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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有惊无险
作者:尘世牧人 时间:2018-05-16 11:10 字数:10197 字

1

回到家,文婷和妈妈过了有生以来最冷清的一个春节,好不容易到了正月十六,文婷立刻在村子里贴出了卖房子的启事。正月十九,村长过来了。村长家早就想建新房子,万事俱备,只待择日,当他得知文婷家卖房的原因之后,决定买下她家的房子。其实文婷也够幸运的了,村庄里的房子一般不好卖,有钱的早建了新房,没钱的人想买房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按照双方谈妥的价格,村长当即从银行取出来五万元现金给了文婷,文婷和妈妈搬到了低矮破旧的老房子里。旧屋外新近建起了一栋较高的建筑物,挡住了光线,屋里阴暗潮湿,空气中散发着一阵阵的霉味。没有电,只得买了一些蜡烛用于晚上照明。

不久,莱市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文扬杀人一案。

近百人的大法庭内座无虚席,很多人没有座位,只能站着。各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纷纷而来。审理还没有开始,法庭上却笼罩了异样的气氛。

控方是一个年轻的男检察官,刚毅、严肃的脸膛,与他身上威武耀眼的制服极为相称。公诉机关首先宣读起诉书。

“……经依法查明,×年×月×日中午十二半左右,被害人与被告租船一同前往济口镇的鸟岛赏鸟,回来的途中两人发生争执。争执之中,被告突然掏出船中工具箱中的扳手,趁被害人不备时击打其后脑,致被害人死亡。六点左右,被告意图弃船逃跑,因船夫陈爱才及时发现并向当地派出所报案,将其当场被捕。经法医鉴定:死者生前系被他人用钝器打击后脑致其失血过多引发死亡,扳手上留下的指纹与被告吻合。被告因高考两次落榜,平时表现出十分憎恨高考的极端情绪行为,言语之中时常流露出对大学生的不满和鄙视。被害人是在读大学生,案发前不久,在一起口角之争的纠纷中,曾当众指责被告不务正业,成天游手好闲。被害人的出言不逊,很可能触痛了被告脆弱的自尊心,因而使他怀恨在心。至于后来被害人为何愿意与被告一同前往鸟岛,本院推测被告很可能采用了某种欺骗的手段。在公安多次讯问中,被告的口供前后不一致,对杀人一事有时承认,有时又不承认。经精神病司法鉴定,被告精神正常。本院认为,被告人文扬因对被害人苏姗姗不满而起杀意,且在讯问阶段认罪态度不好,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适用死刑立即执行……”

随后,被告文扬的辩护人贺晓拈,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慎用死刑、严格控制死刑立即执行的相关规定,请求法庭免于被告人死刑立即执行的处罚。

被害人家属的代理人,莱市大众律师事务所主任认为:本案中被告人蓄意杀害他人,手段残忍、性质恶劣、后果严重、影响极坏,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安民心。在事实确凿的情况下,认罪态度恶劣,口供反复无常,表明被告无意真心悔罪。被告人为了泄愤,对造成苏姗姗的死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维护社会的安定与和谐,应从严惩处!

他还说,被告虽然是一时冲动的不理智行为,但故意将被害人残暴杀害的犯罪行为对我国刑法所维护的社会关系所造成的损害程度却相当巨大,使被害人失去了最宝贵的年轻(23岁)的生命,被害人的双亲哀痛欲绝,身心备受摧残,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对于被告人这种灭绝人性的杀人行为,理应给予最严厉的惩罚。只有这样,才能告慰被害人的在天之灵,才能抚慰被害人家属心灵的创伤,才能更有效地保护公民的生命和健康权,才能在全社会广大民众中体现中国法律的权威性和不可亵渎性。

被告人文扬一直处于沉默状态,他几乎放弃了所有辩护权,对法官和律师的讯问,总是不置可否地点头或摇头。自被押着进入法庭后,他始终仰着头,望着法庭上面的天花板,双目呆滞。在庭审前,他指定了姐姐文婷为他的第二辩护人,他认为关键时刻,姐姐会为他说话。

果然,当所有的辩论完成后,法官询问文婷有什么要作补充辩护时,文婷从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来。

在此之前,为了弟弟杀人的案子,文婷上网查遍了所有有关故意杀人罪的法律知识,通过对弟弟情况的分析,心里萌生出挽救弟弟的一线希望。庭审刚开始时,她对贺晓拈律师倾注了极大的希望,但越听越不明白,为什么他只在量刑上做不关痛痒的辩护请求,而最关键的地方却没有涉及。在这个时候,她再不出面为弟弟说几句话,只怕弟弟活着的机会就非常渺茫了。

