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有宫内的人来宣旨,于是王府便大大小小的跪满一地接旨,内监扯着尖细的嗓子道:“安邑王之女娴媛郡主江若离,封正六品贵人,择十月八日进宫,钦此。”
江若离淡笑着接过圣旨谢恩。送走了内监,爹只是面色微愁不语,然后便去了书房,江若离也回了房间,刚进了门,琴心便忿忿道:“小姐好歹也是个郡主,又是安邑王的千金,这个身份,就是封妃也不为过,为何只封小姐一个正六品的贵人,这不是故意给咱们难堪嘛。”
忆昔显然也是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只是皱皱眉头并不说话。江若离淡淡说道:“封妃封嫔又如何?终究是皇上的一句话,皇上自有他的考量,位分于我来说并不重要,位分越高,受的关注越大,这日子却更不好过,我又何苦讨那不安生呢。”
忆昔点点头:“小姐说的极是,刚进宫的秀女被封个低位分是最平常不过的,咱们小姐不也是求个在宫里头平平淡淡的就可以了么?”
“可是,小姐甘心吗?”琴心看着比江若离还委屈似的,“这样在宫里头平淡过一生?”
江若离白嫩的细手轻轻拨弄着琴弦,眼神却已迷离,低声道:“甘心?我怎么会甘心?可是...不甘心又如何?从我是生在官家开始,这便是我一生都逃避不得的命。”
“小姐....”忆昔起身过来扶着江若离,声音有些哽咽。
琴心也红了眼眶,背过身去轻轻擦拭,江若离苦笑着摇摇头,随手拨弄一段琴声,房间内三人静了下来,怀着沉重的心事听着那如天籁般的美音,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由于不同一般官家士族,又是先皇亲封的郡主,便特意免去了由宫里来的教引嬷嬷到府中教导宫中礼仪,这也算是皇上安慰位分低的江若离吧。江若离正庆幸不用学习那些繁复的礼节,反正以后进了宫安分点就可以了,平日那些礼节她堂堂一个郡主难道还不懂吗?
诺大个王府,却总是觉得少了点生气,哥哥常年在西南繁门关镇守,嫂嫂与哥哥向来恩爱,自然是随了去,这府里便只留下爹和自己在,现在要进宫了,只得自己里里外外打点着进宫需要的东西。唤来管家嘱咐几句,毕竟自己进了宫,爹一个人照看着王府着实不容易,虽然刘管家在府中多年,可是自己是无事找事也好,是为了让自己宽宽心也好,就是止不住的千叮万嘱,刘管家慈祥的看着江若离,坚定的点点头,指天发誓的保证会好好照顾王爷,管好这王府,江若离总算是放下一颗心来。接着又把挑选准备首饰衣裳的任务交于忆昔和琴心,自己却闲闲的待在院子里看书吟诗,抚琴弄舞,似乎这些进宫事宜与自己并无关系,照旧过着自己清闲的日子,害得琴心总是埋怨自己对任何事都表现的冷淡,倒真似个神仙了,俗事与己无关!每次江若离便坏笑着戏弄着琴心,琴心临进宫的那几日,爹总是来看看她,但却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嘱咐她在宫中要小心谨慎,说话有分寸,莫要让人落了把柄,凡事多为自己找想,千万别为了王府的事委屈了自己。只听得江若离眼泪哗哗的流,说道:“爹,以后女儿不能侍奉在爹的身边,请爹好生照顾好自己。”每每被江若离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再没敢埋怨她了。
安邑王也是满脸的凄切,道:“只要我的乖女儿过的好,我这个当爹的也就好了,你娘过世的早,那时你虽年幼,却比一般的人要坚强,主意也多,最得爹的心,这么多年来,爹不曾忘记过你娘,所以从没想过要续弦,离儿,一个人一生之中能够找到真正所爱之人是一件幸福之事,可是你...却没有爹爹这般好命,这世上的任何人都可以以真心对待,却唯独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可以,否则,这一陷,便无法自拔。”
