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小落第二次来到这座房子。
想一想,有时候人生真的如戏一般。第一次来,她是见未来的丈夫,第二次来,却是将要在这里渡过下半生。
仰头望了眼这半掩在绿荫中的屋子,阴阴郁郁,莫名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小姐,请进来吧。”齐暮停好车子,走在前面说到。
回过神,小落点点头,随他一同走进这房子。
大门没有关,进门便看到贺兰珏正对着他们坐在轮椅上。
今天的他身着一套深蓝色中山装,看上去精神奕奕颇有几分当年的英武之气,看到他们进来,手上动了动,轮椅缓缓滑过来,“小落,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她笑了笑,觉得这对话有点不伦不类。任谁听,这也不是一对新婚夫妇会说的话。
状似无意的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其他人,隐隐有点讶异,不是说今天他的两个儿子都会回来的吗?
“让齐暮领你去房间先休息会儿,等会儿就可以吃饭了。”他温和的像一个最体贴的长者,可,就是不像一个丈夫。
虽然有点困惑,但她还是温顺的点点头。
行李已经都放进了房间里,她并不和贺兰珏住同一间房,只不过为了方便照料他的生活,她的房间被安排在贺兰珏的隔壁。
屋子不算很大,但是可以看出布置的很用心,暖暖的有种温馨感,和外面冷硬的摆设有那么丝不相符。
“小姐,您先休息下,吃饭的时候会叫您的。”齐暮领她进了房后,便退了出去。
她点头,微笑道,“谢谢你。”
齐暮笑了笑,轻轻带上门下楼去了。
小落这才仔细打量这间屋子——她以后的居所。
对她来说,房间不过是用来睡觉停留的地方,却从来都不是家。这里也一样,一个没有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的地方,怎么能称之为家呢?
不过,相比之前在苏宅住的房子,这里一点儿也不逊色,甚至要更温馨一些,没有那种冷冰冰的气息,虽然……总透着那么骨子诡异。
一张大大的双人床,坐上去很柔很软,原木书桌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素雅的窗帘拉开在两侧,早晨的阳光刚刚好倾洒进来,温温和和的恰到好处。
走到窗前往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修剪平整的草坪,一张圆桌,三两把椅子,随意的散放在那里,而有两个人背对着她,慢条斯理的喝着咖啡。
她眯了眯眼,看出端着咖啡杯的是贺兰卓,可边上那个咬着吸管喝着可乐的,为什么也那么眼熟?
歪头想了想,她只能看到背影,还有一只握着玻璃杯的手。
仿佛有感应一般,贺兰卓蓦地回过头来,正好与她对视,小落吃了一惊,扶在窗子上的手不自觉缩了缩,却见他又转过头去,完全是若无其事。
倒是旁边的那个人,也回眸朝她看来,看到她,扬起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小落吃了一惊,他——贺兰越?!
瞬间,似乎有很多事就想明白了,心中突然就升起一股怒火,双手刷的将窗帘拉上,转过身,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这算什么?!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去当她的老师,然后耍着她逗着她,还看到她最窘迫狼狈的样子,很好玩吗?他们这种有权有势的人,就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消遣游戏吗?
贺兰越,贺兰越!!她早该想到了。
这个姓本就不常见,这么巧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又对她这般非比寻常,即便年龄上和贺兰珏不相符,也总应有那么千丝万缕的一点联系。
看来,他就是贺兰珏的另一个儿子了。很好,很好!她已经见识到这两个的厉害之处了,还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
脑中胡思乱想着,愤怒的情绪将她全身的细胞都点燃了。
“小姐,小姐——”齐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
小落回过神,定了定心扬声道,“知道了,就来。”
走到穿衣镜前看着自己,面色有些微微的泛红,好在脸色并不难看。稍稍整理了下衣衫,看着垂落在胸前的发,随手挽了个松松的发髻,脸颊两侧有几缕自然散落的碎发,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妩媚。
“苏小落,出息点!你不用怕他们的!”对着镜中的自己默念,深吸几口气然后呼出,这才拉开房门走下楼。
不同于苏家的长方形饭桌,饭厅当中放了个圆形的实木桌子,看起来很沉重,也很占地方,不过小落其实一直很喜欢这样的饭桌,她觉得这种围坐一团的吃饭方式,才更有家的感觉。
齐暮推着贺兰珏在主位落座,然后细心的给他倒上一杯开水,接着铺上碗筷,转身进了厨房。
“小落,坐这里。”抬手招呼她,示意自己身旁的位子。
不便推就,她走过去坐定,一抬头正好后花园的两人也进来了。
这二人闲散的走到桌旁坐下,贺兰卓径直走到她的另一侧坐下来,而贺兰越则坐到了她的对面。
本来已经稳定的情绪突然又控制不住了,从贺兰卓在她身旁坐下的一刻,浑身的汗毛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几乎成了本能反应。
“小落同学,又见面了!”贺兰越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连一丝歉意都没有,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小落心中有气,不想回他可碍于贺兰珏也在,毕竟算是结婚的大喜日子,进门第一天就给脸色,似乎说不过去。
她正为难要不要理他的时候,贺兰珏已经开口呵斥了,“没大没小!我还没说你个混小子,回来了不先回家,跑去当什么老师?由着你混了这几年,难道你还想继续混下去?!”
“爸,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少骂我两句行不?”作势掏了掏耳朵,他还是一副没正经的样子。
齐暮端了一大碗汤放在桌子中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菜齐了。”他轻声道。
贺兰珏点点头对他说,“齐暮,今天你也一起坐吧。”
“不了,今天是家宴,我就不搀和了,你们慢慢吃,菜要是不够再叫我。”他身上还兜着围裙,看起来就像个家庭主夫。
小落很诧异,“这些菜,都是齐先生做的?”
“以后都是一家人,就不要齐先生长齐先生短了,你可以直接叫他齐暮。”贺兰珏道,“齐暮当过两年厨师,做的一手好菜。所以既是我的司机,又是厨师,齐暮可是全才啊!”