她首先向苏姗姗的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并下跪请求原谅。刘玲英当即在旁听席上哭了起来。然后,文婷非常平静地向法庭提出了她的弟弟在量刑上请求考虑证据存疑。她说,虽然查明文扬有故意伤害苏姗姗,致苏姗姗死亡的事实,且作案时间和作案工具等证据充分,但被告口供前后不一,案发现场无目击证人,这些情况,在法律上属于证据存疑。既然案件存在证据存疑,在量刑上应留有余地,在符合重判证据不足,轻判证据充足的情况下,应不择重而择轻判处。请求法庭给被告准予无期徒刑。

辩论了近两个小时后,审判长宣布休庭,参加人员陆续离开了法庭。

继续开庭后,审判长宣读了判决书:为维护社会治安秩序,保障公民的人身权利和财产权利不受侵犯,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四十八条第二款、第五十七条第一款、第三十六条第一款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一百一十九条之规定,判决如下:一、被告人文扬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二、被告人文扬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苏银潼丧葬费1500元、死亡补偿费200000元,共计赔偿人民币201500元。

上述赔偿款项,于本判决书生效后三个月内一次性付清。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向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书面上诉的,应当提交上诉状正本一份,副本一份。

一审宣判后,文扬没有上诉,检察院也没有提出抗诉。

听到法庭的宣布后,文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弟弟的命总算暂时保住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民事赔偿。

根据法律规定,她和妈妈两人完全可以不用赔偿。文扬是个十八周岁以上具有完全民事能力的责任人,所以赔偿金应该由他一人负担。可文扬被关押,又不存在实际财产,事实上处于履行不能的状态。如果她不赔偿,不但会激怒被害人的家属,而且文扬被释放后,仍然逃脱不了履行赔偿金的责任。

文婷决定先用卖房的钱还上一部分,然后和苏姗姗的父母商量,最好能达成一纸协议,余下的钱让她辍学打工慢慢还清。文婷走出法院大门时,弟弟的眼神仍然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里,痛苦、惊恐、绝望、期待,种种复杂的成分交织混合在一起。当看到弟弟被警察押着走进法庭的一刹那,她的心几乎要碎了。今后,弟弟将在监狱里度过漫长的岁月,不知何日才能重见自由的阳光?他还这么年轻,人生的路还这么长,他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毁了一生吗?

文婷想着想着,两行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涌出了眼眶。

2

“文小姐。”一个带着磁性的男低声飘了过来,好听又温柔。

文婷回头一看,原来是周子强走了过来。她在法庭上看到了周子强,他也在旁听。看来他一直在关心她的事,文婷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感动。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周子强柔声问道。

“谢谢。”文婷说道,“贺晓拈律师是你请来的吧?”

“举手之劳,无须挂齿。”周子强和文婷并肩而行,“我的公司由于贸易上的关系,经常有法律上的问题需要请教他,我知道你的情况后,就顺便向他提了一下。很遗憾,他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们已经帮了我不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这段时间你瘦了许多,当心别把身体累垮了。”周子强关心地问道,“为了你弟弟的事没少操心吧?”

“这是做姐姐的责任。”文婷的眼睛里散发出淡淡的忧伤,“我不能看着弟弟被判死刑而不管。”

“你真是一个好姐姐。”周子强夸了一句,然后问道:“为了还清民事赔偿,听说你把家里的新房子卖了?”

文婷没有说话。

“能还清吗?”

“老实说,钱不够,还差十多万。”文婷回道。

“你打算怎么办?贷款还吗?”

“我倒是很想贷款,只怕银行不愿意呢,我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向银行抵押。”文婷苦笑了一下,用手拢了拢头发,“我想好了,决定辍学打工。为了弟弟,我愿意放弃目前的学业。”

“真是太可惜了,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吗?”

“会有什么好办法可想呢?”文婷脸上浮现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种事不可能指望别人能帮上什么……”

“要是我愿意帮助你呢?”

