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 雪拥蓝关马不前。<br/><br/>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将天地遮盖，拉起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幕，不仅遮住了眼睛，几乎连呼吸也要遮住了。<br/><br/> 就在这一片纯白的世界中恍惚见一个红色的身影踉跄着闯了进来，倔强地前进着，直直向着一片灰云之下的顶峰——圣顶而来。<br/><br/> “呸……”凉霜用力地将嘴里的雪沫子全吐出去。<br/><br/> 本来嘛，帝王家能缺什么啊！所以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雪中送炭的东西，看来只好锦上添花了。既然是老人家，所以和“长寿”挂边的应该都没有问题。<br/><br/> 但是问题是他能弄得到的东西帝王家还会没有吗？所以只能出奇制胜，要说到奇，那么全朱泫都知道“十二瓣血莲”。<br/><br/> 这血莲本身已经是难得一见，只生长在雪山之中，却通体血样红颜，此莲每十年长一瓣，平日可得三叶莲已经难得。<br/><br/> 目前听说有一株十瓣莲曾在先皇朝出现过，并且将几欲垂危的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先皇硬是救了回来，只此一现罢了。<br/><br/> 十二瓣就意味着要一百二十年才可长成，而人生又有几个百年？所有的人都认为十二莲只是传说。<br/><br/> 自己自然是不指望找到十二瓣血莲，但是还是指望找到五六瓣，这应该不算太难吧？而且他来的是极少有人会来的圣顶（百姓认为此地为圣山，不可打搅），机会更大一些……<br/><br/> 不过算盘打得蛮好，却没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会很少有人来圣顶？要知道血莲堪比黄金毫不过分！<br/><br/> 因为这里有莫名其妙的暴风雪，完全不能预测，刚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就已经雪中不辨南北，生死不测了。<br/><br/> 为了这次行动的保密，凉霜并没有带多少人，而且要命的是在这暴风雪之间转瞬就不见了其他人影，只有自己在这苍茫天地间了，简直比蝼蚁还不如！<br/><br/> 难道就到这里了吗？<br/><br/> 他不甘地瞪着一片苍白不分天地的大雪忿忿想着，漫天的雪已经埋到了大腿，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迈一步了，纵使自己已经找到了珍贵的五瓣血莲又如何……<br/><br/> “……吾居兮天地内，吾游兮六合间，长袖舞沧海，浣四海兮永清……”<br/><br/> 意识模糊前，一个清朗的歌声若有似无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如果这是最后听到的声音，也……不错呢……<br/><br/> 正胡思乱想着，他觉得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就栽了下去，顺着一个斜坡滚了去，天旋地转。<br/><br/> 等到凉霜被化在脖子里的雪水激得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稍微凹下去一点，而在那块大大的凹地上正发生着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br/><br/> 那片不小的雪地上到处都布满了各种古怪的东西！<br/><br/> 简直就像是坠入了童年时无尽的噩梦。<br/><br/> 自己是能看得见，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同时在一个地方以如此惊人的数量聚集过！黑压压的仿佛是黑色的潮水一样蠕动着，让他浑身冰凉，以为自己已经掉进了地狱之中！<br/><br/> 这些和自己能看见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惊人的寒气比冰冷的雪还要寒冷，硬生生将心跳冻住一样！<br/><br/> 死定了……凉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天真要亡他？<br/><br/> “……吾居兮天地内，吾游兮六合间，长袖舞沧海，浣四海兮永清……”就在他已经决定等死的时候，那个清朗的歌声居然清晰了起来！<br/><br/> 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怀疑自己看见了仙女：就在这一片怪物蠕成的黑潮正中，有个白色的纤细声音正在且歌且舞，雪白的衣袂随着轻灵的步伐合着闪耀的银发一起翩然起舞。