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你还记得吗,秋怡,她的样子,朕都怕自己记不得了,总是一次一次地去画她,若哪天真忘了,这些画也会帮朕记得,记得……曾经拥有过的梦。”
“她……就是一个贱坯子,梦……皇上,臣妾以为若真是梦,也是噩梦一场,”怡贵妃看向自己的手,因为那个人,她的手从此浸入鲜血中。
皇上,您现在是要跟臣妾算这么多年的账了,臣妾这些年以为可以抹去的,原来不过自欺欺人,可是珺儿,他到底也是您的孩子啊。
“是啊,她身份太低了,只是你的婢女,如果朕可以放手,即使让她跟了衡弟,也许也没有今日这般后悔。”
皇上有些失落地看向画中人,手想去碰,又停住了,重看向怡贵妃,“她是你与朕一起害死的,秋怡,你还记得吗,今日是她的生辰,呵呵……你怎么会记得?”
她已经怀疑眼前的皇上早就疯了,从那个女人死的那天起。
“皇上,您真的不念臣妾与您的孩子吗?”
皇上只小心地把画的边角按了按平,又拍了拍手,季永年跟着声儿进了来。
“永年,拿两杯酒来,朕与贵妃一起饮一杯。”
“是,”季永年垂下头。
鎏金的酒杯和一只鹤颈酒壶摆在了皇上和怡贵妃面前。
“皇上,今日您叫臣妾来,是要与臣妾长决吗?”
怡贵妃凄然一笑,她仍旧无法做出最后的决定,她知道,若自己扔下最后的棋子,输赢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臣妾待您之心,不比那贱……她少啊。”
“今时今日,朕可称你为爱妃,你就该知道,朕不在意你或者任何人。”
他的话等于抹掉了这十几年来虚假的情意,怡贵妃撑在桌边,指着画中的孩童。
“如此说来,这一步一步,皇上为二皇子是机关算尽,臣妾是太蠢了,你当日待她的样子,又怎会厌弃她所生的孩子,可是,皇上,臣妾与您的孩子,珺儿,您有为他想过吗?”
“珺儿……,可惜,他身上流的不仅是朕的血,还有你霍家的……。”
怡贵妃一凛,皇上的意思,不仅是她,还有霍家,都要为那个女人献祭吗,父亲,是比她早看得明白。
精心保养过的长长指甲抚摸过杯沿,冰冷的酒杯映出了她扭曲的笑,原来已经没有退路了。
“……皇上说到这个地步,总算是最后给臣妾交了心了,臣妾生在霍家那样的士族里,有今时今日的下场,也不算冤枉,往事已经腐朽不堪,皇上,这一杯,臣妾敬您,求皇上护佑珺儿。”
她终究还是输了,成王败寇,那个女人死了那么多年,她居然没有斗赢一个死人,皇上果真绝情,懂得如何令人心灰意冷。
“皇上,臣妾真是后悔,当日臣妾若没有将她带进宫里,这一切也许都不一样了。”
她虽知多言已无益,但还是忍不住,闭上眼,端起自己那一杯,想着若皇上有心安排的话,自己今日也逃不过了。
酒很是甘美,滑下喉咙,一直暖到整个心口,她等着也许会有的解脱,看皇上也将自己那一杯慢慢饮下。
话虽未尽,缘分已尽,可叹皇上您始终不明白臣妾,若是可以放手,臣妾当日也不会进宫来了。
“永年,你送她回去吧,宣旨,怡贵妃禁足交元殿,不准任何人进出。”
“是。”
怡贵妃讶异身体并无异状,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被季永年推着出去时,忍不住还是回了头。
正如她猜不准皇上的心意,正如她自己也不知道来之前为什么还是把那个药抹在了指甲里,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不今日了结自己。
按照父亲的说法,那个药会让人不知不觉骨肉消损,元气断绝而亡,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看到皇上了,以后这满腔的怨恨,她要为着谁呢。
在她走后,空荡荡的养元殿里,对着那副画,皇帝捂着心口笑了。
“恬儿,害了你的人,朕会一个不落的,分离的日子实在太难熬,朕已经等不及了。”
季永年跪在一旁,“皇上,您明明知道怡贵妃她……。”
“朕只是不愿再欠任何人了,永年,宣夏太医来,朕还需要多一点时间,记得,不准泄露此事半句。”
“皇上……。”
“朕太累了。”
怡贵妃被禁足的理由,人们只传说她是御前失仪,皇上震怒才如此,只是这消息传到霍府,霍覃央还是心连着猛跳了几下。
“老爷,看来咱们只有勤王了。”
“是啊,连贵妃他都不留了,下一次就是老夫了,”霍覃央眼里亮得厉害,“好,原就是该如此的,老夫多年部署,不会怕了他,贵妃那边一定要确认清楚,到底药下了没有,另外,咱们的人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万事齐备,都商量好了,老爷只要一声令下,九门提督那边一部分围住凤翔王府,如今连安王都在那里,正是天助我也,再一部分进宫,宫里的侍卫中咱们的人也会同时发作,杀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好,有瑜王爷,安王在手,当真老天都看不过皇帝迫害忠臣了。”
凄风冷雨来临之前,霍覃央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贵妃已经如他所愿落了药了,听到这个信儿,悬在心头的大石也算落了下来。
“那么,就在最后一日起势,皇上万万想不到,他只有这数日可活了,到时,树倒猢狲散,也省了老夫的力气了。”
这几日,皇上都一直招岳嫔侍寝,虽是侍寝,也只有岳嫔知道,皇上只是下半夜才上榻躺一下,然后就让人送自己回去了,好像因什么事心事不定,脸上的神采很是不同以往,她也是不敢多问。
“主子,皇后娘娘让人来说,叫您午后陪她用茶。”
岳嫔才洗漱罢,听了,“这么早就叫人过来了?”
