了我的枕边人又如何呢？灵儿，你说，我圆了你的愿，你能否遂了我的意？
苍斗的疑惑并没有因为他的三缄其口而减少，相对的，她隐隐感觉过去尊宠她的兄长，已经变了。近段时间的天象，星象晦暗，运星踪迹隐而不显，一股不安的思绪萦绕心头不去。“那么，我告退了。”
出了灵天宫，低声吩咐了近侍叠翠，在御神殿准备起灵的祭品，启动五杀阵。
也许，不能指望苍宿了。
“神女前往与天尊商谈未果……独自回神殿了。”
独自……吗。灵澈不语，心下思忖，算算自己布局的时间，也快了，但愿，能顺利完成。
她拧了拧发间滴答的水珠，对平泷说，“你去告诉君姑娘，这几日尽量拖住天尊，给我时间。”
一式三局，绝杀暗伏。
入夜，盛夏的夜空也无繁星也无月，乌云低压，空气沉闷。
君醉的情阁红灯延绵，歌舞升平，端坐在高阶之上的朱王兴趣缺缺，任黏在身上的女子妖娆艳丽，调笑的眼底也没有半分的情动。这样的款待已经过去三日，日夜声色犬马，厌了也腻了，倒是遥遥在望的长歌殿，这几日连宫灯都不曾点起来。这是为什么？
殊不知黑暗笼罩的长歌殿，正进行着一场表面风情浪静暗地里却风起云涌的较量。
忽的平地一声炸雷，划过漆黑的天穹，白厉的闪电竟劈去宫阙一角。饶是丝竹管弦不绝，也未能掩去这凄厉一击。
“速往长歌殿！”苍宿拂袖而起，心神一跳，竟生了惴惴不安之感。
出事了……
灵儿在做什么……
怎么没有动静？！
一行人紧赶慢赶，最快的到了长歌殿，偌大的宫殿，却只有中央的花梨桌点了泪烛，细一看，气质亮烛呈倒V摆放，渐暗的蜡光，预示泪烛将尽的寿命。而身着素衣的女子，已倒在血泊之中。
“人呢？！来人！！”
任着苍宿怒喝，身后的随从一字排开的跪了一地。
“来人！谁伺候的尊后，处以五刑！”
君醉此时却是颤着双手去抱灵澈，那口中还流淌着温黏的鲜血，怎么堵也堵不住，“天..天尊..她..她要死了！！”
愤怒，怒不可遏，竟是如此大胆在他的眼皮底下施咒灵，是谁，是谁，又是谁不动声色擅自逆灵阻止？逆灵..苍斗！
嘭！——哗啦啦——侧殿的宫柱随着苍宿挥扬的右手，坍塌一角。
众人又是瑟瑟。
他走过去，就着昏弱的灯光，看见灵澈的脸上血色尽失，汩汩而流的染了整个上半身，是不是硬撑着行咒，即使到最后一刻，就要血尽而死，也不肯停下？
苍宿忽然恨起，以为归宁一行，总归多少有了点情，怎的还是只能要他死？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
君醉已经泣不成声，大滴大滴的晶泪打在灵澈的身上，化成薄雾。
“起来。”他不知是对灵澈说，还是对君醉说。
“不然你就等着她死。”他居高临下的，狠绝的开口。只是他的心，有什么在破碎，有什么在疯长，有什么在叫嚣。
有什么在发狂。
他想，也许是在愤怒，灵澈这样擅自主张的糟蹋他给的身体。
他把仅存一丝游息的灵澈丢进了大牢。
从未像现在这样挫败过。
内心窝了一把无名火，无可发处。
但就算只是沉着脸，也教人遍体生寒。苍斗无法以目视人，仍能感受到那炽热愤怒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就要烧灼出个洞。“兄长...你在怪我？”
“你希望我顾大局，你可识大体了？”
“眼睁睁看着那妖女，咒你入死境，你就欢喜了？”
苍宿沉默了。的确，若不是苍斗发现，暗中逆转灵咒，不死在怨魂的手下，也要吃好一阵的苦头。苍宿移开视线，有些无力，“略施小惩即可。”
稍软的口气，苍斗心知这是难得的机会，也放松了口，淡淡说，“她利用历任废后的怨灵，起施咒怨，这事若不是她身边的侍女被我控制，也许我也帮不了你。”
即使事有准备，灵澈的执着是她料想不到的，所幸灵澈的非是灵咒专研，不然她也难以取胜。灵能耗用过度，进而影响了整个灵体，现在也只剩了六成灵力。
不见苍宿回话，沉默了一阵，苍斗似有所想，“如果我不能阻止她，就只能同化她。”
“何意？”
彻底的，断了灵澈与海国的牵绊。
天牢里的血腥还夹杂着尸骨腐烂的恶臭，黑花石岩的地上斑驳的都是沉积的血迹，旧的未去又添新痕。苍斗一步步走近，到最后一间阴冷的石室，隔着粗冷的栅栏，安静的天牢还能清晰听到虚弱的喘息。
“尊后蓄意谋杀天尊的消息没有声扬，所以，你的小命得以保全。”
“但是，作为共犯的君醉与玩忽职守的平泷，五刑并罚。”
黑暗中传来轻微的窸窣。
“若你还为两国的和平着想，就不要再去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和平……彼此之间染了太多的血仇，这两字能洗去双手的血腥吗？”
她并不指摘苍宿的不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在哪个天下，都是不变的残忍。他能放下过去的种种，海国因此死去的族民能吗？她又该如何？与狼共舞，多么可笑的选择。
生来便是极端，水火何以共存。
“或者，只要那个人是你吧。”
眼里的含义，也许只有旁人才看得清楚。
苍斗沉默一阵，挥手解去了牢封，她还需要多插几手。“三日后，天尊应界令主之约，前去弦天城商谈疆土扩张事宜，那时，石下长卿会在弦天城碰上。”
“谁通知的长卿？”灵澈忽然嗅到一丝不怀好意的气息。
“我。”苍斗笑笑，径自出了天牢。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