“老爷就别取笑我了,都是些小手艺,上不得门面。”齐暮搓了搓手,“你们慢用,我去看看菜棚。”,然后摘下围裙,从后门走出去。
饭桌上客客气气,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这顿饭吃的是味同嚼蜡,小落推着贺兰珏进了房。
关上房门,贺兰珏良久不语,她便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不打扰他。
想来,他也是很烦的吧。两个儿子似乎各自有各自的主意,一年到头奔波在外难得相聚几回,这样大的房子盖在这样寂静的山里,本身就是一种孤寂。
“今天,委屈你了。”他幽幽的说,语气很真诚。
小落笑笑,摇了摇头,“不委屈,老爷有老爷的想法。”
这算什么委屈呢?在苏宅,受到的委屈要比这多太多了,如果这也算委屈,那之前数十年所受的一切简直就是炼狱了。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仔细看着她的脸,贺兰珏道,“果真是极好的性子,像极了,真是像极了!”
“嗯?像谁?”小落困惑的问。
他却没有回答,一只苍老的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顺着侧面的轮廓小心翼翼的滑过那条弧线,摩挲着她的眼、鼻。
小落有一点点紧张,却一动不动任由他这样摸着。
没有厌恶,没有紧张,他就像自己的爷爷一般那么慈祥和蔼,只是怜爱的摸着她,不带一丝一毫的邪念。
贺兰珏目光深邃的看着她,许久,收回手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他们两个,你也见过了,阿卓性子沉稳些,有什么棘手要办的事可以找他,阿越别看年岁比你大,还是小孩子脾性一个,你也别往心里去。”
听着他细数过来,小落只觉得一种无奈的凄凉感。
说起来也是风烛残年的人了,两个儿子各个不在自己的身边,叛逆的叛逆,寡言的寡言,想说句话都没个人。
“没关系,您也说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嘛。再说了,他们都很忙,难得在家聚聚。”她轻声道。
他们脾性好不好,跟自己的关系又有多大呢?终究不是常在的。
拍拍她的手,贺兰珏有些宽慰的笑了笑,然后挪到桌子旁,从里面掏出一个红绒布的盒子,轻轻交到她的手上。
小落怔了怔,看着手上的盒子,听他道,“你既到我们家来了,总要给你点见面礼。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但是极衬你。我知道,这件事总归是太委屈你了,你放心,以后一定会补上的。”
眨了眨眼,小落有点反应不过来,低头看着手上的绒布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枚镯子,通透碧绿的色泽看着赏心悦目,温润的触感让人心神安宁下来,即便她不懂,也看出这是一块好玉。
“老爷——”她唤道,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这个。
“戴上吧。”他点头,眼睛看着那玉镯,“原就是为你准备的。”
她摇摇头,想要将盖子合起来,“太贵重了。”
贺兰珏却拦住了他的动作,“贵重不在物事,再贵重的东西总有个价,若是藏起来,也就一文不值了。戴起来,本就该戴起来的东西,贵重的,是它所经历的故事。”
“那它一定有段很动人的故事。”小落总觉得他心里有事,可是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不再推脱,她将镯子轻轻套在腕上,白皙的手腕套着碧绿的镯子,大小刚刚好,仿佛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
贺兰珏宽慰的笑了,点点头合上眼睛往后靠了靠,“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也先出去吧。”
小落点头,起身走出门,带上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透过轻纱帘子细碎的照在他的身上,午后的阳光暖暖的,他眼角的皱纹似乎写满了沧海桑田的故事。
下了楼,才看到贺兰卓还在,贺兰越却不知跑哪里去了。
小落怔了怔,便想要转个身回自己的房里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她会不自在。
“老爷子睡下了?”他突然开口问道。
她也不好不回答,下意识的嗯了一声,想想不妥,又摇摇头,“没,只是有些累了,想自己静会儿。”
他此刻坐在沙发上,桌上的碗筷已经收拾了,齐暮还在厨房洗碗,哗哗的水声愈发显得客厅里格外安静。
“为什么不开机?”他突兀一问,小落一时没反应过来。
顿了顿,才想起他给她的手机,自打拿到手里以后,她就没开过机,“反正也没人会打给我。”
这么多年没有手机她都过来了,以前的人没有手机,也不见得过不下去。再说了,她把号码给谁,又有谁打给她。索性不如不开。
“我会找你。”他淡淡的说,又给她下命令,“以后要24小时开机,电池要是不够,我再买两块。”
她不知说什么好,这人总是独断专行的。
“明天还要上课吗?”他又接着问。
小落点点头,之前贺兰珏答应过的,结了婚依然可以继续上课继续完成她的学业。
事实上,她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哪里不一样了。好像没有一点已经嫁人的认知,结婚,没结婚,有什么区别吗?
若说失去一部分自由,那东西,她似乎从来就没真正得到过。
“几点?”他还问。
张了张嘴,小落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我自己可以去。”,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齐暮可以送我。老爷说的。”
说完,很快垂下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媳妇。
拧起眉头看着她,这丫头表面上很温顺乖巧,骨子里逆反极了,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可反叛起来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也好。”看了她许久,淡淡的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拿起报纸挡住了脸。
顿时,小落站在那里只觉得有些尴尬。
恰巧齐暮已经洗完碗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小落站在那里,笑了笑,端着手中的盘子道,“小姐来的正巧,吃点水果吧。”
本来想拒绝,可看了眼端着报纸看得一本正经的贺兰卓,想想干嘛要避开,便也坐过来,拿起牙签扎了块火龙果。
水果种类很多,红白黄绿切成均匀的小块摆放在一起,好看的让人食指大动,齐暮当真是个完美的家庭主夫。
“今天的菜色还好吧?”齐暮笑盈盈的问到。
她刚想说味道很不错,从报纸后幽幽传出来一句,“咸了点。”
“听说小姐祖籍四川人,所以口味偏重了些,多放了点辣,若是少爷不喜欢,下次给少爷单做两盘。”一点都不生气,齐暮温和的说。
瞄了眼那张动也未动的报纸,心想:真刁!
