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寒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十日。
国丧十日,最后一日,先帝入陵,新帝继位。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她还记得,自己最后昏迷过去的时候,眼前是那浴火凤凰的惨烈,耳畔,是十万穆家军与宁君茹的三万人马刀兵相接的铮鸣之声。她的世界里,再没有了父君,再没有了母皇。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她自己承担了。
“陛下。”
宁寒栖斜倚在榻上,眼中无神。而她的脚边跪着的,是李沅晖。镇国公李晌的独子,那个瞎了眼的少年。只是这一次,这少年的眼睛,却是明显好了。
“你的眼疾好了,你父亲定然很高兴,回去见你父亲吧。”
外面是满朝文武在等待着他们的新帝去主持登基大典。但是,宁寒栖却没有半点心思。
少年的眼睛,是属于先帝宁君澜的。虽然宁寒栖也不理解,宁君澜究竟是何时将自己的眼睛交给这个少年的。但是,无论宁君澜有什么样的良苦用心,只要一看到少年那双熟悉的眼睛,宁寒栖就没办法坦然面对。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的母皇,那个天玥王朝最尊贵的女子,在将一双眼睛交给李沅晖时,有多少的算计和谋划在里边。更能够想象,那个高傲的女子,又是如何在失去了双眼之后,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高耸的承露台。
李沅晖低着头,跪立于下首,只是坚定地再次提醒这个十岁的女娃儿,“陛下,请更衣参加登基大典。”
少年心如纤尘,又怎么会不了解先帝的良苦用心?他虽然是被迫接受了宣武女帝的这一双眼睛,但是承恩了便是承恩了。拿了多少,自然就得还多少,甚至要付出更多。这个道理,他很清楚。
既然先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孩子。那么承受了先帝恩惠的他,自然是该尽心尽力,辅佐这个孩子。
李沅晖远比宁寒栖想象的要执着。宁寒栖甚至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找不到半点先前那个被当做娈~童的少年的影子。尽管,宁君茹对这个少年所作为的不过是施虐罢了。
“宁君茹呢?”有些恶意地开口问道,宁寒栖自暴自弃地想,太傅都不来看她了,应当也是厌弃了她吧。既然如此,这个李沅晖也没有必要留在自己跟前了。
李沅晖微微一顿,脸色白了白,但却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下一秒,他便恢复了一派镇静的模样,学着他父亲李晌的模样,对着宁寒栖微微一礼,“叛臣宁君茹身中剧毒,已死。”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
宁寒栖只一眼,便知道了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她是天玥王朝的储君,是宁君澜的女儿,而这一场夺位之争,她竟然半点也没有参与进去。宁君茹就算是死,也应当拖她下水,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就毒死了呢?
尽管已经从宁君澜的口中得知了所谓帝王令,不过就是将毒药一代代的传承下去的一种变~态诅咒罢了。但是宁寒栖还是不敢相信,宁君茹那样野心勃勃的人,竟然会这样轻易的就死了。
心底里,隐约有种不安在蔓延。宁寒栖脑海里翻腾一片,乱得不行,但是她捂着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遗漏了哪里。
宫门被推开,还没见到人影,便听到了一个轻佻浮夸的男声。
“微臣秦无霜,恳请殿下赏个脸,先喝药如何?”
一身白衣的医者,笑容谄媚,头上的玉冠歪了一些,他甚至半点也不在意,反倒是随性地披散着头发,就走到了年轻的储君面前。
李沅晖对秦无霜其人实在说不出好感,明明是宫中太医,这人却始终做出了一副谄媚小人的模样。明明是端庄严肃的白衣医者形象,在这人做来,就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狎昵。
轻浮。李沅晖皱着眉,偏过脸去。
看到秦无霜,宁寒栖笑了。“秦太医来了。李沅晖他叫我陛下,你为何还叫我殿下?”
这个秦无霜,从第一次见面,宁寒栖便觉得这人有趣。明明是个精明不过的家伙,却偏偏装聋作哑做出一副愚昧无助的模样来。若不是宁寒栖吃透了这人的品行,少不得也要对着这人小腿上踹上两脚。
秦无霜端着一碗黑咕隆咚的药汁,笑眯眯地弯腰看着宁寒栖,也不行礼,“殿下喝完这碗药,微臣就告诉你。”
那语气,俨然是在哄孩子。
宁寒栖明知道秦无霜故意作怪,也不戳破他,端起碗来,就将那闻上去就苦到心里的药汁给喝了个一干二净。
“殿下真乖。”一颗甜蜜的果脯被塞到了宁寒栖的嘴里,秦无霜笑得灿烂,“微臣不过是觉得,这天下既然都是殿下的了,殿下不愿意登基,那便不登基吧。为人臣者,为君分忧,听从君命,不是应当的么?”
