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 甘泰四十五年冬，风很冷，北风如刀，吹刮到脸上似割肉般的疼，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人踩在上面吱吱作响。街上行人比往常少了些许，但仍然不掩一派繁华景象，路旁的店铺叫卖着各种各样的商品，从面点小吃到价值千金的古玩珍品应有尽有。<br/><br/> 人群中一个外乡小孩望着眼前的繁华景象，土包子似的连连感叹：“不愧是王气聚集之地啊！帝都气象果然不同凡响！连包子都买得比别的地方贵。”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买了两个素菜包子，恶狠狠地咬上两口。<br/><br/> 小贩见那小孩蓬头垢面，似好久未曾清洗，脏兮兮的脸上却有一双极亮极黑的眼睛，笑起来眯得弯弯的，让人顿生好感。“小哥儿这是和家人刚从外地来？”<br/><br/> 小孩咬着包子，笑眯眯道：“对，刚进城，走了好远的路。”<br/><br/> “来干吗的呀？”小贩好奇道：“见你不大点的孩子，爹娘呢？怎的没跟在身边？”<br/><br/> 小孩嘴角一耷，恹恹道：“呃，我爹娘多年前就仙游啦，我来京城是投亲来的。”<br/><br/> 小贩暗悔，连忙补救道：“小哥儿来了京城就好，投了亲戚也安稳下来，就别再伤心以前的事了。”<br/><br/> 小孩连连点头，三口两口塞完手里最后一点包子，拍手笑道：“我才不伤心呢，司命星君说给我爹娘选了两个好胎，他俩早就高高兴兴投胎去了。嘿嘿，我也要有新的开始嘛！这兆京城看着真不错，又大又繁华，包子虽贵，但好吃得很呢。”<br/><br/> 小贩张大嘴，像看疯子一样直愣愣地看着那孩子。<br/><br/> 小孩被他直愣愣的目光一吓，不由后退一步，踌躇一下，问出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呃，问个路呀，薛府，就是那个太医令薛大人家怎么走啊？”<br/><br/> “哦，薛府——”小贩还没回过神，傻乎乎地给他指路：“往前直走，第二个路口右拐，左边第一家就是。”<br/><br/> “好嘞！”小孩欢呼一声，连蹦带跳地跑远了。<br/><br/> 薛府门口，两尊石狮冷清清的蹲着，屋檐下坠着一排排冰凌子，门上悬挂的两个红灯笼远远望去红灿灿的，随风微微摆动，让人有种温暖的感觉。<br/><br/> 李长生特意在门前整了整衣衫，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可惜衣服太脏头发太乱，再怎么整理还是乱糟糟的。于是无奈放弃，伸手扣了两下大门上的兽面铜环，耐心等了一会，没有人应声。接着又扣了两声，再等，耐心十足。<br/><br/> 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小缝，从里面人探出一个下人打扮的青年汉子，只扫了一眼李长生，寒酸得要命的衣服让势利眼的下人直皱眉头，便不耐烦地挥手驱赶道：“快走快走，这里没有剩饭！城西宋家米铺还在施粥，要吃的就去那里！现在去还赶得及。”<br/><br/> 李长生噎了一下，慢吞吞道：“我找薛仁山。”<br/><br/> 听到她直呼府中老爷的名讳，下人更加恼怒，语气不善道：“哪里来的要饭花子竟然来薛府门口撒野，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拿大棍子撵你！”<br/><br/> “呃，”李长生抿了抿唇，再接再厉解释道：“我姓李，薛仁山是我舅舅。”<br/><br/> 汉子嗤笑：“舅舅？我还从来没听过我们薛府有姓李的亲戚，也没听说有位嫁出去的姑奶奶，叫花子你可别乱攀亲戚。”<br/><br/> “呃，我没骗你，他真的是我舅舅，嫡亲舅舅。”李长生尝试着解释。<br/><br/> “一表三千里吧！”汉子挥手赶她，很是不耐烦，“快走快走！”<br/><br/> “我——”李长生还想再说些什么，人家已经毫不留情“哐当”一声关上大门。她怨念地瞪着阖上的门，默了一会儿，余下的话幽幽散在空气里。<br/><br/> “其实我也不想来的哎——”<br/><br/> 脏兮兮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特别是看到那两扇门上还贴着两尊门神，更是有些脸红。搓了搓冻僵的手，呵出一口白气，不知是不是天冷错觉，透过朦胧的白气，那俩门神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br/><br/> “阿嚏！”李长生仰天打了一个喷嚏，心里一阵怨念：薛舅舅，你家下人忒势利眼，太欺负人了。<br/><br/> 怎么办呢？默了半晌，不远万里来投亲，竟连门都进不去。风萧萧兮雪花飘，这次地，怎一个惨字了得！