平心而论,齐暮的手艺相当不错,如果让她评分,都可以担得起四星级大厨的级别了。不过她没想到今天这顿饭还为她考虑了,着实有些感动。
门外传来汽车的发动声,齐暮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道,“你慢慢吃,我出去看看。”
贺兰卓放下报纸,正好看见她抱着一瓣橙子剥得正欢。
她最喜欢吃橙子了,就是剥皮很麻烦,自己又懒得切。
齐暮切得大小均匀又放得整整齐齐,刚才他在不好意思,现在便拿起来剥的欢。
一抬头,却看见贺兰卓盯着她看,脸上登时一红,手里吃了一半的橙子丢也不是吃也不是。
他突然放低报纸,凑近她,吓得她本能要往后退,他却皱了皱眉道,“别动!”
首长下了命令,她也就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贺兰卓凑近她,伸出手,以食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橙子粒,嘴里道,“吃得一脸都是,吃相真难看!”
本来有些紧张的她,听到这话立刻抬头瞪着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到齐暮的声音响起,“将军还在休息,您来的真是不巧!”
贺兰卓又坐直身子,将手里的报纸叠了几叠,放在一旁。
“没关系,将军休息了我们便不打扰他老人家,只把东西放下了就走。”外面人的声音她不熟悉,但是听起来不止一个人,而且是男人。
看了眼贺兰卓,他指了指她的房间门道,“你先回房。”
乖乖的回自己房间,她也不想沾染无关的是非。
刚关上房门,就听到客厅里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惊喜的声音道,“卓少也在?真是太凑巧了,正想拜访您呢!”
“有事?”贺兰卓的言辞一向很简单,小落还以为只对她如此呢,看来他还真是惜字如金。
直截了当这样问,人家反而不好开口说什么事了,打着哈哈道,“其实也没什么。听闻卓少刚从国外调回来,不知是不是要在国内常驻了?如果要长期在国内,不如留在S城,毕竟是您的家,在这里一来也是故土情深,二来也可以照顾老将军!”
他刚从国外调回来?小落有些困惑的想。
真不是她有意偷听,实在是隔音效果真的蛮一般的,而且她的房间离客厅并不很远,那人说话也没有避讳的意思,所以一字不落的都进了她耳朵里。
“陈副市长消息很灵通嘛!”贺兰卓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变化,不过她倒是几乎能看到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
“哪里哪里,S城有老将军和少将军,是我们整个城市的荣耀,多关心关心是应该的,应该的。”他客客气气的说,话里有讨好的意味。
难道私底下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就是这么办公的么?
小落也不是很清楚,只觉得有点奇怪。
“老爷子已经退下来很久了,如果是公事,就不要来烦他了。如果是私事,他已经休息了,还是改天先通个电话约一下吧。”直接下了逐客令,丝毫不因为对方的身份而留点面子。
“卓少说的是,那就改天再来看老将军了。”那人也不觉得尴尬,接着道,“这些小小心意,是政府对老将军的慰问,还请不要推辞。”
她有一点点好奇,推开条门缝往外看去,只隐约能看到一个侧影,但不是很清楚,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贺兰卓连看都没有看那堆东西一眼,只道,“齐暮,送陈副市长出去。”
接过东西放在一旁,齐暮得体的笑着,“陈副市长,还是改天吧。”
“那是,那是!”那人陪着笑,然后对贺兰卓道,“卓少,不知上次跟你提起的事——”
“我说过,家里不谈公事。”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他重新拿起报纸挡住了眼睛。
陈副市长怔了怔,面色有些讪讪,不过只是那么一瞬,又挂起了笑容,“那就下次再来拜会,我先走了。”
这时,他站起身,小落也看清他的样子,正是那日在街上看到她出糗的那人。
怔了怔,没想到那天看到的居然是本市的副市长,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送走了陈副市长,齐暮进来将东西拎起来,走到最里面的一扇门前打开,然后将东西都放进去,才出来。
“少爷,晚上在家里吃吗?”将桌子上吃剩的水果盘端起,齐暮自然而然的问。
“嗯,今天不出去了。”报纸后传来淡淡的声音,他连脸都没有露。
那报纸有什么好看的,见他抱了半天了,小落眯起眼睛瞄了会儿,也没看出那是什么报。
收拾好桌子,齐暮往后门的方向走去,整个客厅里就只有贺兰卓一个人了。
小落看了半天,脖子也有些酸了,便回屋趴上床。
不知不觉沉沉睡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暗了。
伸个懒腰推开门,客厅里空荡荡的,已经空无一人,这般的安静让她有些泛寒,想了想,便也朝后门的方向走去。
中午在楼上看到下面有个小花园的,还有桌椅供人休憩,从外面看起来,没想到这房子还有如此雅致的花园。
后门并没有锁,只是虚掩着,她推开门走出去,发现也同样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草坪修剪的很平整,透着股清新味儿。她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右手边不远处有个大棚似的东西,有一点好奇,便走了过去。
隐约看到里面有个人影在攒动,大棚里耕的井井有条,种着各式蔬菜水果。她不识得蔬菜的种类,只瞧着那绿油油的青色很是养眼。
听到脚步声,齐暮回过头来,看到是她笑了笑,“小姐,你醒了?”
“嗯。”她点点头,走近他,在他身侧蹲了下来,“这是什么?”
“西瓜。”齐暮浇着水,头也没抬的说。
“西瓜?!”她诧异的重复一遍,“你会种西瓜的吗?”
齐暮嗯了一声,“没当兵以前在家里也帮忙种地,将军年岁大了,吃些新鲜绿色的东西比较养生。”
说起来很平常,可对小落来说,这却是件很新鲜的事,异样的目光看着他道,“齐先生,你懂的真多。”
会做饭,会种地,还是个八面玲珑的助理,让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浇完水放下水壶,齐暮拍了拍手笑道,“都是些小手艺,没多大用处的。小姐以后叫我齐暮就好。”
小落点头,看着他温和的脸,心里升起一股好感。
“天色晚了,山里的蚊虫比较多,小姐还是先回屋子,等会儿就吃饭了。”齐暮摘下身上的围裙,走出大棚。
小落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出去,“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小姐?”,听多了也觉得挺别扭的。
“将军吩咐的。”一边将大棚外面的帘布弄好,一边头也不抬的说,“再说了,小姐这么年轻,叫您夫人不是把你叫老了。”
他温温的笑,小落便也笑起来,“那你以后叫我的名字好了,总是小姐长小姐短的,我听着也怪别扭的。”
“好。”齐暮也不推辞,抬腕看了看表,“我得去做晚饭了,小姐记得别逗留太久,晚了山里的虫子很毒的。”
点点头,小落道,“我也进屋了。”,随他一同走进房子里。
齐暮直奔厨房而去,她也没什么事,便坐到沙发上顺手拿起旁边的报纸。
好像是中午贺兰卓看的那些,只不过现在他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拿起来扫了一眼——《参政消息》,顿时兴趣缺缺的扔到一旁。
抬眼,贺兰越满头是汗的跑进来,看到她就大声嚷嚷,“快,快拿笼子来。”
被他这么一咋呼,吓了一跳。
小落伸头望去,只见灰蒙蒙的一团还在扑腾扑腾的,好奇道,“什么东西?”
