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毕穿上衣裳出去, 却发现那块鸳鸯戏水的帕子又不见了, 蕊乔朝屏风外探头张望了一眼, 见没有旁的人, 便道：“五哥, 你怎么又偷我的帕子呢！”<br> <br> 皇帝闲闲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干的？再更正一点, 就算是朕干的, 那也不是偷，是拿！”<br> <br> 蕊乔无奈道：“除了你还有谁？你还给我，那帕子不好看。”<br> <br> 皇帝道：“要好看做什么, 用着顺手就成了。”<br> <br> 蕊乔也算是胆肥了一回，走过去不由分说的伸手就扒拉住他胸口的衣裳，皇帝赶忙拽住她的手, 一脸惊恐万状道：“你要做什么！”演的跟良家妇女似的。<br> <br> 蕊乔失笑的看着他, 从他的怀里抽出那条帕子道：“人赃并获了吧？”<br> <br> 皇帝下巴一昂：“大约是不小心摆进去的。”<br> <br> 蕊乔嘀咕道：“您自己都说过想要什么没有呀，后宫那么多女人赶着丢帕子给您, 何必非揪着我不放？”<br> <br> 皇帝‘哼’的一声, 不置可否。<br> <br> 蕊乔上下打量他, 半晌道：“这帕子绣的不好, 改明儿绣一个更好的给您。”<br> <br> “说真的嚒？”他总算侧下头来, 嘴角噙着笑意。<br> <br> “嗯。”她点头答应。<br> <br> 龙心大悦, 当下便凑过去在她的额头轻轻啄了一下：“那这帕子就先凑合着给朕擦手用。”<br> <br> 蕊乔只得递过去，反正是抢不过他。<br> <br> 谁知皇帝话锋突转：“那朕……今晚不在你这里过夜了，你好好去睡吧, 朕往——”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似乎煞费脑筋，苦闷道，“算了，要不然去看看钟昭仪吧，自登基以来，朕还没有去看过她，今夜便去她那里借宿一晚上是了。”说完，斜睨她一眼，打量她脸色。<br> <br> 蕊乔一如既往，垂眸淡淡道：“是，那臣妾为陛下更衣。”<br> <br> 皇帝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这样的亲昵过后，他说起要去别的女人那里，她竟然一点不吃醋？！他苦笑了一笑，点点头。<br> <br> 跟着蕊乔便着海大寿将他那件石青孔雀丝绣龙纹常袍拿来，亲自替他穿好，扣子一一系上，腰间还特地扣上了雕花玉带子。<br> <br> 皇帝见外头夜色已深，势必将行，大手流连忘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久久后方松开道：“那朕先走了。”旋即朝外边喝了一声，“小福禄——！”<br> <br> 海大寿赶紧的把小福禄这孩子带到皇帝跟前，小福禄望着一身华服的贵人儿，傻眼道：“东南哥？”<br> <br> 皇帝轻笑了一下，海大寿那头一掌轻轻拍了这小家伙的脑袋一记：“你这个傻小子，哥哥是胡乱认得嚒？还不赶紧给陛下磕头。”<br> <br> “陛下？”小福禄怔楞的跪在那里，吮了记快要淌下来的鼻涕。<br> <br> 皇帝眉毛一抬，半蹲下来，一手搁在腿上，对小福禄道：“把你送到这儿来是为的什么可还记得？朕要你以后好好地侍奉这位娘娘，哄娘娘高兴，假若当差当得好，朕以后重重有赏，记清楚了嚒？”<br> <br> 小福禄一个激灵，猛的将头一磕到底，稚嫩的童音脆生生道：“记得！小福禄谢过皇帝陛下，小福禄以后每天都哄娘娘高兴。”<br> <br> 皇帝挽了下袖子，道：“走吧。”<br> <br> “是。”海大寿躬身，随即在前头引路，吆喝道，“摆驾兰林殿。”<br> <br> 蕊乔带着木槿和铃兰在他身后缓缓蹲下：“臣妾恭送陛下。”<br> <br> 皇帝只微微侧脸，并没有回头。<br> <br> 之后一连数日，皇帝都在不同的后宫嫔妃那里过夜。<br> <br> 先是去了兰林殿，跟着又去找了赵美人，再后天和德妃一起用晚膳，大大后天约了淑妃逛御花园，同行途中，遇见了外出赏花的贤妃，便干脆在御花园的清风荷池旁摆了棋盘，左拥右抱的不亦乐乎。<br> <br> 这些消息无一不是从小福禄嘴里挖出来的，他奉了木槿和铃兰的命令，整天在外溜达，如今他已是正儿八经的合欢殿的人了，可以四处去走动，再加上他是个小孩子，宫里的大人们说话也不防他，想着他一个孩子总是什么都不懂。