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晌午过后是马玛丽最开心的时候。<br> <br> 阴皇后娘娘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前来问安的各路达官显贵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皇后宫中的各色宫女们凡不用当值的,一边手中忙着绣活儿,一边聚在宫门边走廊下听马玛丽绘声绘色地讲故事。<br> <br> 被这么多朝气蓬勃的少女围住,那么多双佩服的期盼的眼神望着,马玛丽毫无疑问觉得极有成就感。自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史料原本残缺不齐,多有以讹传讹,不尽不实之处。然则克里斯帕米克亚的时空跃迁技术早已发展成熟,玛丽公主但有需求,自有忠心耿耿的属下为她搜罗各个国家、各个朝代的原始史料。是以讲起故事来格外理直气壮。<br> <br> 这天马玛丽讲的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她颇为义愤填膺地说道:“世人都说褒姒是祸国妖姬,实则是大大委屈了她。一个国家要腐朽或者灭亡,必定是自上而下,无数征兆尽显,终于无力回天,轰然崩摧,又和美女又什么关系?正是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br> <br> 马玛丽只顾得气愤了,讲故事中却有些牵扯不清、过于跳脱的嫌疑,将西周的褒姒和春秋时期的西施串到了一起。幸好听她讲故事的这些姑娘年纪都不大,没读过多少书,很多人连褒姒、西施这两个名字都没听说过,更不会计较什么了。是以讲故事的人发泄了自己的不满,获得了成就感,听故事的人也获得了对历史初步而模糊的认识,各得其所,皆大欢喜。<br> <br> “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沿着宫墙边的长廊走了过来。众宫人皆认得前头个子略高的那人正是太子宫中的秦姑娘秦雪瑶,后面那人是服侍她的宫人。<br> <br> 后宫三千粉黛,原本名头众多,从皇后、夫人、昭仪、婕妤、美人等名目不等,便是太子宫中的女人,也有正妃、良娣、孺子三等。无奈光武朝精简后宫,厉行节约,提倡简朴,六宫称号剧减为皇后、贵人两等,就连阴皇后当年为贵人,也不过是按例金印紫绶,俸禄不过数十斛,寒碜得厉害。另有美人、采女等,连俸禄都没有,只靠着一年到头的赏赐过活。皇帝的女人尚且如此寒酸,太子就更甭提了。是以秦雪瑶入太子宫数月,受了太子刘庄宠幸,众人依然只能以秦姑娘称之,聊表恭敬。<br> <br> 秦雪瑶和太子宫中的其他女人如阴梦娇、贾姑娘、阎姑娘等比起来,出身略微寒了些,父兄在朝廷里并不身居要职,只是不大不小的中等官。但秦雪瑶自恃貌美,言行间自有一股清高自傲的气质,宫中多有人暗地里说她难以接近,目下无尘的。只有马玛丽爱极了她这副如出水芙蓉般的清高孤傲劲儿,每日里细心呵护着,如同呵护着一朵娇嫩的兰花一般。<br> <br> 因此众人远远见秦雪瑶走了过来,忙屏神静气,待和秦雪瑶行过礼后,便寻了个法子偷偷溜走了,留下马玛丽一个人和她攀谈。<br> <br> 秦雪瑶见状不由得冷笑一声:“哼!她们心中想的什么,我都明白。说我不好伺候,无非是看我出身不好,刻意拿捏打压罢了。遇到阴梦娇那样装腔作势拿乔的,全堆着笑脸贴过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眼圈都红了。<br> <br> 马玛丽叹了口气。美人儿就是这点不好,彼此间不待见,互相拆台。在马玛丽看来,秦雪瑶是个好姑娘,阴梦娇也是个好姑娘,大家聚在一起亲亲热热、有说有笑不好吗?偏偏要互相使绊子。秦雪瑶这副情景,十有八.九是在太子宫中受了阴梦娇的气,跑过来寻她诉苦了。<br> <br> 马玛丽轻车熟路地问道:“这次又怎么了?阴梦娇又嘲笑你了?”<br> <br> “没有。”秦雪瑶摇了摇头,“她哪里顾得上嘲笑我。她明明前夜才侍寝过的,今日午膳,太子殿下难得回来吃,结果就……白日宣淫,简直恬不知耻!”她一面说,一面流下泪来。<br> <br> 果真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无非是侍寝没抢过别人而已,这有什么好哭的?<br> <br> 马玛丽心中大摇其头,暗地奇怪侍寝有什么好的,一张雕花大床上一个人酣睡多么安逸自在,侍寝的时候还要和别人分享床榻,万一身上盖的被褥被人抢走,难免受凉,万一对方睡相不好,反遭其害,这么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偏偏这些姑娘们一个两个挤破了头也要去抢,真不知道图个啥?<br> <br> 然而秦雪瑶哭得梨花带雨,分外伤心,马玛丽忍不住想柔声安慰她,翻了一个白眼,想了又想,很快想起一个能够安慰秦雪瑶的理由,或者说,是借口。<br> <br> “你莫要再哭了!”马玛丽表情严肃地说道。<br> <br> 秦雪瑶抬起了头,哭得更厉害了。<br> <br> “再哭,再哭就不漂亮了哦!”马玛丽恶声恶气地说道,暗想秦雪瑶果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哭,永远都没有笑看起来好看。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总是哭泣的女人,尤其是男人更不会。