“别看了,快去拿笼子啊!”他大叫着,脸上还有些扑簌簌的灰尘。
“哪里有笼子啊?”她站起身摊开两手,一脸茫然。
这时,厨房里的齐暮已经听到声音跑了出来,看到贺兰越那样子,便迎上前道,“小少爷,你又去松林了?”
说着,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不停挣扎的小东西,小落这才看清,是一只灰色的野兔。
兔子不算很大,被人揪住了耳朵挣脱不得,两条有力的后腿使劲蹬着。
腾出了手,贺兰越甩甩手腕道,“齐暮你在做饭?正好晚上把这家伙炖了,加个菜。”
正逗弄着小家伙的三瓣嘴,听到他说的,小落瞠目结舌,下意识就去搂那只兔子,“炖了?太残忍了!”
“野味,很香的!”齐暮拎了拎,“就是瘦了点。”
“有就不错了。”翻了个白眼,贺兰越将外套脱了丢在沙发上,“今天就奇了,一下午都没找到什么猎物,就这么个小东西,还跟我玩了半天捉迷藏!”
原来他一下午都去打猎玩了,小落对着野兔的眼睛看,灰色的眼睛一眨一眨,两只前爪还在挠啊挠,心里起了怜悯之心,“就是,这么小,杀了太可怜了!”
“那总不能放了吧,我折腾了一下午就这么点战利品。”四仰八叉的横在沙发上,贺兰越挑着眉说道。
“给我养吧。”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小落仰起脸道。
“养?”贺兰越怪叫一声,坐起来道,“小落,这可是野兔子知道吗?野性难驯没听说过么?养它?折腾死你!”
歪头看看同样也在看着她的兔子,小黑豆一般的眼睛眨啊眨,眨啊眨,似乎在听他们说话。
心里一软,柔声道,“不会的。它这么乖巧,就给我养吧!”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睛是看向贺兰越的,带着几分哀求。
贺兰越最是吃软的,见她轻言细语的求自己,顿时撑不住了,摆摆手道,“啊算了算了,随你随你!不过事先说明啊,别让这小东西钻到我房里,不然我肯定还是炖了他!”
“不会的!”唇角一弯,小落笑了起来,满心欢喜。
看到她开心的笑,贺兰越呆了呆,也不自觉的跟着傻笑。
既然已说妥,齐暮便去寻了个条绳子道,“家里没有合适的笼子,先拴起来吧。明天我出去的时候再买个笼子回来。”
“家里以前的那个呢?”躺在沙发上的贺兰越,懒懒的扬起眉问道。
齐暮看了他一眼,无奈的说,“那是临时放鸡用的!”
“不能用吗?”他觉得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用来装活物的。
“太脏了!”摇了摇头,说话间,齐暮已经用绳子将小东西的一条后腿系上,然后放在地上。
一得了自由,小家伙立刻扑腾着想往前窜,可惜绳子还掌握在人家手中,刚窜了两步,腿上一紧,扑腾摔了个趔趄。
“噗哧——”贺兰越咧着嘴笑,“摔个仰八叉!”
小落看着心疼,连忙上前接过绳子将它抱起来,顺便瞪了贺兰越一眼,“得给它取个名字。它的眼睛像豆子一样可爱,就叫豆豆吧。”
“取什么名字,没两天你腻了,我就把它吃了。”翻了个身,贺兰越含含糊糊的说,折腾了一下午他也累了。
“不许吃它!”保护性的将豆豆护在怀里,她警惕的盯着他,“从今天起它就是我的了,不许打它的主意!”
齐暮搓搓手,对他们道,“那我去准备晚饭了,小姐把豆豆给拴好了,等会儿就可以吃饭。”
小家伙在她的怀里很是不安分,两条腿总是不停的在蹬,伸手抚了抚它头顶的毛,它却一窜蹦了出去。
小落惊叫一声,手中的绳子也被它挣脱了,贺兰越坐起来看着她满屋追兔子的身影,咕哝道,“我就说炖了吧,根本是添麻烦嘛!”
“在干什么?”刚从门外踏进来的贺兰卓看着这怪异的景象。
一个坐在沙发上满脸不耐烦,一个满屋子跑的欢腾。
“捉豆豆。”手指摩挲了下鼻子,他作势捋捋袖子,准备和小家伙再搏斗一场。
“豆豆?什么东西?”皱了皱眉,贺兰卓一脸不解的问。
紧接着,一个不明物体直接撞到他的腿上,冲势过猛,咚的倒在一旁,不动了。
“呀,豆豆!”赶紧追过来抱起小东西,看着它一动不动的躺在自己掌心,眼睛也是闭起来的,紧张道,“不会就这样撞死了吧?”
“喔喔,守株待兔!!”贺兰越颇幸灾乐祸的叫,跳着凑过来伸头看,“死了没?死了正好丢给齐暮炖了去!”
小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咬牙:把你炖了最好。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贺兰越的威胁,豆豆动了动,眼睛翛然睁开了,一眨不眨的正对上他凑过来的眼。
“哇!诈尸啊!”他往后跳了一步,然后又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脖子,“咦,很顽强的生命力嘛!”
“又是你弄来的吧。”贺兰卓淡淡开口,微蹙眉头看着小落掌心里的小东西,“脏的很,丢出去!”