“你……”文婷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周子强会说出这种话。难道他对我有意思吗?不过,她马上否定了这种想法。以他现有的地位和条件,根本用不着找一个杀人犯的姐姐。

“做为一个好姐姐的榜样,你已经深深地打动了我。”周子强动情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位极为要强的女孩子,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我说出这样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不会让你因为接受我的帮助而对我产生一丝愧疚和某种感恩的心理。”

“周经理的意思是……”

“我替你还清这笔民事赔偿款,条件是你来我公司上班,以后每个月在你的薪水里扣除一定比例的工资,这样你就不会产生心理负担,也不会有任何经济上的压力。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参照贷款买房的标准,公司贷款给你还债,本金连同利息一起从你在公司每月的工资里扣除,我们可以签订一份合同。怎么样?”

“可是,我到你们公司能做什么呢?”

“我办公室正好缺一名秘书,如果……”周子强的语气变得迟疑起来。

“这事让我回去好好想一想。”文婷回道。

“嗯,我等你回音。”

周子强走后,文婷久久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周子强救她、和歹徒英勇奋战的形象,此时一古脑儿地全涌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家遭受如此的剧变打击,要不是周子强在背后帮忙,她不知会比现在凄惨多少倍。

周子强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能拒绝吗?

可是,她的这一想法马上被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打断,回头一看,一位打扮非常入时的少女走到了她跟前。

“文婷小姐,你真有本事。”少女以一种非常不友好的口气说道。

“你是谁?”文婷以同样的口气回敬少女。

“我是周子强的妹妹周子玟,知道了吗?”少女略略提高了嗓门。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文婷知道周子玟的身份后,虽然不明白周子玟的态度为何如此不友好,但说话的口气转为婉转而有礼貌。

“我告诉你,你不要与我哥哥亲近。我哥哥是被你可怜的样子蒙住了双眼,他是世上最善良的男人,最容易被女人的眼泪所欺骗。”

“你在说什么呢?周子玟小姐。”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从刚才你看着我哥哥的那种依依不舍的样子,就知道你心中有什么想法。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想入非非,去打我哥哥的什么主意。”

周子玟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了文婷的心。

“谢谢你的指教,我知道我怎样做。”文婷回敬了一句,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周子玟的一番话令她心情糟透了,她一口气走到蔡伦广场,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时而,她脑海里出现了周子强温文尔雅的形象;时而,她耳边响起周子玟尖酸刻薄的话语。她原以为,只要答应了周子强的条件,这一切就……一个影子投射到了她的跟前。她抬起头一看,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高大中年人从她身旁走过,一头浓密粗硬的头发,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耀眼的光泽,络腮胡须几乎遮盖了整个下巴,腮帮处的胡须又黑又密,看起来充满了男子汉的阳刚之美。

过了大约不到五分钟,那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在蔡伦雕像前仰望了很久,才慢腾腾地往广场外走。

刚刚走到文化路边,不知怎么的,中年男子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身上掉出的1200元现金也散落了一地。

文婷见势不妙,立即跑了过去,用她以前跟一位在中医学院读书的同学学习的急救点穴法对中年男子进行了抢救。在中年男子的病情稳定之后,文婷又将散落一地的钞票全部捡起来,整理好放回中年男子的包里。

中年男子逐渐苏醒过来了。为了确保中年男子不出其他意外,文婷赶紧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将中年男子送往莱市人民医院急救中心进行救治。

经检查,中年男子有高血压,伴有低血糖,突然晕倒是由于一时缺氧头晕而造成的。到了晚上7点多,中年人经过CT等检查,暂时没发现脑部有受伤的迹象,但需住院观察。

医生要联系中年男子的家属时,被他拒绝。

“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吗?”中年男子坐在病床上,看着文婷,眼神充满了和蔼可亲。

“做点好事算不了什么,不必留下姓名。”文婷回道,“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想你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不过像你这种情况,以后外出一定要小心,最好是有人陪着,或者至少要让家人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我外出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身上一向带着药,今天出门时不知怎么的忘了这件事。”中年男子带着感激对她说道,“今天要不是遇到你,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遇到谁都会这样。”文婷说道,“我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多保重,我得回家了。”

“等等。”中年男子从身上摸出一张看起来非常普通、毫不起眼的名片,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笔,龙飞凤舞般签了三个字:周金柱,然后递到她手里,道:“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按照上面的地址和电话找我。”

3

文婷把名片随意往口袋里一放,就直接坐车回了青龙镇。下车后,在农业银行取出卖房子所得的五万块钱,来到苏家大楼。

苏银潼不在,只有刘玲英一人在家。

“你来做什么?”刘玲英看着她,脸色很难看。

文婷小心翼翼地把五万块钱拿出来,递给刘玲英,道:“伯母,这是一部分民事赔偿,剩下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你们。”