<br/><br/> 她的身体周围闪耀着看不见的光芒，却能让人觉得温暖，衣袖似乎也带了灵气，随着旋转的身姿将这温暖舞了出来，渐渐扩大，那漫天飘落的雪花似乎也听从了这舞步，乖巧地在她身边围出一个晶莹圣洁的空间。<br/><br/> “……岁月未央兮恩怨无尽头，回首无欢无喜无悲无恸，红尘无尽兮红颜没，雪纷飞兮皆成空，若！望极天涯徒见月……”<br/><br/> 这说不清楚是什么的歌让他渐渐清醒过来，也渐渐地张大了嘴巴。<br/><br/> 眼见着那些黑色的恶物像是着了魔一样疯狂地朝着这看不见的光芒里面挤去，却丝毫不见这个身影被淹没，反而越见清晰！<br/><br/> 仔细再看，却见那些黑色恶物慢慢地变淡，最后消失不见了！而那女子身边则多了不少闪着银色光芒的“雪球”正缓缓地朝着乌云中露出的一线天光里去了，并渐渐消失在那蔚蓝色的一线天空下……<br/><br/> 被、被净化了？！眼见着那黑色的潮水渐渐地退去，天地间亦只剩下了那一银色的身影还在慢慢舞着，轻哼着那让人清净下来的古怪歌谣。<br/><br/> 大雪渐渐停了下来，头顶的乌云中露出了一块清脆的蓝色，不多时，一轮金色的日也探出了笑脸。<br/><br/> 断断续续飘落的雪花反射着阳光的颜色，竟成了五彩缤纷的！被那长袖轻轻逗弄着几乎要停在了空中，不舍地亲着那纤细的身影，似想将那一片雪白点染成彩色才甘休……<br/><br/> 阴霾化去，世界一下子清新起来，在他还没弄明白过来的时候就听见身下传来古怪的断裂声，细微地放大了心里的不安……<br/><br/> “啊——”<br/><br/> 忽然背后传来了雪崩的声音，素只是轻轻地用脚尖一点地就飘了起来，轻巧地落在了一边的雪松上，却一低头看见了一道红色的身影夹杂在雪中滚落了下来！<br/><br/> 眼前出现一双精致的赤足，纤细的光洁的脚踝上缠着不知道是什么布料的裙角，让人惊讶的是在晶莹的雪地上看不到任何的足迹！<br/><br/> 她难道不冷吗？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凉霜也只来得及想了这么一句。<br/><br/> “嗯……”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凉霜觉得浑身都痛，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卷进了雪崩里。<br/><br/> 既然痛，看来自己没有死，而且这里很暖和，一团明亮的火堆正发出悦耳的噼啪声，摇曳着将眼前照亮。<br/><br/> 是一个岩洞，天然的弧度让温度积聚起来。应该是天亮了吧？可以看见洞口前的雪被朝霞映成了漂亮的橙红色。<br/><br/> 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植物香气，让人精神一振，他将内力行经全身一周才发现意外地通畅，感觉肋骨有些隐隐的疼痛，其他倒什么都好。勉强抬起手一摸，他才发现自己的肋骨已经被好好地包扎了起来，问题是肋骨包扎住的地方为什么会有淡淡的红色湿痕？不是血啊……<br/><br/> 凉霜的脸色立刻惨白，是血莲！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弄来的血莲居然被用掉了！<br/><br/> 但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让本来想大吼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天意如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痛苦地安慰着自己……<br/><br/> “你醒了？”洞口响起了一声低叫，接着就听到什么落在地上的声音。<br/><br/> 迎着光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那反射着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的长发还是让凉霜立刻就知道了来人是谁。<br/><br/> 正是自己那天看到的女子！<br/><br/> 又是在风雪里迷路的人吧！素叹了口气，稍待着不大的雪崩平静下来之后就将被半埋在雪里的人七手八脚地拉出来。<br/><br/> “是人呢……好漂亮的人……”看着膝上那苍白的脸庞，她久久才发出这么一声。白玉似的面盘上精致的睫毛不时地抖动着像是蝴蝶要起舞时的翅膀。<br/><br/> 虽然说时常会有人因为迷路而倒在圣顶被自己救起，但是在这无意义的年年岁岁里，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br/><br/> 痴看了一下，她就忽然醒悟过来现在不是看美人的时候，忙拖着凉霜来到了这个背风的洞穴里点起了篝火为他取暖，又将他怀里的血莲拿出来捣烂了敷在撞得青紫一片的腰间，把剩下的花瓣弄碎了喂进他的嘴里。