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 “在东南平息缅乱的龙一亭将军，是这次的主帅。”于谦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窗外夜浓如墨。“东南战事暂且由他人代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赵舒、韩沧、叶知秋他们三个是将才，只可惜，实战经验不够，担不起主帅的重任。”<br/><br/> “那么，龙将军对这次出征，可有把握？”清然也听说过龙一亭，他征战多年，在军中颇有威信。<br/><br/> “龙将军骁勇闻名，应该比朱瑛之流胜过百倍。最重要的是，他忠介耿直，疾恶如仇，决不会和王振一党沆瀣一气。”于谦沉吟着道，“宁远一役，定远侯弃城；剑门关一役，武进大将军十六万兵马，连一天都支撑不到，这样的战绩，不是战败，而是不战自败。他们想必都是迫于王振的压力，还没开战，胆先寒了。”<br/><br/> 清然想起回京路上茶棚里遇见的那个逃兵，“听说，守剑门关的士兵粮饷供给不足，是饿着肚子打仗的。大人知不知道这回事？”<br/><br/> 于谦回过头来，“如海，清然，这次叫你们飞马回京，就跟粮草之事有关。”<br/><br/> “是。”尹成峰和清然一同站了起来，“大人请说。”<br/><br/> “备战是我兵部的事，但粮饷军需，却是户部职辖之内，户部尚书王骥是王振眼前的红人，不惜认了太监当干爹，无耻之至。剑门关守军的粮饷不足，也都是他从中贪污，这一回，兵已经发了，应战的粮饷却迟迟不见踪影。”<br/><br/> 尹成峰顿足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没打过仗的人也知道，这么重要的事，如果再拖延几天，龙将军他们还没跟瓦剌大军照上面，就已经先饿倒了。”<br/><br/> “所以，我不得不想出一条暗渡陈仓的下策。”于谦道，“这边催促王骥准备粮草，另外又联同户部左侍郎张应昌暗地里筹备了一笔款子，虽然数目还不足，但暂时解了这眼前的燃眉之急，容后再慢慢想法子。”<br/><br/> “大人的意思……”清然有点明白了，“是想瞒着王公公的耳目，把这笔饷银送出京去，带给龙将军？”<br/><br/> “不错。这笔饷银原是户部收缴的盐税和铜税，张侍郎是担着天大的干系，把这么大一笔数目腾出来，十分不易。你们这趟差事，切记小心谨慎，万一有个闪失，后果无法估量。”<br/><br/> “大人请放心，咱们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必定保全饷银的安全。”尹成峰道，“我们这就准备出发。”<br/><br/> “等一等。”于谦微笑了一下，把他叫住，“在你们出京之前，还有一件事，我得交待清楚——这趟押运军饷，到了西北大营，你们千万要当心一个人。”<br/><br/> “谁？”尹成峰和清然不禁一怔，很少听见大人用这种语气，提起某人。<br/><br/> 于谦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字字地道：“都御指挥使，陈飞。”<br/><br/> 陈飞？！清然和尹成峰心里都是一沉。<br/><br/> 对视了片刻，清然才开口道：“大人，难道连他，也是王振的人？”<br/><br/> “是啊，我原也没有想到。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我本来还打算，推举陈飞担任此次西征的主帅。满朝文臣武将，我一一斟酌了很久，总觉得除了他以外，再没有更好的人选。三年前他就曾经带兵平定了兀良哈之乱，这一回，兀良哈联合瓦剌出兵，卷土重来，也只有他带兵才最合适。”<br/><br/> “那大人又为什么改用了龙一亭将军呢？”尹成峰忍不住问道。<br/><br/> 于谦摇了摇头，“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我举荐陈飞，王振就已经推举他领兵了。我这才知道，原来陈飞也被王振网罗到了他的旗下。陈飞这个人，一旦被王振所用，唉……后患无穷啊。”<br/><br/> 陈飞贵为都御指挥使，掌管十万禁军，原本一向很少和王振、于谦两派打交道，而眼下这种胜败攸关的时候，他却倒向了王振那边，是一个非常不利的消息。<br/><br/> “仓促间也只好拆了东墙补西墙，把龙将军从东南战场上紧急调了回来。目前朝中论声望地位，这帅印之争，也只有他才能和陈飞相提并论。好在结果还不算太坏，龙将军挂了帅，陈飞出任督军。即使陈飞受了王振的指使，有什么叛国求荣之举，好歹还有龙将军压着。”<br/><br/> 尹成峰道：“大人估计陈飞会有作乱之心？”<br/><br/> “但愿他不会。”于谦沉吟着，“陈飞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而且心机深沉，行事缜密。我只担心，龙一亭的耿直，不是他的对手。”<br/><br/> “龙将军心里自然也有数的。”