“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我女儿。我女儿死了,你弟弟别想活,我们要让你弟弟偿命!”说罢,刘玲英将她手中的钞票一巴掌打落在地,由于用力过猛,甩动时手腕上的一个手镯脱离了她的手臂,飞入了几米外小溪边的草丛里。刘玲英脸色大变,立即跑过去,探着身子去捡,不料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滚了下去,恰好被岸边的柳树挡住,才没掉进水里。但她身子已经动弹不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下去。而她的手镯,在她身子滚下来时被碰着了,已经落到了溪水中。

文婷立刻意识到,那一定是刘玲英生命中一件很宝贵的物品,其价值远远大于手镯本身,要不然她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捡。

“伯母,不要动。”文婷走过来喊道。

文婷找来一支长竹杆,让刘玲英抓住另一头,慢慢地把她拉了上来。

“伯母,您在这儿休息一下吧!”文婷说罢,脱掉鞋袜,将裤脚卷起,跳入水中。溪水不是很深,水面刚好淹没膝盖。冬末春初的时节,气温只有三四度,在起初的一瞬间,文婷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到刺骨的冷像暴雨梨花针一般向她飞射而来,万箭穿心,寒彻心脾。站在冰冷的溪水里,文婷直打哆嗦,手脚都泛出了红色。她真想落荒而逃,但一想到弟弟耷拉着脑袋站在法庭的样子,她便咬紧了牙关,忍着寒冷,用双手在水底下摸索着。

刘玲英只是屁股上的肌肉受到了外力的撞击,骨头和其他部位并没有受到损伤。她站在岸上,不知是感觉过意不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好几次欲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说出来。

每当摸到一个硬的东西,文婷都要拿出水面看一下。就这样,反反复复摸索了十多分钟,终于摸出一件制做精美的首饰。看上去那是一个年代久远的手镯,时间在它身上留下了残旧的印记,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它高贵的形态。这手镯很像一条美丽优雅的蛇,而蛇的眼睛则是一块色泽异常漂亮的红色玉石,闪着一种自然温润的光泽。文婷的视线仿佛被吸住了一样,难以从镯子上移开。

“快上来!”刘玲英终于被文婷的行动所感动了,觉得苏姗姗的死不能怪罪在她身上,所以坚冰的心态开始慢慢融化。文婷在溪水底找她的首饰时,她已把地上的钞票一张张地捡好。

“是它吗?”文婷走上岸,将手镯递给刘玲英。

“是它是它。”刘玲英激动地一把紧紧地握住手镯,生怕一不小心又把它掉了。此时,她的脸色不再阴沉难看,而是充满了亲切与和善。

“快穿上鞋和袜子,别冻坏了。”刘玲英将地上的鞋和袜递了过去。

“伯母……”文婷穿好后,刚要说什么,后面的话被刘玲英打断了。

“孩子,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这钱我收下,剩下的钱你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还吧!”说完,刘玲英转身进了屋。

听到这句话,文婷心里感到一些欣慰,至少,刘玲英心里不再排斥她记恨她了。

离开苏家大楼,文婷在青龙镇买了两斤苹果、一袋炒花生、一包软糖,这些都是弟弟喜欢吃的东西。明天,她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看望弟弟,那地方没有阳光,没有鸟语,没有亲人的温馨,没有自由的空气。

文婷的心很沉重,也很难过,当天晚上,辗转难眠,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文婷背着行囊坐上从莱市出发、往北行驶的公共汽车。

坐在文婷前面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母亲,岁月的沧桑,深深地刻在了她佝偻的脊背,还有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她手里提着一个只有在乡下才能看见的竹篮,一条新毛巾覆盖其上。车很颠,她一直将篮子抱在怀里,即使这样,篮子里仍是不停地传出瓷碗碰撞的声音。热气从里面透过毛巾散发出来,在篮子的上空形成腾腾雾气。她告诉别人,今天是儿子的生日,她炖了一碗他想吃的乌鸡汤。

从老太太的身上,文婷强烈地感觉到了亲情的永恒和无价。这种亲情,可以穿越时空,可以跨过山岭,可以消融冷漠,可以温暖冰冻。

文婷不再惶惑,她知道该如何面对弟弟了。

下车后走不远,监狱高大的围墙就出现在眼前,院墙四角的岗楼上,警戒人员的枪刺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当文扬穿着囚服走进接待室,尽管心里早有准备,文婷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面带苦楚,心疼地上下打量着日渐瘦削的文扬,许久许久,轻轻地叫道:“弟弟。”

文扬叫了声姐,声音哽咽,泪水夺眶而出。

文婷从袋子里翻出纸巾,帮文扬揩净泪水,说道:“男子汉,不许哭!”