“不要!”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紧紧的护着手里的兔子,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他夺走了。
贺兰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快的让人抓不住。
见他冷冷淡淡的样子,小落有些紧张,他不比贺兰越,他那么强势,若是决定了的事,是不会给人讨价还价的余地的。
咬了咬唇,她软下声道,“别扔了它,让我养着好不好?我……我会给它洗澡,不会很脏的,也不会让它乱跑,它吃的从我的伙食里扣就好,不会麻烦你们的。”
贺兰越张大了嘴,夸张的想笑,扫了一眼贺兰卓,又忍了忍没笑出来,转身假装咳嗽。
“可以吃饭了。”齐暮端着菜走出来,头也不抬的对他们道。
顿了顿,却没听到一声回应,便好奇的看过来,却见这三人面面相觑的站着,不知搞什么名堂。
“怎么都站着,开饭了。”他再次喊了一声。
小落还是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如果他不松口答应,只怕就算是贺兰珏同意了,他也照样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豆豆消失。
面前这一人一兔,大眼小眼的盯着他,这情形实在无比的怪异,贺兰卓嘴角可疑的抽搐了下,转身走向饭桌,轻飘飘丢下一句,“我们家还没穷到连只兔子的口粮都给不起,犯得上从你嘴里扣吗?”
“呃?”小落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发呆。
贺兰越使劲拽了她一下,“傻瓜,还呃什么呃,老大是同意让你养了呗!”,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他实在忍不住了,绝对没有看错,刚才老大嘴角那抽搐分明也是在忍笑,从来没见过他有这样的表情,实在太精彩了!
小落简直是受宠若惊,一脸惊喜的看着他的背影,唇瓣动了动,声音却是很轻很轻的,“谢谢。”
贺兰卓仿佛没听见一般,已经落座在饭桌前,“还都愣着干什么,都不打算吃饭了?”
“我先冲个澡!”贺兰越挠挠头,一身的臭汗,不洗实在吃不下。
“那我先把豆豆拴好。”嗫嚅着说,她准备回房先把小家伙安顿好。
齐暮走过来接她的手道,“小姐,把它交给我吧,你去请老爷。”
“呃……好。”松开手,她脸上有些红,若不是齐暮提醒,她几乎忘了这本该是她身为妻子的本分。
看来,她还是没有习惯这个新角色啊!
瞄了下贺兰卓笔挺的背影,她暗暗吐了下舌头,转身上楼去了。
贺兰珏已经午睡起来了,又或者说,他根本没睡。还是坐在那张轮椅上,窝在角落里怔怔的发呆。
小落在门口敲了好几下门才听到里面有应声,进去就看见他刚转过身来。
“老爷,吃晚饭了。”她唤了一声走过去。
“哦。”贺兰珏淡淡的应了一声,缓缓将轮椅滑出。
楼下,菜都已经布好了,只不过贺兰卓和贺兰越两个人都坐在桌前没有动筷子,显然都在等这个一家之主。
“齐暮,今天没有外人,你也坐。”他淡淡的说。
本站在一旁的齐暮也没有推辞,点头在末座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下午有人来过了?”夹起一筷子青菜,贺兰珏慢条斯理的问。
齐暮耐心的挑着鱼刺,头也不抬的答道,“是的,陈副市长来过见您还在休息就先走了,送的东西我已经放回房里了。”
“唔,这些事,阿卓处理就好了。”含糊的支吾了一声,他皱皱眉,“以后尽量少让他们到这里来。有什么公事,在外面谈。”
“知道的,老爷。”齐暮应着,将挑完了刺的鱼肉放进贺兰珏的盘子里。
小落有些叹为观止的看着齐暮自然而又细心无比的举动,只觉得自愧不如。相比之下,齐暮这个人要比她这个女人还要贤惠,还要耐心。
贺兰珏夹起鱼肉细细咀嚼,抬头看向贺兰卓道,“阿卓,过两天我要去上海一趟,这边的事情,你处理一下。”
“好的,爸爸。”贺兰卓应了一声,接着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摆了摆手,他道,“不用,有齐暮陪我就可以了。阿越,你要在学校教书就好好的做事,不要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
顿了顿,又转过头,“齐暮,我让你收拾的资料都收拾好了吗?”
“弄好了。”拿湿巾擦了擦手,齐暮轻声问,“老爷,锅里还有汤,要喝一碗吗?”
“唔,不用了!这两天肠胃不大好,清淡一点就行。”将轮椅往后滑了滑,然后道,“去楼上把东西拿给我看。”
“好。”齐暮推开椅子站起身,走到他身后熟稔的推起轮椅。
刚走出两步,贺兰珏似想起了什么,双手一顿把住前进的轮子,然后转头看向小落,“小落,洗完澡到我房里来。”
“啊?哦!”一直吃的心不在焉的她听到这句话,喉咙一哽,差点呛住,脸上顿时热烫起来,闷着头扒饭,不敢往别的地方看。
晚上,洗了澡,他房间……
她有些不敢想下去。
洞房花烛夜么?她怪怪的想。
低着头,打仗一般匆匆吃完饭,便钻回自己的房里。
才打开房间门就愣住了,整个房间简直像世界大战过一般,凌乱的不成样子。
到处是撕的碎碎纸屑,所有的东西乱七八糟,地上、床上,乱了套了。
小落吓了一跳,看向原本拴住豆豆的那根绳子——此刻空荡荡的半截飘在那里,断裂处的不规则痕迹昭示着肇事者已经桃之夭夭。
贺兰越说的还真是没错,野性难驯!
她怎么偏偏就忘了,身为啮齿类食草动物,一只野兔可以很轻易的啃断一根绳子。而自己就这么随便将它绑在那里。
算了,到底是自己的疏忽!
于是开始满屋子的寻觅,一边叫着,“豆豆……豆豆……快出来呀!”
喊了半天也没有一丝反应,小落不免有些着急了,掀开床单看看床底下,打开柜子看看里面,甚至连缝隙旮旯都不放过,可连根毛都没看见。
翻箱倒柜的时候,刚吃完甜点的贺兰越听到动静,悠悠然从她门口晃过,“你在干嘛?拆房子?”
