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巫山篇 第七十二章 你不知道的事皇甫像是刚起,并未有梳头,一席墨色的黑发在寒云的眼前铺陈开来,寒云执了他的黑发细细梳着,她的黑发只是草草高束了,挂在身后,如今寒云执了懿轩的黑发梳着,她的黑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垂到身前,皇甫侧身看了看,见二人的头发纠结在一起,想起那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心里竟陡然生了好多的幸福,寒云却不疑有他,只是笑着说:“你别介意啊,你也是知道我的,自己的头发也是草草梳了,梳得不好,可算是冒犯天子容颜?”皇甫笑着看了看她,只说:“又淘气了。你看你这么多年来,要算起来,你都不知道冒犯了多少次天子的容颜了,可见我怪过你?”寒云低低应了一句是,替懿轩输了个简单的男子发式,又将束发的管子带好,往后退了几步,正眼看了皇甫的脸,才满足地笑了笑,轻轻地说:“我懿轩哥哥这般的人物,除了他敢认天下第一,还有谁敢认?”她说的话里,七分真诚,三分夸张,懿轩虽然知道是她在奉承自己,还是欣然接受了:“云儿这张嘴,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寒云笑着一面帮皇帝带上面具,一面陪他说些话,她的手法细致,手指修长在皇甫的脸上扫过,皇甫便觉得自己的脸骤然地红了些,寒云只是给他带着人皮面具,没能发现他现在的表情,隔着面皮,只是觉得手上的温度陡然升高了些,便疑惑问:“咦,是觉得有些热了吗?怎么比别的地方热些?”她顺势摸了摸懿轩脖颈上的皮肤,这下倒好,简直就是在玩火!懿轩心里可是沸反盈天,寒云却收了手,伸手举了镜子给皇甫看:“快看快看,这面具果然不错,若是在行动上多加几分修饰,就算是最熟悉你的人也是认不出的。”他便转头去要去看镜子,顺势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我这样子,若是云儿也认不出?”皇甫如今顶了一张极其陌生的脸,极其普通,偏偏带了一些些英武之气,倒是个武官的样子,如此一来,若旁人见了,定不会太注意到他。倒是好得很。寒云的眼睛陡然一跳,复又顺势替皇甫抹平面具上的最后一个褶子,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云儿怎么会忘记你呢,就算你变了样子,还是会有一样的不变的......”皇甫便定着眼睛去看他,他的瞳仁黑的发亮,站起来扶住了寒云的肩头,清浅一笑像是开在空谷的幽兰,自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的感觉,她这二十年的生活里,一切全凭自己一个人扛着,她的防备,不分亲疏,针对所有人。她不仅仅是他的女神捕,还是他行走在宫外的一双眼睛,她替他在背后查贪腐,收势力,拢民心,她害怕忽然会有人出来变作她的亲人的样子,利用她的心软来害她,可是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只有他,她不用判断,也根本不必去判断,只要他出现,就算只是不惊动她,就算只是一个背影,就算只是一个一个小小眼神掠过,她也能知道那便是他。她在他面前,定是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寒云顺着他的动作靠在他的怀里,在他的颈间吸了一口专属于他的龙诞香。只觉得这味道比那什么“极好的安神香”要让人安定得多。她未曾深究过这样的感情,或许是幼年同甘共苦的那夜,或许是之后的日夜相处,又或许......是在哪个她不知道的时候。然,她明白那不仅仅是一种对待亲人一般的依靠,她潜意识中便是有那样的声音,告诉她就是他。可是她也不曾奢求过什么,只想着这样便是最好了。他的心思,她又岂会不知?可是她这样的身份,若坐在他身边,只能给他添乱了......她闷了闷,憋声憋气地说:“懿轩......”却被他截断:“云儿,叫我的字。”他将下巴抵在寒云的头顶上,怀中温热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他目光灼灼,为刚刚寒云的话高兴不已,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中的人久久未曾有动作,他便又有些慌乱,害怕自己又造次了,连忙要去看她的表情,却听得她口中软软地说了一句:“道可。”正是他的字。这一喊,他心中的百般担心,顿时都化作绕指柔揉杂在了他的筋骨里。他慌得很,又欢得很,转身便把寒云打横抱了起来转了好几圈。寒云也不避讳,只是任他转着,没几圈,他怕她晕,便停了下来,将寒云放在床榻上,自己坐在旁边握着寒云的手。