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的顾缈儿,再不是那个常会哭哭啼啼的孩童,还未到及笄年龄,她早已如出水芙蓉。
我随闫卿城一起站在雁山*处看着她舞剑,纤嫩白皙的手臂看似柔如水,却宛若数道巨斧劈的假山假石皆为之癫颤。
此刻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顾缈儿只要有时间便会来这舞剑,漫天花瓣缭绕着她的火红衣裙,她嫣然如一只匍匐展翅的赤蝶落在这恰似九重天境之处。
“缈儿,剑练得怎么样了?”倏尔一道犹如空灵般的声响自空中乍现,我抬起头去,却未看见有什么身影。
顾缈儿略微一笑,握紧出手中之剑便朝着我立着的雨亭的顶处飞去。
刀光剑影,铃声环响,走出去一看方才知道顾缈儿已然同洛尘渊对打了起来。
顾缈儿持剑巧妙,手臂扬起落下惊扰着腕处的金色铃铛,身影灵敏,目光闪烁,每一式皆如零散于苍穹之上的彩云般使的恰到好处,而这般散乱难制的招数,洛尘渊却仅仅是手置身后,嘴角缓缓上扬,便轻巧避开,逐一闪过。
一招、两招、三招、四招,顾缈儿的剑法准确平稳,可舞在洛尘渊面前始终无法展现分毫,她不由秀眉皱起,甩去手中剑,脚尖一点,落在了亭角边缘,“师父!你就不能同我好好打一场吗?每回都让着我,叫我一点长进都没有!”
洛尘渊贯如往常一般笑着,“缈儿,虽说为师已将剑法都教于了你,可你年纪尚轻,始终未能融会贯通,为师若真同你打了起来,你可是要受伤的。”
“受伤怎么了,我可不怕,师兄们回回下山惩恶,多多少少总归有几个受伤而归,哪像我日日都在雁山中,想同师兄们一起下山行事都不成。”
洛尘渊有刹那间的晃神,看了看身前的顾缈儿,想了小会儿,开口问她:“你想下山了?”
“当然想下山啊!我都好些年没下过山了,好想知道现在外面都是哪般模样呢!”她急急的点头回答,却并未在意到洛尘渊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是啊,将你困在雁山久了,竟忘了你这么多年都未下山看过,这也是为师的过错。”
顾缈儿眸色一定,好似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连摇头改口,“师父不是的,缈儿哪儿……哪儿都不想去,只要可以跟师父在一起,缈儿就心满意足了!”
洛尘渊无奈叹了口气,“缈儿总要长大的,怎么会一直跟师父在一起。”
“为什么不会?不管缈儿长得多大,缈儿都要跟着师父,师父答应过的,不会抛下缈儿。”
他不再答话,缈儿对他来说不同其他的弟子,她对他该是尤为重要的,不让她下山也只是想要一直保护着她,免她枉受尘世荼毒,却一而再的疏忽了她是女子,今后会有自己夫君,他终是要将她亲自送出雁山。
桃花瓣片不断凋零飘散,席卷着淡淡雨雾后的清香萦绕在两人头顶处,衣袂间,恍如穿过无数流年,什么都未守住,只得了这片刻迷茫,远过天人久别。
“我终是知道,她究竟想忘掉的是什么了。”闫卿城突然的开口惊醒了我,他沉默的太久,若再不说一句话,我恐怕都快忘了他也是随着我一起,进了这梦中的。
“是什么?”
“洛尘渊,一个她本不该爱的人。”
其实就算不问闫卿城我也能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我的确不懂情爱,可起码能看得出顾缈儿随着年龄的滋长对洛尘渊逐渐产生的点滴情愫。
只不过我不懂他们口中的什么不该,爱了,就是爱了,未曾有违天理,又怎么算得不该?
顾缈儿就这样立在原地没有动得分毫,她在等,等洛尘渊能够许她一句承诺,可洛尘渊不是一般人,他是这雁山的掌门,手下掌管着所有雁山弟子,他本该是清心寡欲,譬如仙人,又怎么可以同自己的弟子有任何以外的情感呢?
她终是没能等到他的一句回应,失望之际一闭眼预备转身离去,却忘了自己本就身处雨亭顶端,蓦地一脚踩空,顺着那岩壁飞快的坠了下去。
“师父!”危难时境,她惊叫出声,不自主的朝着洛尘渊喊了起来,那道身影亦是在他的一声呼唤中似闪电般冲她飞跃而去。
离地面几乎仅剩几尺距离,顾缈儿自个儿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知道这样的程度并摔不死人,但并不保证不会受伤,然而就这样摔上一摔也许更好,至少养伤的日子里会让她少想些扰乱心扉之事。
她顾虑太多,所以疏忽了洛尘渊一直都在她的身前不远处,自小到大,只要有他在,他就不会让她受一点儿伤,遂落地的一瞬间,她的身子亦是及时被洛尘渊一把揽住,护进了怀中。
“怎么这样不小心!”洛尘渊放下了惊魂未定一脸苍白的顾缈儿严肃喝道。
她却只是咬了咬唇,眼眶中泪水晃了两圈急忙背过身去,“师父不该接住我的,总得让我受些伤,痛过几次,以后才不会对疼痛太过恐惧。”
洛尘渊一愣,顿在原地,全然没想到顾缈儿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脑海中猛然忆起她十岁之时,因太顽皮同师兄弟们玩捉迷藏,结果独自一人爬到经阁的书层上去,最后没人能够找得到她,独留她一人在上面待了整整一下午。
事后,他因找不到她四处寻觅,最终才发现了一直在经阁上悄悄躲着抹眼泪的顾缈儿,他飞身上去将她抱了下来,可是下来后她又止不住的哭个不停。
他无奈,柔声问她,“为什么害怕还要爬到那上面去?”
她弱弱的抬起头,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煞是惹人怜爱,“因为师父说过,无论缈儿在哪儿你都会找到我的,所以我想就算师兄们找不到我,师父也还是会找到我的。”
他有些诧异,那种哄人的话,他只是随口的说了一遍,可小小年纪的她却将做一个誓言铭记到心中,遂自那日后他再不用任何话语去哄她,是什么就是什么。
例如她晚上睡不着觉时,她总是冲他不停的撒着娇抱着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开。
他挣脱不得,只得耐心告诉她,“你必须要慢慢开始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师父不能陪着你一辈子,总有一日你会找到一个比师父还要疼爱你的人。”
她不相信,一遍遍的闹别扭,一遍遍的朝他问着:“怎么会有比师父还要好的人呢?除了师父怎么还会有别人疼爱缈儿呢?”
他深呼了口气,大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等你长大了,师父定会替你选个世上最好的夫婿!到时候他一定会比师父还要疼爱你。”
“夫婿会比师父待缈儿还要好么?师父不能成为渺渺的夫婿么?”
这是顾缈儿第一次问他这样的一个问题,他本可以坦然淡漠的同她慢慢解释,不可以,却不知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保持了沉默,沉默到了翌日,沉默到了今日,沉默到了以后,甚至更久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