他们嫌麻烦。这个道理,我原本以为你会懂。”<br> <br> 提前“男人”这两个字,秦雪瑶的哭声果然略微小了一些。马玛丽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现象,心中微微有些酸涩,但是却没有就这个现象进行慷慨深入的陈词。<br> <br> “你的男人既然是太子殿下,你就该知道,他不会将男欢女爱当做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他是未来的皇帝,他的身下匍匐着无数生灵,”马玛丽熟练地说道,就仿佛小时候在老家克里斯帕米克亚星球象牙高塔上她的老师告诉她的那样,虽然她尚且年幼,不能深深完全理解这句话,但并不影响她此时的照本宣科,“因此无论是你,或者是阴姑娘,都是未来帝王调剂娱乐的手段,挑选你或者她侍寝,本无分别。他最在意的事情,只有江山社稷,万物苍生。有的时候,有需要了,看谁顺眼,就挑谁了,有的时候,觉得心中烦了,看谁懂事,就挑谁了……”<br> <br> “那……你看这次……”秦梦瑶完全六神无主了,她想也不想,完全信任了马玛丽的话,紧张地追问道。<br> <br> “显然,你这次很不懂事。”马玛丽直截了当地说道,她这番话非但没有惹怒一向孤傲的秦梦瑶,反而使她更加信服了。<br> <br> 秦梦瑶懊恼地咬着嘴唇,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br> <br> “不过,”马玛丽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听闻太子殿下一向颇为收敛,从不沉溺于男女情.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感到心中莫名的酸涩,她本人恨屋及乌,极不待见光武帝刘秀的儿子红脖子,然而秦梦瑶摆明了事事皆以此人为先。是以为了哄骗她,竟然不得不说起红脖子的好话,简直……简直令人情何以堪!<br> <br> “那这次是?”秦梦瑶并不笨,她立即问道,目光里满是喜悦,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br> <br>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关内侯阴兴的祭日。”马玛丽如是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太子殿下想用宠幸阴家女儿的方式表达对舅舅的感激。”<br> <br> 秦梦瑶的眼睛立即明亮了起来。“我没输!我没输!”她轻声说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轻盈地转身,朝着来路折回,都没来得及向马玛丽告别。<br> <br> 马玛丽知道她一定又想到了争宠的新招式,急急忙着试验去了,因此不以为忤,只是幽幽叹着:“红脖子有什么好的?为什么秦姊姊这么漂亮的人会愿意为他侍寝呢?”<br> <br> “为什么不可以?”突然之间,又有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br> <br> 马玛丽抬头看时,只见正是她名义上的外甥女贾姑娘贾雯。<br> <br> “因为秦姊姊长得比太子殿下美丽啊!”马玛丽很认真地说道,在她看来,在地球人的圈子里,颜即正义。尊贵的公主殿下只会因为宠物长得是否美丽可爱而对他们投以关注,至于身份,地位,性别,拥有的财富……这些在公主殿下眼睛里又算得了什么?<br> <br> 贾雯吃惊地掩口说道:“这……这怎么能行?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啊……再说,他是男人……”<br> <br> “男人又怎样?男人就该有特权吗?”马玛丽很不能理解贾雯的逻辑,“无论是男人是女人,评判标准都该是一致的,应该一视同仁。不能因为男人身上某个部位多了二两肉,某些地方少了一些器官,而发生改变。无论是拿颜作为衡量标准,还是拿智商,考试成绩,对社会的贡献……不应该人为的以性别或者社会约定俗成的标准决定哪些人应该干什么,而应该根据他们自己的特长和爱好,给予他们自由决定未来道路的权利。”<br> <br> 贾雯翻了一个白眼,她这下子肯定,自己这位小姨妈又抽风了。<br> <br> “其实,小姨妈你和秦姊姊,应该是一样的人。”贾雯突然说道,“莫要忘了,马家千辛万苦送你进宫来,是为了什么。”<br> <br> “我没有忘记啊。”马玛丽很轻松地讲道,“他们送我入宫来,是因为我能当上皇后,改变他们的未来。”<br> <br> 贾雯表情严肃地说道:“你从来不争取太子殿下的宠爱,将来拿什么当皇后?我知道你一直在说笑,一直视家族荣耀如儿戏,可是我不能!”<br> <br> 贾雯的声音突然呜咽起来:“我……我进太子宫几个月了,太子殿下还没有宠幸过我……我……小姨妈你帮帮我……帮帮我……”<br> <br> 马玛丽颇为无语地看着贾雯。原来她这次来寻她的目的,竟然和秦雪瑶是一样的。<br> <br> 男人,又是男人,又是这个可恶的红脖子。马玛丽难以抑制的,只觉得心中一片低落。她们都是她颇为喜爱的美人,她一向小心翼翼地呵护和喜欢着,如今竟然为了一个美貌值仅仅八十分的红脖子,来向她问策,全然不顾她心中的感受……<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