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居
“一弯明月独照水,两道柔情惟映卿。”
兰妃生前闺名明月,这明月居就是她生前的居所。
推开院门,小巧玲珑,漫天的飞花渲染出一个唯美的世界。
他们都说,明月居的院子里是皇宫里花最多的地方,一年四季繁花不败。就像这院里的主人,圣宠眷顾,长泽不衰。
承钰看着那随风而舞的缤纷落英,想起那极喜立在樱花树下,看着满天的花雨,怔怔出神的兰妃娘娘。
她有着跟母妃极其相似的面容,但线条更加柔和,没有母妃的锐利。印象中,她极少说话,总是看着大皇兄带着他一起玩,眼睛溢满温柔,嘴角含着一丝淡笑。她从不呵责他们一句,哪怕他们把她最心爱的花草折损了,她也只是无奈的笑一笑。
承钰那时候还小,总觉得这个姨母虽然没有母妃长得艳压群芳,可以被人叫作“后宫第一美人”,但是他却觉得,她才是后宫女子里最好看的。这种美跟长相无关,只因那份亲切。他喜欢这种亲切,一度有些嫉妒大皇兄。
唉,谁又能想到……
红颜薄命……,原来就是说兰妃娘娘这样的女子。
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只有四岁,却清晰地记得,因为兰妃娘娘的离去,父皇整整一个冬天都未展露过一丝笑容,那也是他记忆中皇宫里过得最压抑的一个冬天。
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哪怕你高贵强大如帝王,有些事情,你也只能莫可奈何。
“似这般姹紫嫣红,终将付与那断壁残垣。”他无端地就想起了这句话。十四岁的年纪,他却在这瞬间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历尽人世的沧桑。皇宫,真是一个让人成长最快的地方。单纯如大皇兄,这些年,不是也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吗?
“呀!”明月阁的门被他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挂在正中的兰妃娘娘的巨幅画像。画像中的她,依然温柔如水。
那个孤傲倔强落拓的背影就直直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旁边的太监阿九正默默地站着垂泪。
他走过去,挨着他一起跪。
兰妃娘娘去世的那一年,他就跟自己说过:“从现在起,承钰跟大皇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你何苦来?”他的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干渴,已经变得喑哑,“又是哪个狗奴才到你那里乱嚼舌根了?”
“他们如果不嚼舌根,你是不是就永远都不打算让我知道了?”他的嗓音有嘴粗嘎,变声期的孩子的嗓音总是这样有些难听的。
李承昊沉默……
“一个人受苦总是难过的,如果有人陪着,总觉得好些。”十四岁的承钰这样说。
“可是你,毕竟还小……”承嗣的感动是装在心里的,母妃死后,这冰冷的皇宫里唯一值得他安慰的,就是他还有一个四弟。
“你一直认为我还小吗?我不小了,十四岁了,该懂得的,早就懂了。你被姨母护的太好,所以十一岁的时候才开始长大。我——,七岁就知道自己保护自己了。”
“四弟,是哥哥无能。”
“不,大哥。如果这皇宫里有谁还值得我信任的话,那个人就是你!我李承钰在这里当着姨母的面发誓,这辈子绝不会背叛大哥。”说完,拿出自己右手的食指,狠命地咬了下去,殷红的血滴在青石地板上,泅开了一朵朵艳丽的红花。
“四弟。”李承昊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只能长叹一声,“你又是何苦?”
“我又是何苦?我只想告诉你,这皇宫里,你不是只有一个人。”
虎目里蓄满水泽,他硬忍着不让它滴下。李承昊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眼泪,以前是因为没有过悲伤,后来是因为要学会坚强。
“大哥记住了,以后什么事,大哥都再不会瞒你。”
“大哥,父皇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为什么要顶撞他呢?现在人人都巴不得挑你的错,你只有步步谨慎才不会落人口舌。”李承钰看着他,极认真地说道。
“唉,你还那么小,怎么会懂得这些呢?”承昊伸手轻抚了承钰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这张脸上还存留着孩子特有的稚嫩与青涩,可是他的心居然已经如此玲珑剔透,竟将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明白。他觉得心疼,这个最小的弟弟表面上装着一副无知天真,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也只不过是想要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人心险恶的深宫大院活下去。
“如果你七岁的时候就差点被人害死,大哥,你会成熟的比我更早。现在,我只等着,等到十八岁的时候,能够出宫建府,远离这片污浊。这个地方,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每天在人前装痴卖傻,扮小孩,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承钰说得咬牙切齿,眸子里燃起的光,是对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的,无尽厌恶。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本来还是个孩子,却有着这样刻骨的感情,承昊只觉得悲凉。
人们都道他们锦衣玉食,生来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失去的,永远都比得到的多得多。
“下个月初六,我将迎娶左丞相之女卫嫣。四弟,你等着,大哥会变得强大的,不让你,……和我,……在意的人,再受一点苦楚。”承昊说得很艰涩,温润的眸子里不知道是哀伤还是悲悯。“有大哥在,我又怎么可以让我的小弟弟吃苦。”顿了顿,他又很坚定地接着说,看着承钰的眼睛里多了一份疼爱。
人生难免有得失取舍,如果失去的,能够比得到的多,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羽汐,这个名字,从今天起只能成为他李承昊一辈子的回忆。这辈子不能给她爱与幸福,就只能给她平静了。
“大哥,你知道吗?太子将迎娶水月山庄南宫傲之女——南宫羽汐。”
“你说什么?”承昊脸上写满惊痛、悲伤和无以言说的苍凉,“怎么可能?怎么会?”
“大哥,从今天起,你应该记住。她只是你的小师妹,只是小师妹。”承钰握住承昊的双肩,用力地掐着他,重重地说道。
“她只是小师妹……”承昊喃喃地重复,萎顿地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