江若离点点头,苦笑道:“爹,女儿明白,最是无情帝王家,女儿不会傻到爱上一个皇帝,不是真的明白,而是我心中原来一直都住着一个人,又哪里再有另一颗心去爱人呢。”
安邑王震惊得看着江若离,眼里渐渐的染上悲痛,半晌开口道:“难怪...你从江南回来后我便觉得你不一样了。”
江若离微微叹息,道:“女儿知道这些都是妄想,因此乖乖的准备进宫,爹...不要为女儿担心。”
安邑王无奈的道:“真是命运作弄人”,然后他定定的看着江若离,认真的道:“离儿,下辈子再也不要生在这样的士族家里,这辈子当是爹对不起你了。”
江若离忙摇摇头,眼泪流出来,扑到安邑王怀里,抽道:“爹莫要这么说,女儿不孝,让爹操心了。”
安邑王慈爱地摸摸江若离的头,缓缓开口:“过的一段时间,我便上奏皇上,请求撤了亲王这个封号。”
“什么?”,江若离从王爷怀中出来,不可置信道:“爹,为什么这么做?”
安邑王说道:“我这么做自然有原因,当年先皇如此眷待,主要是因为当年外忧内患,爹戎马半生,为恒极国打下了半壁江山又是忠于朝廷,先皇于私于公都是相信江家的,为了能够与朝中各派抗衡成为先皇的屏障,先皇不顾反对毅然册封我为异姓亲王,百年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朝中固有反对之声,却因为先皇罗列出江家的功劳,再加上江家在百姓中名声极好,是以反对之声虽有却被压了下来”,安邑王停下歇了口气,接着道,“现在的恒极国,被当今圣上治理有加,又提拔了更多的有智之士辅佐其政,你哥哥被封将军后更是使得江家树大招风,为保全江家一门,爹只有赶在皇上之前请奏撤去爹这个亲王,一是向皇上表明心意,二是希望这样能够让皇上在宫中善待于你。”
江若离感动无比,爹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自己着想啊,拭去泪水,猛地跪在地上,对着安邑王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爹,女儿...女儿什么都不能为爹做,只能磕个头....”
安邑王立刻将她扶起,已是老泪纵横:“好女儿...你一向聪明异于常人,又明是非,爹也放心了。”
父女俩这一晚真是促膝长谈,真情流露,一时欢乐一时忧。
十月八日那天,天气好的出奇,蔚蓝的天空让江若离不禁向往起塞外的生活,小的时候听那些嬷嬷提到过塞外,一望无边的草原,蔚蓝的天空大片大片的云朵,人们无忧无虑的生活,每次想起,总要在脑海里将那塞外情景描绘一遍。
“小姐,上轿吧。”琴心与忆昔轻扶着江若离踏上轿子,江若离一瞥正好看见琴心连上隐隐约约有一丝不舍,啊,自己怎么忘了?这琴心一直都有心上人了,却没想起来问一问,现在进宫带上她们俩,也就是说以后便和她一样不能出宫了,于是便停下脚步,转身问道:“琴心,你可愿意留下来?”琴心睁大眼睛看着江若离,颤道:“莫不是小姐嫌弃我笨手笨脚不要琴心了?”江若离叹一口气,柔声道:“没有嫌弃你,只是,你可知道,这一去,也许很难再回来了?那里,是泥潭深渊!”琴心猛地跪下,坚定地说道:“琴心这辈子愿意跟着小姐上刀山下火海,请小姐不要赶走琴心。”江若离命忆昔扶起琴心,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强迫你了。”于是上了轿子,闭目养神起来,心里却已打定主意,不管以后如何,她一定会拚了命保护琴心和忆昔,只因,今后在宫里,只有她们,才是自己相信的人也是自己的亲人。