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他含含糊糊的问,瞪大眼睛看着那好像遭过贼一般的屋子。
“豆豆不见了。”头也没抬,她着急的边找边说。
“我早说了,炖了就没事了吧!”他还有点幸灾乐祸,倚着门框乐颠颠的看着她满屋子忙碌的样子,“不定跑到哪里去了,野兔最狡猾了,这一下午给我折腾的。”
“它一定是生气了,我没及时喂东西给它吃,它肯定是饿了。”她才不理贺兰越的调侃,只奇怪这屋子也不大,小东西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贺兰越咧嘴大笑,“你还坚持要养它吗?这才多久就大闹天宫了,以后有得你折腾的。”
“行了,别说风凉话了。你要是不帮忙,就站一边去,你尊驾一堵,豆豆还怎么敢出来!”心里急,没好气的说他。
“说得我好像瘟神一样。”他嘟囔着,不过脚下倒是移了一步,后背离开了门框,“狡兔三窟没听过么,肯定打洞藏哪了,你不找它,自己就出……”
话还没说完,一道迅猛的影子嗖的窜过,刚好从他的两腿之间穿过,速度之快让他根本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就一个趔趄,“啪”的往前摔去。
好在面前就是个单人沙发,他整个上半身华丽丽陷了进去,脑袋则埋在一堆毛绒垫子里。
“豆豆!”惊喜的叫了一声,小落追出去,却见小家伙停在楼梯转角处,缩着两只前脚,警惕的看着她。
“豆豆!”她拍了拍手,示意它过来。
可惜小家伙根本不给面子,三瓣嘴一动一动,就是不肯过来。
“你这样是抓不到它的。”不知何时,齐暮已经走了过来,蹲下身,将手中嫩绿的生菜叶子往前伸了伸。
豆豆似乎眼睛一亮,三蹦两蹦跳到附近,用鼻子凑了下又很快的缩回去,等了等再次用湿漉漉的鼻子凑过来闻闻,然后很欢快的张开嘴咯吱咯吱啃起来。
小落顺势将它和菜叶一起抱起,蹭蹭它的毛,“你呀,真调皮!”
齐暮站起身,看着她浅笑,“小姐,老爷在房里等你。”
脸上一红,她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揭穿了一样,支吾的应了一声,“哦。”,低头摸着手中的豆豆道,“等我把豆豆安顿好了就去。”
直接从她手里抱过来,齐暮微笑着,“交给我吧。别让老爷等久了,老爷从不超过晚上十点睡觉的。”
“我……我这就去。”她匆匆应着,连头都没抬,转身直接上楼去了。
陷在单人沙发里的贺兰越翻了个身仰面朝上,懒懒的躺在上面看着齐暮道,“喂,你说老爷子叫她做什么?”
“有事吧。”齐暮还是挂着浅浅的笑容,手轻轻捋着豆豆的毛。
小家伙埋首在他的掌心,悉悉索索啃着菜叶,才不理会周遭发生的一切。
“齐暮,说实话,老爷子为什么挑上她,你多少应该知道些吧?”贺兰越慵懒的眼神斜睨着他,透着几分犀利。
摇摇头,齐暮道,“你们兄弟不是不知道,老爷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分寸,何曾向人交代过缘由。”
淡淡看了他一眼,“小少爷,老爷年岁大了,终究是希望你们都能守在身边的,这次既然回来了,就尽量多呆些时日吧。”
说完,手上突然一痛。低头一看,豆豆已经啃完了菜叶,正攒动着小鼻子品尝他的手指。一手提起它的两只耳朵,齐暮点着它的头道,“先给你洗个澡,然后再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贺兰越没有搭话,看着他拎着兔子走远,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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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落轻叩两下门,听到里面的声音,这才推门进去。
贺兰珏显然已经洗完澡了,灰白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没干,裹着大大的睡袍坐在那里,估计是齐暮帮他洗的澡,然后才来叫她的。
“老爷。”她唤了一声,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他,有点羞怯。
名义上,他是她的丈夫了,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心里好像有一面小鼓在不停的敲,搅得她慌慌的。
抬眼看了看她,贺兰珏皱皱眉道,“你还没洗澡?”
“呃……还没来得及。”光顾着收拾小豆豆了,自己都忘了洗澡。
眼睛看向里面的卫生间,他示意道,“那先在这里洗吧,让齐暮把你的衣服拿上来。”,说着,就要去按床头柜上的铃。
“不……不用了!”她连忙叫道,“我还是等会儿再洗好了。”
双手绞着自己的衣角,胡乱想着:他让自己在他房里洗澡,难道说,她今晚要和他一起睡吗?也对,他们是夫妻嘛!可是,可是真的要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吗?他都这个样子了,还能行夫妻之事吗?哎,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瞄了眼房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床。嗯,够大,可是只有一床被子啊。越想越慌,她的脸上白了红,红了白。
仿佛看出她的紧张,贺兰珏突然笑了起来,冲她招招手道,“小落,过来。”
挪到他身前站定,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慌乱,挤出一个笑容。
贺兰珏从身边抽出条干毛巾丢给她道,“来,帮我擦擦头发,还没干,不好睡觉。”
“啊?哦!”接过毛巾,她傻愣愣的应了一声,站到他身后,将毛巾覆盖住他的头发,轻轻的揉搓着。
微微闭上眼睛,安静的享受着她的按摩,屋子里宁静的只能听到毛巾摩擦头发的声音。
沉默片刻,他低低道,“丫头,你还没满二十吧?”
“嗯,下个月。”她轻声答道,想着他不是应该知道的么?