清然安慰了一句。<br/><br/> “但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啊，咱们不可掉以轻心。这趟西北之行，你们除了运送粮饷之外，还要替我盯住陈飞，不能给他作乱的机会。”<br/><br/> “我明白，陈飞既然是王振的人，那就是咱们的头号对手。我会提防他的。”清然点了点头。<br/><br/> 于谦回到案边，慢慢踱了几步，“清然虽然聪明，性子却太急了一点；如海沉稳些，可惜不会察言观色，不善变通。你们这次出去，一定要记得互相商量，见机行事，陈飞在都御指挥使的位子上坐得这么稳，绝非易事，你们千万要小心，莫莽撞——一旦失了手，不止是你们两个的脑袋保不住，落了把柄在他手里，咱们的处境就更艰难了。”<br/><br/> 事情的严重性，尹成峰和清然自然都明白，只是，在西北大漠，残酷的战场上，面对瓦剌那样凶悍的敌人，还要提防陈飞这样难缠的对手，谁又敢保证，这次任务能够如往常般地顺利完成呢？<br/><br/> 她从外面进来，刚一抬头，就触到一对深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冷冷地、远远地俯视着她。那种眼神，就像黑夜一样，让人觉得微寒的迷惘——他是谁？<br/><br/> 出陕入甘，祈州是最后一处重镇。再往北，两百余里之外，就是拦住瓦剌铁骑的最后一道要塞——紫荆关。<br/><br/> 因为战乱，祈州以北的城镇和村落都荒弃了，尤其是最近两个月，人心惶惶，大批难民从关外涌进来，到处蔓延着血腥屠杀的恐怖传闻，能走能跑的，都收拾了包裹细软往南迁徙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孤寡。<br/><br/> “清然，不能再赶路了，前面没有打尖的地方，咱们又带着这么大批的粮食和草料，趁夜赶路，露宿野外，只怕不安全。”尹成峰原本在粮车前面押队，此刻也停了下来。天色已经暗下来，而且有点阴沉，看样子这个晚上就得在祈州休息一晚了。<br/><br/> “还有两百里路就到紫荆关了……”清然有点犹豫，就快和龙将军的大军会合了，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对翅膀，飞过关山去。<br/><br/> 尹成峰擦了擦汗，摘下腰间的水囊，刚要喝，又伸手把水囊递给了清然，“喝点水，你说话都有点嘶哑了。这一路上，赶得实在太急了，又提心吊胆的。“<br/><br/> 他们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只带了现银和一队随从，为了隐藏行迹，一直是改装成木材商，所有人马分散往西，路上沿各州各县少量地分别采购粮食和草料，以免引起地方官府的注意和朝廷里王振党羽的警觉。<br/><br/> 过了黄河渡口，才在陕西境内会合，备齐车马，上面再覆上木材，一路向北急行。眼看着粮草置办的差不多了，紫荆关也就在眼前，总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br/><br/> 到了祈州，离京城少说也有个六七千里，此时就算王振的党羽有所察觉，要阻拦也应该来不及了。<br/><br/> “前面就有一家客栈，咱们就在那里歇一晚。”清然道，“也顺便买些干粮和腊肉，明天一出祈州再往北，只怕找不着吃饭的地方了，大家只好在路上将就一下。”<br/><br/> 这家客栈，是家老字号，楼上住店，楼下吃饭，倒还生意不错。<br/><br/> “客官，这边坐，要吃些什么？”穿着一件不知道是白还是灰的羊皮袄的跑堂伙计，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过来招呼。一边问，一边提着只硕大的茶壶往桌上的瓷碗里斟茶，茶水溅了出来，他油腻腻的袖子往桌上一抹，就算擦了桌子。<br/><br/> 清然忍不住向旁边闪了闪，唯恐他那身皮袄蹭到自己身上来。尹成峰喝了一口茶，却差一点喷出来，“这是什么茶，又苦又涩！”<br/><br/> “客官，听您口音，是打南边过来的吧？咱这偏僻地方，可拿不出什么好茶叶来。这个茶，是用茶砖烧的，不是小的夸口，祈州城里，舍得买茶砖的店也没有几家了。这仗一打起来，就连茶砖，也是买不着啦。”<br/><br/> 尹成峰见这伙计口齿伶俐，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不禁问道：“眼下这紫荆关，还出得去吗？”<br/><br/> “爷，您这是要出关去做什么？我劝您不管是要做什么要紧事，都赶紧打回头吧，您还不知道，过一阵子，这仗又要打起来了。前几天才听说，朝廷派了十几万大军过来，要跟瓦剌在紫荆关开战了。”<br/><br/> 清然道：“既然要打仗，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待着？”<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