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元年,十一月甲子。
羊献容怕是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个悲怆的日子。
天还没有亮,闺房之中早已灯火通明,耀如白日。眼前满是鱼贯出入的侍婢,个个脸上带着喜气,手上捧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饰物,口中还说着絮絮不止的吉祥语。
鲜红色的裙裾,衬得羊献容脸色惨白,那一层红彤彤的染绯,根本无法勾起她半点的心动。
羊玄之亲手捧着犹如烈火的嫁衣,语重心长的叮咛:“容儿,入宫于你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却是羊孙两家最好的出路。你自入宫起,便要好好辅佐皇上治理朝政,不辜负两家人对你所寄厚望。为父知道,这并非你心中所愿,权当是为父亏欠了你。容儿,请受为父一拜。”
捧着嫣红的嫁衣拜了下去,羊玄之却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好女儿。
“老爷……”一开口,声音已经哽咽,孙眉根本不想自己的女儿入朝为后。“能不能……”
“你别多话。”羊玄之抬起头时,脸上已经不见明和之色。“这是命数,你懂么?谁也阻挡不了。”
看着双眼红肿犹如胡桃的娘亲,羊献容心中有愧,怕也只怕自己离去之后,父亲会责怨她不懂教女儿。“娘,您别担心,容儿会好好的。”深吸了一口气,浅浅唤了一声品沫:“替我扶娘回去歇着,女儿不想让娘担心。”
羊玄之忙道:“容儿你且放心的嫁去,为父会好好照顾你娘。”
九重天飞凤髻难梳,装饰又沉,羊献容不敢轻易乱动,生怕坏了功夫又要重来,只是轻轻“嗯”一声。“有劳爹了。”
两名小侍婢从羊玄之手中捧了裙褂,内室之中的人便渐渐退了下去。
羊玄之仍旧不放心,仅仅是让侍婢们打起帘子,于屏风后为女儿更衣。却没有离去的意思,好像自己这一转身,这个精巧伶俐的女儿就会消失不见。“容儿,宫里不比家里,皇上虽然并非妻妾成群,但总是要添新人的。许说把持住心不易,但只要把持住权势,皇上会听你这位皇后的话。”
羊献容清凛一笑,澹澹颔首:“爹爹放心便是,女儿自幼见惯府中诸事,有爹爹以及诸位姨娘言传身教,必然得心应手。”这话的确刻毒,却是心声。若不是为了娘亲,羊献容真的不愿意再唤一声爹。
女人算什么,不过是他用以传宗接代的工具。女儿又算什么,不过是他扶摇直上攀附权势的阶梯。他不配为父!
多少也知道她心里会别扭,羊玄之根本不计较这样凌厉的话。非但不计较,他反而更加关怀的笑了笑:“爹让厨娘给你做了最喜欢的芸豆糕,你吃了再走吧。宫里虽然有,却未必是这个味道。那些芸豆,还是你娘一颗一颗挑选的,粒粒饱满,必然好吃。
你娘身子不济,每每天冷总是浑身酸疼,爹让人请了最好的郎中,精心调养着却不见起效。若是你在宫里得了什么好方子,可别忘了送回府来。”
这就是自己的爹啊,知道什么是软肋戳哪处会疼,就朝哪里下手。“女儿记下了,劳爹爹费心。”羊献容软了口,满眼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