文扬用手指着头上缠的白布,哭着说:“姐姐,一切我都知道了,是贺律师告诉我的。爸爸不在了,我只能在狱中给爸戴孝,我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姐姐。”

“扬扬,一切都过去了。你看,姐姐为你带来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文婷说罢,从袋子里倒出了带来的食物,从里面拿出一个她在路上削好的苹果,道:“吃吧,姐姐好久没看到扬扬吃东西了。”

“姐姐,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突然,文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跪在地上,“姐姐,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想办法救我。我还年轻,我不想待在这里。我出去后,再也不敢不听姐姐的话了,也不会惹妈妈生气了。我不想坐牢,我要出去。”

文扬声嘶力竭的嚎叫,令文婷心如刀绞,泣不成声。

“姐姐相信你没杀人,但是,公安机关是依法办案的。”

“姐姐,我该怎么办?”文扬扬起头,泪水溢满了脸。

“要帮你,我们得首先找出你无罪的证据。”文婷将文扬的手紧紧抓住,问道:“你告诉姐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榛子是朋友,他和我一样是高考落榜生,住在青龙镇。有一天,我俩在他家喝了点酒,正聊着天呢,他家来了另外两个朋友,一个叫做李佑春,还有一个比较胖,大家叫他左疤,他的真名我不知道。后来他们提议,大家一起玩扑克升级赌钱,赌数不大。开始我不愿意,榛子说,反正输不了几个钱。于是,我就答应和他们玩几圈。没想到我的手气很好,赢了一百多块钱。然后,他们把赌注提高,我的手气仍然不错,一口气赢了六百多块钱。后来他们说,到了年底,经常有派出所的警察在附近明访暗察抓赌钱的人,一旦被当场抓住,不但会搜光身上所有的钱,还会罚三五千块的钱。因此,大家觉得继续玩下去很不安全,于是商量着转移地方。”文扬哭丧着脸道,“我不该财迷心窍,答应和他们继续玩,要不然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4

文婷明白了,问道:“是谁提出要去鸟岛的?”

“那几天天气很好,室外光线很足,气温也高,李佑春提出去鸟岛,大家一致同意了。我因为有了六百多块钱作资本,心想大不了把六百块钱输光给他们,所以我就答应了。那儿真是一个极为理想的赌场,日光和丽,坐在暖烘烘的草地上,舒服极了。没想到在那儿,我的手气很背,不但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欠了他们一千块。我当时脑袋里乱哄哄的,想到回去会挨爸爸妈妈的骂,不敢和他们立即回家。打了一张欠条后,他们三个人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我傻傻地坐在那儿,后来感到有点困,趴在草地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当我把船开回来时,没想到我就成了杀人犯。我根本不知道船上有具尸体。”

“你在法庭上为什么不说出你到鸟岛的真正目的?”

“我们几人之前约好,谁也不能说出到鸟岛赌钱的事,所以我不能说这事,不然就对不住朋友。”文扬哭丧着脸说,“还有,我的确是和苏姗姗一道去鸟岛的,这件事,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怎么会和她碰到一起了呢?”

“我怎么知道呢?她拿着一架相机,什么话也没说就上了我租的船。我以为她去拍风景,再说我们以前也认识,既然是我租的船,多带她一个人也没什么,就让她上了船,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种事。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件事我会帮你的,这个案子,姐姐会去查,至于什么时候能查清,姐姐心里也没数。不过,你要相信姐姐,姐姐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文婷以疼爱的目光看着文扬,“听着,弟弟,你要坚强,在牢里好好表现,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不懂事。只有这样,姐姐才能帮助你。你要相信公安机关,相信法律,迟早有一天这件案子会得到澄清。你要有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决心。但这件事不是一时就能解决的,因此你要做好长期的心理准备。”

“姐,我今后都听你的。你告诉妈妈,让她好好保重身体,我以后绝不会再惹她生气了,我会争气的。”

文婷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指着挂在上面的银质甲虫问道:“扬扬,你这东西从哪儿来的呢?”