“真好,正年轻的好时候。”他似乎在感慨,又追问一句,“嫁给我这个老头子,是委屈了你这朵鲜花。”
她轻轻摇摇头,“没有,老爷对我很好。”
这话完全发自真心,除了要嫁给他接受这段根本不平等的婚姻之外,他对她真的是很好。慈祥和蔼,亲近友善,在这里一天的日子,要胜过在苏宅十多年。
他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堆积在一起,一条条沟壑写满了时光的痕迹。
“放心吧,丫头。进了贺兰家的门,是不会亏待你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他道,“老爷也不会委屈你的。”
“嗯。”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揉了会儿,贺兰珏道,“好了,可以了。”
将已经湿透的毛巾到阳台搭了起来,进房看见他还在看着自己,见她回来,冲边上的床示意了下,“坐,陪我聊聊天。”
不知说些什么,她在床畔坐了下来,安静的看着他。
“丫头,跟老爷说说你的事。”他将轮椅往后靠了靠,微笑着看着她。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小落一怔,“我的……什么事?”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他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就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比如,你的妈妈,你的外婆……”
妈妈……她眉头皱了皱,垂下眼眸,“我妈妈,一直身体不大好,后来我就到苏家生活,至于我外婆……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在了,我没印象。”
她的事?她没有什么可说的。她的童年,她的小时候,能记起的都是一些不愉快的事,她宁可忘记,永远的忘记!
“苏家……”他的手指轻轻叩打着轮椅扶手,似在思考着什么,“苏寒,不是你爸爸吗?”
他这样问,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对“家”的称呼。这么多年,她一直习惯称那里为“苏家”,在她心里,那从来都不是她的“家”。
“他是我爸爸。”如果有可能,她根本不想承认,可这却是无法磨灭的事实,“老爷,可不可以不谈这些?”
贺兰珏一怔,旋即点头,“好,不谈。”,说着,看了眼床头的闹钟,“九点半了,扶我上床吧。”
上床……
本来已经松缓的神经突然又绷紧起来,她站起身去扶贺兰珏,将他扶上床刚想转身,却被他一手拉住,“再等下。”
身子僵了下,她转身看他,默然不语。
贺兰珏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放心,只是让你再坐一会儿,我这年岁,也做不了什么了。更何况,我原也没打算对你怎么样。”
他敞开天窗说亮话,小落就轻松了许多,坐下来颇为不解道,“既然如此,老爷又为什么要娶我?”
“你觉得,自己是嫁给我了吗?”笑了笑,他一脸和蔼。
小落微微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不是已经举行了婚礼,虽说简办简办,可也是两家认可了的,什么叫她觉得,什么意思?
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贺兰珏含着笑,眼睛看向天花板,似乎在遥想,“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领证,不办婚礼吗?”
轻轻摇了摇头,她很是不解。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她也想过,也困惑过,可最后给出的答案只能是,他有他的理由。具体什么理由,却不知道了。
“那是为了给你以后留退路啊。”他轻声叹道,“不大操大办,也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你毕竟,还年轻!”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抬起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
小落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稍稍低下身子凑上前,让他可以顺利摸到自己。
他的手枯瘦细长,在她脸上滑了下没有停顿,而是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慈爱的眼神让她有一种看爷爷的感觉,心里一暖。
“老爷,为什么要对小落这么好?”她吐出心中的疑问。
是啊,为什么?以他的身份条件,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却只是为了她着想。
贺兰珏看着她的目光深邃幽远,良久才道,“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他既不想说,再问也是徒劳。她所知道的是,日后在这里的生活,至少要比在苏宅好上很多。或许,再过些日子,她可以央求他把母亲解救出来。
只要贺兰珏肯答应出手,苏寒便再也不能从中阻挠。
想到这里,才觉得生活似乎开始有了希望。即便诡异极了,这也是相当美好的一个新婚之夜。
扫了眼床边的闹钟,时针已经指向十点十五分了,她指着表轻声道,“老爷,已经十点十五了,超过十五分钟了都,你该睡觉了。”
贺兰珏一愣,侧头看了一眼,解嘲一笑,“是齐暮告诉你的吧?这孩子真是的。好了,今天毕竟不同嘛,你也回房睡吧,明天让齐暮送你去学校。”
“嗯。”她点点头,“老爷晚安。”
替他将枕头放好,然后掖了掖被子,看着他闭上眼睛,想想又俯身轻轻在他额头印上一记晚安吻,这才起身走到门前,回头看了眼安详睡着的贺兰珏,他的唇角还有浅浅笑意。
把灯灭了,这才关上门走出来。
回房洗了个热水澡,觉得有些口渴,想起楼下冰箱里似乎有几罐牛奶,便准备下楼去拿一瓶喝。
已经快十二点了,走廊里黑乎乎的,她也没想开灯怕惊扰了别人,只裹着一条大浴巾便下了楼,想着赶紧拿了赶紧上去。
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罐牛奶,转身却看见客厅里有红色的点点一闪一闪,心里突地一紧——那是什么?!
握紧手中的牛奶,她想了想,探着脚往前走了两步。客厅里没有开灯,很暗,只有那红点一闪、一灭。
走近才隐约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干咳了两声,眯起眼睛看清是个人坐在沙发上。
“还没睡。”他突然开口,吓了她一跳,手中的香烟顺势在旁边摁灭。
弹了弹膝盖上散落的烟灰,贺兰卓坐直身子。
他眼看着她从楼上走下来,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像只警惕的猫儿,她下楼居然没有发现自己,径直去厨房拿了牛奶,目光不自觉的追随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只裹了件浴袍,身形小巧,却又该死的凹凸玲珑。
“你……”她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居然会是他。
一开口,又吸入一大口残留的烟雾,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大概是怕吵醒别人,她一手握着牛奶罐,一手捂着唇,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是说不出话来。
“笨,手里有牛奶不知道喝一口顺顺!”他一边骂着,站起身去拿她手中的牛奶。
她本能的手往回缩,却抵不过他的力量,一挣之下,牛奶撒了一手,滴滴答答湿了一地。
“真是个笨丫头!”他叹口气,低头拿起桌上的面纸,拉过她细细擦拭着她的手指。
眼睛已经适应黑暗的光线,朦胧的影子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抓着自己的手,细致的擦过每一根手指。
她的手指很细,细的仿佛没有一丝肉,骨节分明似只裹了一层皮,可以摸出里面的质感。不自觉的动了动手指,牛奶的甜发挥了作用,黏糊糊的感觉很是不舒服,两指似乎都粘在了一起。
“别动!”他低声呵斥,像在教训一个调皮的孩子,擦拭的纸也粘住了她的手,指缝间突兀一热,湿濡的感觉顺着缝隙弥漫开来,还有一点痒痒的,心里突地一紧。
瞪大眼睛,看到他的头俯在自己的手上,而那湿润的感觉竟是他的舌。
他!!他居然在用自己的舌替她清理手指上的残留!!!