再看看天色，还不太晚，算算时间，等等吧，反正也不会太久。李长生缩缩脖子，自己找了个地方蹲着。坐着太冷！<br/><br/> 一阵冷风吹来，李长生又一个喷嚏，呵了呵手，抬头默默望天，心里暗暗发誓：她再也不在大冷天出门投亲了！<br/><br/>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大门又开了，薛府的下人见她还在门口，正要拿棍子赶人，忽听不远处一声马嘶，抬头看去，只见门口一前一后立了两匹马，马上两个少年先后跳下来往这里走。<br/><br/> 前面的少年年纪甚小，大约十三岁的样子，一身红衣锦袍分外醒目，外面罩着件直毛披风，白底红花纹的护肩护腕和腰带，脚蹬一双褐色小靴，圆乎乎的小脸并不显胖，有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鼻梁挺直，戴着银质嵌宝石的精致额饰和发饰，贵气又可爱，只是神态很是趾高气扬，头昂得高高的，龙行虎步目下无尘地走过来，斜眼看到门口蹲着的李长生，一脸嫌恶地伸脚就踹。<br/><br/> 乖乖，哪里来的坏小孩，简直太恶劣了！<br/><br/> 嫌她挡路？哼，她还就要挡他的道。谁叫他这么嚣张！不过那小脸粉嫩嫩，怪可爱的。<br/><br/> 李长生顺势一滚，抱住那小孩的腿作泼皮无赖状嚎啕大哭起来，“表兄表兄，是我呀，你怎么不认得我了？踹的我好疼呀！”<br/><br/> 小孩僵了一下，恶声恶气道：“滚开！”使劲挣了两下。<br/><br/> 才不！<br/><br/> 李长生死死抱着那双腿，看着可爱的小正太露出甜笑，一派天真的模样。“薛家表兄，你怎的不认识我啦？我在门外都等了半天了你才回来，腿都麻了。”一边说一边上下其手，眨眼间那件精致的红衣锦袍就印上好几个黑乎乎的爪子印。<br/><br/> 小孩脸色发黑，咆哮道：“放肆！”毫不客气地拎起她的脖子，吼道：“睁大你的狗眼，本王哪里会是你这狗东西的表兄！”<br/><br/> “咦？”李长生眨眨眼，一脸天真烂漫的笑：“你不是薛家表兄？”<br/><br/> 虽然脏兮兮的一张小脸，可不知怎么那脸上笑容竟似乎会发光发亮，特别是眉心的一粒朱砂痣，鲜艳欲滴。小孩不由一窒，接着又被那副状似天真的蠢样气得发昏，面色越来越黑，这时他身后另一个少年及时走上前，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危机，仔细打量了一番那蓬头垢面的小乞儿，越看越觉得那笑脸熟悉，特别是那颗显眼的朱砂痣，眼睛逐渐瞪大，嘴巴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吭哧道：“你，你是李家表妹？！”<br/><br/> “嘿嘿。”李长生干笑两声，看着正牌，十六七岁的少年，长身玉立，文质彬彬，穿着墨绿色暗花绸直裰，腰间系一根松花色丝绦，挂一块荷花鹭鸶纹玉佩，也生就一副好皮囊。看年岁应该是薛家老二，于是李长生的眼珠子骨溜溜转了转，抬头对着正牌表兄腻歪拖长音调饱含深情地喊了声：“薛二表哥……”<br/><br/> 直喊得薛寿打了个哆嗦，在某道冒火的目光下连忙上前几步，赶在夏侯丹抓狂前扯出李长生，咳嗽一声，尴尬地提醒她：“呃，长生妹妹，咳咳，这是九皇子，齐王殿下。”<br/><br/> “哎呀，殿下啊。”李长生连忙爬起来，张徨失措地拍着夏侯丹被她弄脏的袍子，一个劲的赔不是，嘶声力竭道：“殿下饶命！我不是故意的，饶命啊！”是存心的。臭屁小孩，看你还随便踹人不！<br/><br/> 夏侯丹额角隐隐作痛，强忍下没发作，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起来，再敢碰本王一根手指，我要你好看！”<br/><br/> 李长生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笑嘻嘻地应下：“我不碰，保证不碰啦。”反正都摸完了。<br/><br/> 见她变脸的如此迅速，夏侯丹目瞪口呆。实在是打从娘胎出来就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竟然还是个小姑娘？嫌恶地看了一眼她的装扮，哪里有半分女儿样子！鼻子里冷哼一声，抬脚跨入大门。<br/><br/> 薛寿忙示意李长生跟着进去，狠狠瞪了一眼之前把李长生挡在门外的下人。那下人缩了缩脖子，甚是乖觉，腆着脸上前和李长生赔罪：“小人有眼无珠，表小姐您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其实他还觉得有些冤枉，在薛家也有些年头了，还真没听过主人家还有这一门亲戚。<br/><br/> 李长生笑笑，脾气很是温和，不在意道：“没事没事，不知者不怪。”薛寿见她面色真的无甚在意，便从轻发落了那下人。<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