文扬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低下头,道:“搬家的时候,我无意中在一个活动的墙洞内发现的,觉得挺可爱,就偷偷拿来做钥匙链的装饰物用了。”

“这难道是爸爸的东西吗?”文婷想起了妈妈曾经说过的话。爸爸临死之前,要找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东西呢?要真是这样的话,这一定是个对爸爸很重要的东西。如今爸爸不在了,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了。

“可是,如果是他的东西,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向我们提起过呢?”

“扬扬,你想想看,爸爸把它藏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既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传家宝。”

“难道爸爸以前在外边有过女人?”

“不要瞎说,爸爸不是那种人。”

姐弟俩左思右想,也猜测不出它的重要性在哪儿。

探监回来之后,文婷一连几个晚上没睡好觉,每每到了夜晚,她的脑海里就会出现弟弟那双绝望般乞求的眼神。

如果弟弟说的是真的,就说明弟弟卷入了一件莫明其妙的杀人案件。

是谁害了弟弟呢?为什么要这样害弟弟呢?带着这些问题,文婷一个月来跑遍了月田乡和青龙镇,找到了那天在鸟岛和文扬赌牌的三个人,他们的说法很一致:进鸟岛的时候,他们看到过苏姗姗,榛子还和她打了招呼,但她没理睬,而且他们走的时候,岛上有其他人可以作证。为此,她特意亲自去济口镇调查过,结果进一步证实了三个牌友不具备构成陷害弟弟的条件。

接着,文婷查遍了与弟弟有过来往的每一个人,除了鸟岛那次欠了朋友一千块的赌债之外,没发现弟弟与任何人结下哪怕一点小小的仇怨,这个结果令她非常沮丧。

自从弟弟成了杀人犯,她就成了杀人犯的姐姐,妈妈成了杀人犯的妈妈,她和妈妈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每天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生活着,那滋味让人很难受。只要她和妈妈走出家门,一道道异样的目光、指指点点的言论,就会像阴暗的天气中从天而降的污水,一古脑儿地向她和妈妈身上浇来。可怜的妈妈憔悴了,身体变得比以前更加虚弱,也不敢去青龙镇摆小吃摊。还好有她的陪伴和劝说,妈妈的精神才没有完全崩溃。

原来对弟弟的承诺,现在看起来兑现的时间遥遥无期。要弄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证弟弟的清白,只能期待奇迹再现。

弟弟的冤屈得不到解决,民事赔偿得继续进行。

文婷决定到滨海去打工。她有个表姐,和丈夫在滨海开了一家湘菜馆,如果能在餐馆学到一技之长,等赚到足够的钱,回家乡在莱市开家小店,既可以照顾妈妈,也可随时探望弟弟。

文婷告别了妈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坐火车来到了滨海市。到达车站时,天刚刚亮,这儿的气温,比青龙镇要暖和得多,尽管外面还下着毛毛细雨。

滨海是终点站,火车站外的广场宽阔得一望无际,由于坐火车的人较少,所以广场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与广场宏伟的气势很不相称。广场周围种植着一些热带植物,广场栏杆外的停车处并排停着几十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立在出站口两旁,笑脸招呼着出来的乘客,想拉乘客坐上他们的小车。

文婷觉得身上有些热,就脱下羊毛衫外套,折成两层放在袋子里。然后背起背袋,站在小商店的面前,望了望广场上的积水,回转身走进了一家面店。

她有两餐没吃东西了。

食物的香气触着了嗅觉,她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口水,费了很长时间,才从口袋里摸索出五块钱的零钞。当她问清一碗面条的价格是十块钱时,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握着钱的手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文婷从面店走了出来,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雨,一时愁容满脸。

“文婷。”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文婷回头一看,毕素文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正站在自己后面。

原来,毕素文跟导师到广东参加一次学术会议,会议完毕后,准备坐火车回家看望父母,了解一下苏星星的情况,顺便到滨海大学应聘教师。一出站,他就看到了文婷。

当他把买好的面条放到文婷的手里时,文婷吃了一惊。

“趁热吃吧!”毕素文说道。

文婷是真的饿了,望了望毕素文,什么也没说,捧起碗,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起来。

“来,喝水。”文婷吃完面条,毕素文又及时递来一瓶矿泉水。

面对热情的毕素文,文婷仍然没说话,接过瓶子,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从身上摸出十二块钱,塞在毕素文的手里。

“这……”毕素文刚想推辞,文婷转身走了。

“文婷。”毕素文在后面叫道,可是,文婷的脚步并没有因为他的叫声而停住。面对她毅然的离去,毕素文脸上挤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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