<br/><br/> 忙乎完了，素才发现太阳已经又升起了，而柴火也不够了，她便又去拣柴火。完全不曾想那个昏迷的人已经在血莲的帮助下醒了过来，自然是被那明亮的眸子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出去。<br/><br/> “等等！”凉霜出声唤住素要离开的脚步，轻声咳嗽了一阵才能把气出匀了，问道：“可是姑娘救了在下？”<br/><br/> “……你、你能看见我？！”轻细的嗓音没了之前唱歌时的清朗，而是淡淡的，像是风吹过冰凌滴下春水的暖软。<br/><br/> 眼睛适应过来的他这才看清楚救了自己的人原来长着一张清秀的脸，一双清澈如晴空的圆眼睛受了惊吓似的扑闪着，鼻子也有些圆圆的，感觉很像是个孩子般的可爱，一头银色的长发垂到脚踝，却也不突兀，只是让人觉得清爽。<br/><br/> 看见？他揉揉自己的额头，就是嘛，看她怎么可能也不像是普通的人类，原来又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见的“东西”……<br/><br/> “那、那个，你真的可以看见我啊？”<br/><br/> 居然可以有人看见自己。素不由得又惊又喜，自己在这里已经数不清楚几时了，漫长的岁月已经让她对于时间没了概念，除了林子里的动物们，自己从来也没有被“看见”过，如今猛地有人能看见自己还和自己说话，怎么能让她不高兴！<br/><br/> “能看见。”凉霜干脆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看，这不是看得到吗？”好凉的手！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呃，应该是人吧？<br/><br/> 手腕传来的温热让素愣住了。<br/><br/> 这就是人的温度吗？真的很暖和呢！和三月的阳光一样呢！<br/><br/> “你叫什么名字啊？”凉霜看着她脸上的惊讶和复杂情绪，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怕把她吓跑了，自己还不知道怎么下山呢！<br/><br/> “……都叫我素。”名字啊，这里没有人会叫自己的名字，几乎要忘记了呢！<br/><br/> 谁都这么叫啊？凉霜皱起眉头，忍了忍还是没问出来，“素姑娘，多谢你对在下的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br/><br/> 素被他的话激醒了，苦笑一下甩甩头，“这个倒是没什么，你……应该无甚大碍了吧？要下山的话就趁现在，晚了就又有暴风雪要来了。”<br/><br/> 就算能看见，也只是匆匆一瞥的惊鸿，终还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自己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br/><br/> 看样子她能预知暴风雪什么时候来！凉霜心思一转，立刻转了念头，“其实不瞒素姑娘，在下现在还不能立刻就离开，这伤势怕是无法让我及时下山……”<br/><br/> “那……就多待一会吧！”素情急之下急道，随即红了一张脸，“不，我的意思是，这次暴风雪一走短时间内就不会再下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慢慢走了……”<br/><br/> 这么许多年了，自己实在是太寂寞了，能有一个“看见”自己的人多说一会话，是求不来的奢侈啊！<br/><br/> 篝火偶然发出“噼啪”的声音，一切都是静静的。<br/><br/> 素是等了很久才有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和人说说话，但是真的机会来了，却嗫嚅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盯着眼前的一点地面着急。<br/><br/> “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吗？”最后还是凉霜开了口，说实话，他其实好奇得很。<br/><br/> “……嗯，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任何的人来和我说话了……<br/><br/> 话到此又沉默了下来。<br/><br/> 凉霜无趣地盯着篝火，似乎对面这个“人”不喜欢说话，只是只言片语就没了下文。要不是因为要用得到你，自己为什么会和把自己害得这么惨的东西说话啊？<br/><br/> 素也暗暗着急。