“是,听说也有其他宫的娘娘作陪的。”
“知道了,”岳嫔淡然一笑,“皇后娘娘也是许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如今她也是守得云开。”
她站起身来,见她身子不稳,服侍的人过来搭了把手。
“娘娘这几日劳累了,要不要奴婢传太医,兴许又有好消息了呢?”
岳嫔只能扯动了一下嘴角,她能说什么,说自己只是去龙榻上干躺了躺,那不是存心让自己没脸吗,虽是贴身伺候的人,她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事还是不让任何人知道得好。
“别瞎说,本宫有公主就够了,公主呢?”
“乳母刚才来回,说公主精神不好,启安殿的法师说叫公主避避花神,就不抱过来了。”
“也好,最近还是别出来了,宫里都是不太平的。”
又过了几日,皇上突然不上朝了,听说是身体不适,太医都守着,但还没有传王公妃嫔侍疾,所以大家只是打听着,观望着,也不敢多议论。
“哈哈……果然见效了,”霍覃央脸上涨出红色,胜利仿佛就在眼前,若是皇帝下台,太子即位,自己可继续辅政,朝上就是霍氏的朝廷了,就算成不了皇帝,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老爷,咱们的人已经约好,明日申时是吉时,以烟花为号,只是老爷是在后方安排,还是……。”
这倒是,去了前方的话,一来可以鼓舞士气,二来,自己到时一番慷慨陈词,也可推了造反的污名,以“清君侧”为由,皇帝一旦毒发,自己马上就请太子上位,也算上选。
只是,万一……。
人老了,总是惜命,如果不测,在后方也有时间逃离。
“青山,你说呢?”
“这……,属下虽相信明日一定顺利,但人不能不以防万一,属下以为,老爷还是留在府里,静待时机,等控制了局面,老爷再出来也不迟。”
他心里的话都被自己的心腹说了,自然点头,只是心里默默有些对自己的不甘,若是人当壮年,也许不会这么踌躇,但这些年若不是这般小心翼翼,也没有今日了。
挥去那一点儿内心的浮动,他抬起眼,静待明日的到来。
翌日申时,天边尽染红云,突然数发烟火直冲上还明亮的天空,消散又极快,旁人尽以为眼花,不甚在意。
时皇帝仍于养元殿静养,只是终于宣了皇后、岳嫔等嫔妃侍疾,内宫尚且一片安静,而外城,九门洞开,密密麻麻的蒙巾兵冲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内城侍卫正值交班之际,一时反应不及,当场血溅红墙者,不计其数,冤痛之声不绝于耳。
提督沈碧城正高登城楼,看着那些冲入内城的兵士,红云映入眼中,不禁有些闪动。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桩差事他办好了,后面的荣华是受用不尽的。
“沈兄,咱们的人进得差不多了,但是宫中侍卫顽斗,时机只怕有所延误,还是赶紧派人先围住凤翔王府才是要紧。”
说话的人正是余青山,往日平静的脸上也不免有些许紧张之色,时时注视着楼下众人的动静。
“青山兄放心,事情错不了。”
沈碧城一拱手,“我立即派人前去,不会误了老爷的大事,这里已很危险,还是请青山兄先与我下城楼吧。”
“好吧。”
余青山一转身,突然觉得后背一凉,他不禁愣了一下,反手一摸,只是一手冰凉,再下一刻,更刺骨的冷袭了来,原来头颅已与身体分了离。
他落在地上的头还有意识般,眼不停地眨着,看着沈碧城的黑色官靴。
沈碧城与他是同年的考生,同是老爷的门生,年年得以晋升,眼看如今就要功成,为何今日突然倒戈相向。
不过,他是得不到答案了。
沈碧城看了看那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珠,缓缓沉下了眼,裹住眼中的酸涩。
“青山兄,你别怪我。”
作者的话:我有加快速度喔,虽然是从蜗牛到乌龟的变化,快了,很快就是珏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