脑中嗡的一片空白,用了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却被他抓得牢牢的,他抬起头看着她,眯了眯眼,“别动!”
手腕一凉,上面似乎多了一样什么东西,小落往回一缩,这次倒是顺利挣脱。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顿时呆住了——
手表?!她的手表,不是被他扔了么,居然又回来了!而且,似乎更新了一些,在这一片黑暗中反着森亮的光泽。
“怎么会……”她低呼出声,不敢置信的将手表凑近眼睛看了又看。
没错,是她的不错,上面自己不小心弄到的划痕还在,虽然已经做了打磨,但是因为划痕太深,还是隐约可以看得见的。
可是……不是已经被他从车里扔出去了么?
困惑的看向他,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贺兰卓淡淡的看向她手上的表,“你还真不像普通的女孩子,居然喜欢这么老旧的东西。找个人修修都麻烦。想回复原来的光泽基本不太可能了,凑合用吧!”
一脸的嫌恶样,她却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对他而言,可能这不过是一块破旧不堪又不值钱的手表,但是对她来说,这手表意义非凡。
原以为他已经丢掉了,没想到还能失而复得。
“谢谢你。”她真心的说,虽然当时是他丢出去的,可现在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里,而且比以前更好。
“这种虚话以后少说。”贺兰卓突然伸出手,抓起她散落在肩膀湿漉漉的头发道,“怎么没吹干?”
愣了一愣,她有些不自在,“我不太喜欢用吹风机,而且,这么晚了,怕声音太吵。”
她一直不太喜欢吹风机吹在头皮那股热热的感觉,所以基本上都是在表面稍微吹一下然后自然风干的。
现在已经差不多十二点了,其他人应该都已经睡下了,再用吹风机,动静会很大的,索性就不吹了。
抓着她的头发并没有松,在手心里稍微揉了一把,他皱着眉头道,“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干。”
“没关系,我等下就睡了。”从他的掌心里抽出头发,小落往后捋了捋,干笑两声说到。
“不行!”他一脸的不悦,夜色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写满了不耐,“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痛的,你这丫头难道不知道?”
被他的眼神镇住了,她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说,“偶尔一次,其实也没事了。等下我稍微用毛巾搓搓,也就差不多了。”
眼珠转了转,试图转移话题道,“少爷,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你叫我什么?”他拧起眉头,声音很不痛快。
小落没敢回答,认真思索了下,觉得自己没叫错,便道,“少爷啊……”
“以后不许这么叫我!”凶巴巴的说,他已经提起她的一只手腕,噔噔的往楼上走去。
“喂,干什么?你抓着我干嘛?”
他的力气很大,被他一路拉着,又不敢大声叫嚷,跌跌撞撞的上了楼,直接进了她的房里。
房间里只开了盏小灯,光线并不是很耀眼,昏昏黄黄的让人有一点想睡觉的感觉。
“你……要做什么?”吓了一跳,小落下意识的捂了捂胸口,才发觉自己只裹了件浴袍,顿时更加窘迫了,“少爷,这是我的房间,请你……”
他突然压低凑近她的脸庞,一张酷酷的脸直逼在眼前,一字一顿的说,“我说了,不许这么叫我!”
心跳骤然加快,她抓紧浴袍道,“那……那叫什么?”
“阿卓。”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穿过耳膜直抵她的左胸口。
“呃?”她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兰卓看着她一脸绯红,张着眼睛望着自己,一脸无措的样子,抬起手似要抚上她的脸颊,“叫我阿卓。”
小落紧张的看着他的手,眼看快要碰到她的脸,却突然一个转弯,绕到了她的头上,揉了一把。
“坐过来。”放开她,走到椅子前道。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傻呆呆的看着他。
“过来。”第二遍重申,他站在那里,不容拒绝。
缓步走过去坐下,他却走开了,只听到拉开抽屉的声音,刚想转头看一眼,只觉得头上一沉,似被什么东西包住了。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的,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她感觉出来了,他是在给自己擦干头发,用的好像是干发巾,吸水很快,软软的。
唇瓣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好。他,这是在干什么?
“头发一定要干了才能睡,不喜欢用吹风机,以后早点洗澡。”声音从背后传来,听不出喜怒。
“哦。”她闷闷的应了一声,脑子里一团浆糊。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却和“继子”在这里玩擦头发的游戏?!到底是他疯,还是自己疯了?
他的动作一点儿都不温柔,甚至还有几分粗鲁,包着她全部的头发揉来揉去,有好几次扯的头皮生疼。
可是,她却一声也不敢吭,咬着牙忍着。
不知道被他蹂躏掉多少根脆弱的秀发,他终于松手,还了她头发的自由。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件大大的睡衣丢了过来,直接砸落在她的肩膀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话,“山里夜凉,别穿那么点到处乱跑。”
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上,倒抽口气——由于方才的挣扎和折腾,浴袍已经松松的滑下,露出不深不浅的小沟沟,好在还能遮挡,没有真正“露点”。只是胸前一片春光大好,雪白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青春的光泽。
将睡衣套在身上,她红着脸走到房门前,“我要睡了。”,那意思是明明白白是在下逐客令了。
贺兰卓却也不介意,几步走到门前,停下脚步。
小落站在门畔,低垂头避开他的目光,眼睛盯着自己的脚趾尖。
站在她面前,他比她足足高出一头有余,她的头顶甚至还到不了他的肩膀,看上去娇小无比。
睡衣松松垮垮,一根带子随意的系在身前,虽然遮住了外露的春光,却也平添了更多无尽的遐想空间,更是让人心动。
他突然低了低身子,认真审视着她的脸,颈,最后到外露的小腿肚,看得小落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如芒刺在背的往后缩缩脚,他不会有什么变态嗜好吧?
“太干净了。老爷子这戏做的一点都不漂亮。”似乎在感慨,食指挑了下她的下巴,摇摇头唇角含着玩味的笑意走出房间。
直到脚步声消失,小落才大口喘气,赶紧关上了房门,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