“谄媚小人。”李沅晖偏过脸去,不看这人。但是不得不说,这人来了之后,宁寒栖的情绪要高涨了许多。至少,没有先前那般低落了。
宁寒栖幽幽一叹,看着秦无霜,“秦太医,本殿知道你的良苦用心。沅晖哥哥也是。方才是本殿心胸狭隘。走吧。登基大典,本殿身为天玥王朝的储君,又怎么能不去参加呢?”
李沅晖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轻浮的家伙什么都没做,就让殿下乖乖跟着去参加登基典礼?
接收到李沅晖诧异的眼神,秦无霜依旧是笑眯眯的,狗腿子地凑到了宁寒栖的跟前,扶着宁寒栖起身。这个时候,已经有宫人进来为宁寒栖梳洗了。
宁寒栖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不过十岁的孩子,眼底里的疲倦掩饰不住。
才不过十岁的年纪,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开始荒芜。今后的路,再没人能够代替她走下去。无论是母皇,还是父君,他们都不在了。
太傅……
脸色一变,宁寒栖知道自己遗忘了的是什么了。被宫人伺候着才刚刚梳妆完毕,宁寒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猛地站起身来,眼神凄厉,“太傅呢!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太傅去了哪里?!”
晏景不在。这个本该是她宁寒栖登基为帝的日子里,她的授业恩师却不见踪影。那个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站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的男子,在这个最重要的日子里,竟然不见踪影!这不合常情!
听到了晏景的名字,李沅晖和秦无霜的脸色都青白一片,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跪下,低垂着眼帘没有了声息。
眼前有些发黑,宁寒栖想起自己最后的意识,貌似就是那个男子用他的血肉之躯当做了宁寒栖的肉垫子,护住宁寒栖。而那人,似乎,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
“太傅他……怎么了……”
抖着唇,宁寒栖面无人色。她不敢想象,如果晏景也不在了,她会怎样。但是那样的场景,只是想想,宁寒栖都觉得会窒息。如果是真的……
秦无霜张了张嘴,半晌,却是没能开口。反倒是一旁的李沅晖,他垂眸,摸了摸自己腰侧悬挂的那把碧玉长笛,慢慢地开了口。
“罪臣晏景,谋杀亲王,其罪当诛,现已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一字一句,少年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像是一个只会照本宣科的机器,连半点眼神波动都没有。
宁寒栖一怔,就听下首跪着的清冷少年缓缓开口,讲诉着那一段被新帝错失的夺位之争。
承露台上熊熊燃烧的烈火,染红了大半边天。茹亲王宁君茹神色狰狞,对着被烧成灰烬的宁君澜破口大骂。她体内的毒素在肆虐,剧烈的疼痛让着一代枭雄也失去了理智。
扭曲了的女子面容,血一般的红衣,高高举起的刀刃,下一秒,无知无觉的宁寒栖就要面对死亡。
只是下一秒,情势倒转。一道青影飞快地闪过,却之间那面容狰狞的红衣女子被飞快的撞飞出去,那青影步步紧逼,直到把那红衣女子推到了墙上,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看到了那青衣人的身形。
那个面冠如玉的青年,眼神如冰,手中的刀刃紧紧地插~入了宁君茹的腹部,而他的背部,却是被鲜血污了一团。
直到青年转过身来,平静地宣布,茹亲王已死,所有人才回过神来。那青年,分明是储君太傅晏景。
而在他的身后,那红衣的女子宁君茹,却被一把利刃死死地钉在墙上,死不瞑目。
大整顿之后,青年自请打入死牢。谋杀皇亲国戚,其罪当株连九族!当时大学时晏忠几乎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青年的脸上。
“孽畜!你是要害死我晏氏一族啊!”那一日的大学士,格外的中气十足,那声音里的愤怒和失望,实在是难以形容。
晏景跪在了午门之前,伸出双手,直视着那个前来救驾的古板侍卫统领,“请余统领为在下上刑枷。”
余九锋是最后一个赶到的,却也是功劳最大的那个。他带领着五千羽林军,设下了重重埋伏,将宁君茹的十二万大军统统收服。也免除了这天玥国最后的忧患。
但余九锋没有料到的是,他回宫之后迎接他的第一件事情,却是亲手送一个他钦佩的同僚入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