从偏门外下来,已有很多的新晋小主在那,过了一会儿,几个内监和侍卫来引着众小主进了偏门,然后各自带着去新分配的宫室,这皇宫还真是大的惊人,从前就是有机会也没有进来过,现在来这里,便是一生了,一边走着一边想,过了半天,终于是到了,面前的宫殿气派宏阔,宫门上几个烫金的大字晃的人眼睛险些睁不开,江若离望着那三个字,嘴里念道:“琉璃宫,虚空无处所,仿佛似琉璃...”然后便走了进去,正殿内已候了一群太监宫女,江若离大大方方坐在椅上,众人下跪,嘴里恭恭敬敬道:“小主吉祥。”
江若离暗数了人数,除去忆昔和琴心,共有四个宫女,四个太监,一个一个打量着他们,领头的是掌事的宫女和太监,那掌事宫女长得成熟,模样清秀,动作沉稳大方,毫无小宫女那扭捏劲儿,看来应是个懂事稳重的人。那首领内监看样子也有个三十多岁,微微垂着头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给江若离的感觉确实一个圆滑的人。跪着的人恭敬老实的跪着,不敢出声,江若离有些疑惑,看看一旁的忆昔,见她使了个眼色,然后恍然大悟了,自己光顾着打量他们了,却忘了叫他们起来,看来现在在他们的心里,恐怕已为这个主子不是那么温顺和蔼的吧,江若离无奈的一笑,对他们道:“都起来吧。”
那些人便起身恭敬站在一边等着江若离训话,江若离淡淡开口:“我今日刚进宫来,很多事情都不懂,各位既然跟了我,就要好好侍奉我,若有异心者...”,江若离喝了口茶,关注着那些人的反应,果然,个个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仍是淡淡的声音,“我绝不会留下这条命。”这话一出来,众人面上皆是惊恐,忙说:“奴才们不敢,定忠心护主。”
江若离笑道:“你们忠心我自然也会待你们好,忆昔。”听见江若离唤她,忆昔便拿出了些银子赏给那些人,众人又是跪下谢恩,江若离不太喜欢他们这样动不动就又跪又拜的,便让他们散了去,只留下掌事宫女和内监首领,江若离看看那掌事宫女,缓缓开口问道:“你叫素凝?”素凝点点头,恭敬答道:“奴婢是素凝。”江若离转眼看看那内监首领,他见江若离看着他,便哈腰说道:“奴才是蔡章。”江若离满意的点点头,看着二人还算伶俐,便问:“如今这琉璃宫里都住了哪些人?”
素凝答道:“如今琉璃宫里只住了小主一人。”
江若离“哦”了一声,然后说:“带我去看看寝宫。”素凝忙上前扶着江若离的手,蔡章便退了出去,进了寝殿,布局很是清雅,江若离四处看了看,满意的笑了笑,问道:“如今这宫中,都住着哪些娘娘?”
素凝想了想,答道:“回主子,锦绣宫住着德妃娘娘,绛霞宫住着和妃娘娘,华清宫住着馨妃娘娘,这些都是宫里封了妃的娘娘们,四妃位置目前只有一个德妃。”素凝很聪明的点出了几个在宫中颇有地位的妃子,江若离点点头,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要去拜见各位娘娘呢?”
素若离笑道:“辛苦你了,这宫里头有你,我便放心了。”
素凝忙跪下,惶恐道:“主子千万不要这么说,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江若离无奈的扶起她,说道:“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在我面前用不着这么多礼。”
素凝忙说:“这怎么行,尊卑有分,奴婢是万万不敢放肆的。”
江若离皱起眉头,不悦道:“我说不必就不必,这是我的命令。”
素凝只得点点头称是。
用过晚膳后便歇了下来,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梦里仍然是那血腥的画面,却模糊瞧不清楚,早已经习惯了,自从回到鸣城后,便开始三天两头的做这个梦,江若离甚至讽刺的想到,若有一段时间不做这些梦了,自己倒是不习惯了,于是半睡半醒挨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