<br> <br> 然则他却晓得有样学样，但凡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儿或者是和合欢殿有关的，事无巨细，通通回来向两位姑姑禀告，眼下小福禄将打听来的皇帝行踪说与二人听，难免叫她们心里不自在。想着万岁爷上回在合欢殿与蕊乔关起门来一天一夜黏糊的雷都劈不开，怎么转眼间就甘霖遍布阖宫了？！真真是天子无情。或者说最是多情，因着多情也就显得无情了。<br> <br> 铃兰感慨道：“原先听讲宫女子出去以后多半能嫁一个得意的女婿，可在宫里这些年，看透了人情世故，也不求什么富贵人家了，但求一个真心待我的，知冷热的人常伴身侧便知足了。”<br> <br> “是这个话。”木槿认同道。<br> <br> 她正打络子，这几日蕊乔发动合欢殿的一众女眷共同做女工，其实宫里的女子闲下来本就无趣，除却能绣一点儿针线活以外，也没什么太大的乐子。<br> <br> 于是就有宫女干脆从尚衣局那里或者是自己的主子处顺一点儿剩余的衣料来，做了绣品之后，交给能出宫去办事的太监到城中的绣房换钱，回来后五五分账。亦有像前几年那样的，兵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士兵们衣物不及缝补，便由后廷的宫女们帮着做针线活，其中有一个宫女很是同情战场上的士兵，想到他们最终的下场大抵都是马革裹尸，而她身为后廷的一员，茫茫虚无的人生，也不知何时才能出这宫墙，当即起了一些同病相怜之意，便在其中一件冬衣棉袍里塞了一块锦帕，绣了诸如其下几句：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无从去，住也如何住。若得江上泛扁舟，妾愿随君往。<br> <br> 谁知得了那份冬衣的士兵尽管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甚至被人正面割了一刀，却还是没有死，只是划破了衣裳，以至于胸前衣缝里的锦帕掉了出来，而后战事平定，该名士兵回到京中述职，便在兵部谋了一份差事，安定下来。<br> <br> 等到五爷御极，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包括从宫里放出去一批宫女，允许她们自行婚配。可巧的是，那名宫女声名一直不错，出去之后辗转经由人介绍，便与那名官员成了亲。有一日酒足饭饱之后，丈夫提及此事，言道：“当年命悬一线之时，本以为必定魂归九天，结果竟活了下来，想来正是这帕子冥冥中佑我，始终觉得有了它之后，运气就变好了。”妻子闻言本有些醋意，可待接过一看，竟落下泪来，丈夫不解问何故，妻子说：“当日在宫阙之中，未曾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出去，更未能想到得嫁如意郎君，如此绣帕，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许多女子都是一般的行径，却只有郎君不但活着回来了，还拿到了妾身当年所绣之物，如今这帕子再回到自己手里，实在是造化，一时情难自禁，略有些感慨。”丈夫道：“既本就是你之物，可见你我冥冥之中是天赐的姻缘，当要欣喜才是。”<br> <br> 这一段奇闻轶事后来渐渐传开，一时间成为佳话，引得众人效仿，其中又以宫女尤甚。<br> <br> 特别是御花园水利畅通，一年四季充沛不歇，宫女们便喜欢捡了地上落下的红叶于其上题诗，然后丢进湖里，期盼树叶能顺流而下，淌出宫门去，最后汇聚到护城河里，那里是许多才子文人聚集的地方，便盼着他朝出宫，也能成就一段佳缘。<br> <br> 由此，世人便将宫女们在红叶上所题的诗词统称为‘红叶诗’，倒也确有几分风雅美意。<br> <br> 这是人人心知肚明又隐秘不宣的事，就如同对食一般，上头的主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br> <br> 但倘若写这红叶诗或者绣这芳心寂寞的绢帕之人刚好那么巧现在贵为后宫妃嫔中的一位了，那就又另当别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