见她没什么事,才微微勾了嘴角说:“云儿,你肯这样叫我,我很开心。”寒云懒懒地看了看他:“你啊,给你一分颜色,就能自己开花,你在那些老顽固......大臣们面前可是很是勤勉很是正派很是正人君子很是断袖啊喂!他们见你这样,可不会被气的吐血吗?”她一面打趣,一面想着大臣们发现自己的皇帝在寒云面前是......这样一个幼稚的样子呃,可不知道会惊成什么样子。她想着,便笑了出来。皇甫见她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手里搁着,忍不住要伸手一根一根地细细去瞧。寒云因着练武,手掌中不似女儿家的细嫩,而是起了一层薄茧。指甲一点儿也不长,修的短短的,却也是干净,却十分白,剔透得能看清血管,他喜欢极了这双手,翻来覆去地看:“我知道你提他们无非是想敦促我要早日回去好处理政事,你不必担心,他们的折子都是连夜送过来的,最多耽搁一日,我留了盏轻在皇城中装作我,皇城内一切都运作正常,别担心,盏轻做得很好。”盏轻,是皇家的一张底牌,他自小被层层挑选,身形,习惯,动作,说话语气,都与皇甫一般无二,做了易容术,能学到九分像,一般人是不能认出来的,况且这些日子也没甚大事,翻不了天去。寒云听他这么一说,也松了一口气,也是,他既然来了,便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不会做出让自己陷入危难的事......懿轩看了她许久,又说:“这些日子,你知道你的委屈......”寒云便抬眼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我委屈,你可不知道那蛊的厉害,若不是我之前便有了戒心,说不定啊,真的便成了他害你的一枚棋子了。你现在才赶来,若是我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你可不要揪心致死了?”他的手抖了抖,将头垂下去:“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到底在别扭着什么,明明知道你是做戏,也明明知道你不是真的被他蛊惑,可是却......”你不知道,我不怕将这天下拱手给他,也不怕他来要我的命,可是却独独......独独怕他将你抢了去。他想着,又道:“我恐怕,真的算不得是什么明君。”寒云斜眼看了他一眼,忽然挣脱了他的手,在床上盈盈下拜:“我朝,政清人和,四海升平,帝励精图治,奖惩有度,对百姓体恤有加,可真算不得是什么明君。”她仍做下拜的姿势,想着又加了一句:“乃是千古明君,是江山大幸,是社稷大幸矣。”懿轩急忙去扶她,眼中晦暗不明:“就连云儿也觉得,朕应该坐在那个又高又冷的位置上,那个被万人觊觎的岌岌可危的位置上,做百姓的神明吗?”寒云起了身,面色却是严肃的,和平常玩世不恭的她便是有着好大的区别:“臣不敢妄议皇家之事,然皇上便是皇上,一朝为皇,便永日是天下百姓的皇,便理所当然地要承担这个江山给皇帝的使命和责任,你逃不掉,更不能逃。若是因为一个不甚要紧的“旁人”便动摇了心思,那么便也不再是臣衷心的那个皇上了,臣斗胆一句,那可真是失望至极。”她的话里明里暗里便是在给皇甫懿轩敲响警钟,告诉他不可因着她一个妇人便将心中的一切都忘记了,在他心中,江山第一,其他的便都是不甚要紧的旁侧之人。皇甫被她气的不行,怪道她为何这样不懂自己的心,她哪是“旁人”?她可是他心尖尖的头一位,是谁也不能轻易去触碰的禁忌,他将这个江山守的这样好,却也是累的很,也好想能和自己爱的那个她比翼双飞,好想和她去游历山水,在风景最美处择了个小居住着去,坐看云起云涌,不问那朝堂。甚么江山,什么天下,都哪里比得过那一抹洒脱又潇洒的身影呢?他这样想着,眼中飞快地涌过一丝柔情,快了,就快了,再忍上这一阵子,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寒云见他的眼神软了软,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说辞还是有用的,叹了口气,又笑道:“你来可不会是只为了给我闻闻你这倒霉的安神香吧?说罢,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她说着,整了整长发,一副请赐教的样子,却让皇甫很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难道是连自己的二十岁生辰也忘了去?他见她真的一副认真的样子,好像自己来真的便有什么事情要亲自给她交代似的,不禁扑哧一笑。他不知何时将面具摘了,露出他那本来便俊朗的样貌,此刻一笑,寒云便觉得满室的光都随着他抖了抖,一时有些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