还是自己要说些什么吧……难得，可以说说话呢……<br/><br/> “嗯，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啊？”<br/><br/> 轻软的声音传了来，凉霜却有些颇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找血莲。”<br/><br/> 提起来就郁闷啊！辛苦找到的血莲最后居然被自己用了！等于白跑了，还害自己差点搭上小命！<br/><br/> “血莲？”她愣了一下，“是那种花吗？找它做什么？”<br/><br/> 听那口气，似乎是唾手可得一般！凉霜冷哼一声抬起头来，看来完全有必要让这个笨蛋明白一下血莲的价值！<br/><br/> “你知不知道只是你方才用掉的那区区一朵就可以……”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咽了回去。<br/><br/> 眼前的她手掌上赫然就盛放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血莲，还是九瓣的！<br/><br/> “你说的是这个吗？需要的话就拿去好了，我这里还有很多。”素的手一翻，又一朵血莲就出现在手心。<br/><br/> 因为自己的干净气息正是催开血莲的养料，所以平日里被自己拿来解闷做骰子的血莲籽只要放在手心轻轻一握就会开花。<br/><br/> “你……”凉霜瞠目结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是啊，那正是天下人挤破头也难得一见的血莲啊！只是在自己面前如此轻易地就开花，搞得自己好像白痴一样……<br/><br/> 不过，不管现在看来多不值钱，一旦到了人间又是价值万千了。眼前这个“东西”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嘛……<br/><br/> 他的脑子在转瞬间已经转了无数圈，最后下的结论是：“你，愿和我一起下山吗？”<br/><br/> “啊？”素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所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过分好看的脸。<br/><br/> “一个人很寂寞吧？都没有人能和你说话。”凉霜轻易就抓住了她的软肋，“你救了我，我带你下山，去见识一下作为报答好不好？”<br/><br/> 下山？离开圣顶？这句话，在很久以前似乎也曾经听什么人说起过呢……素拼命地回想着，却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br/><br/> 许久，就在凉霜的耐心已经要用尽、正在想另外的方法准备把她弄下山的时候，她却开口了：“山下，是不是有三世草？”<br/><br/> “三世草？”那种传说中的草？满朱泫国哪里看不到？只不过是野草罢了，根本没有传说的那些玄之又玄！<br/><br/> 不过，他还是用力点点头，“有啊，到处都是呢，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看到好多的三世草！”<br/><br/> 嗯，家后面的那一片山坡立刻着人种上三世草，那些牡丹月季现在又不需要……<br/><br/> “那你见过三世草开花吗？”素很期待地看着他，“圣顶，没有三世草，我想看看三世草开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br/><br/> “呃，我也没有见过……”疯子……不，是傻子。凉霜心中冷笑着，三世草三世才开一次花，谁能活过三世只为一夜的花开！<br/><br/> “不过我听人说，自上次花开，到现在，应是已过三世了。”鬼知道是什么！先把这个很有价值的疯子哄下去再说！<br/><br/> “那，既然这样，你愿意和我一起看三世草开花吗？”素轻轻地问道。<br/><br/> 太阳已经升到中天，外面的雪将岩洞映得一片明亮，照得她的眼睛也是亮亮的。<br/><br/>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下意识地点点头，“好，我陪你……”<br/><br/> 话才出口，他就暗自懊恼，自己也被传染了不成？竟和她一起说疯话！<br/><br/> “真的吗？太好了！”素的脸上绽开了明朗的笑容，一瞬间将洁白的雪都比了下去，她伸出小指和凉霜的勾在一起，“说好了哦，要陪我看三世草开花！”<br/><br/> “好……”怪人，真的是个怪人。也罢，只要能让她跟着下去，应了又如何！只不过到时候看不着也不是自己的问题哦！<br/><br/> 凉霜点下头，勾住了那微凉的手指，“说定了……那么，我们下山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