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下重手首度试莺啼
作者:月在中庭 时间:2018-05-22 19:38 字数:4456 字

  鞠崇裕道:

  “天后命臣往豫州博州一行,臣便探访了当地所有的府库,才搜集得这些遗物。当年越王府的收藏,很多珍贵物件被虺贞一把大火和妻妾子女同归于尽,剩下来的古董字画都是王府不入流的摆设。而琅琊王府的物件也仅剩崔氏这个首饰盒,里面都是一些常见的饰物,其它的都已散落民间,不知去向。臣遵旨将这些遗物运回洛阳,呈给天后”。

  这信使说话极其小心,生怕说错了一个字惹恼了天后。

  天后点头冷笑道:

  “狄仁杰奏折上说,张光辅和丘神勋两个搜刮了数不清的珠宝,估计越王府和琅琊王府的宝物都在他二人那里!——只是那本古琴谱《碣石调幽兰》可还在否?”

  鞠崇裕忙去箱中左翻右翻,竟在一个箱底掏出一本薄薄的发黄古书,

  “必是这本了,原也无人识得它,因此竟保留了下来。”

  呈到天后面前。但见书内都是些指法曲调之类的拼凑文字,语言艰涩难懂,看上去如同天书一般。

  天后将首饰盒和古琴谱一并交给李孝逸,他颤抖着双手接过,将那首饰盒放在颌下,脸儿摩挲着盒子上的紫色螺贝,拿出那只纯金步摇凝视良久方道:

  “这个是去年年下父王为娘亲刚刚打造的,想不到时隔一年,早已物是人非……”

  不由得泪如雨下。天后也看得心酸,将他延揽入怀,轻轻抚摸他抽动的背脊,也不劝止,任由他哭个痛快。

  又问鞠崇裕道:

  “可查过没有,两家还有什么人在?”

  鞠崇裕忙回道:

  “臣已查过,越王府在城破之日便举家抹了脖子,虺贞连襁褓中的孙儿都一剑砍死,幼子虺规和越王妃已在蔡州城破之日上吊自杀,次子常州公虺倩赐死任上,三子虺温流放岭南,日前传来消息,已病死在烟瘴之地,二人身后皆无子嗣。虺贞之女良乡县主和女婿裴守德皆吊颈而死。唯嫡长子琅琊王虺冲身后留有两名子嗣,幼子孝淳押到长安后病故,长子孝逸——就在唐宫之内。”

  他看了一眼天后怀中哭成了泪人的美少年,估计这人便是如今人尽皆知的面首虺孝逸了,不知自己这番话会否惹恼新宠,心中极是惴惴不安。

  “难道再没有什么人了?”

  鞠崇裕想了一想又道:

  “琅琊王庶女名唤楚媛,今年只有12岁,因从小体弱多病寄养佛寺,在虺冲全家押往长安时侥幸得脱,后被人告发,贬为妓籍,如今在长安城东浣衣院中做苦役,此为尚在人世的越王家族唯一成员了。”

  “何不将此女带来?”

  天后有些不高兴。

  鞠崇裕忙命人将一名瘦小枯干的女孩带了进来。这女孩身形尚未长成,看上去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身上的短襦长裙都很鲜亮,面上神情却甚是凄惶。

  孝逸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楚媛。

  ——这位庶出的妹妹生下来就多灾多病,七八岁被一位姑子点化,从此青灯古佛长居博州城外的清风苑之中。

  她又是一个与人无尤的怪异脾气,故而家中人和她都不甚亲厚,唯有长兄孝逸常去看她。兄妹之间见面话也不多。

  此次琅琊王府遭难,楚媛本以为身在空门,就能逃脱此劫,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厄运,被卖入浣衣院,还好她生得面色灰黄,身材又极瘦小,脾气古怪,整天将自己身上弄得脏臭不堪,旁人闻着都要退避三舍。

  鸨母几次逼她,她都啊啊怪叫,甚而至于脱光衣服满院乱跑,弄得恩客们纷纷躲避,鸨母无奈便让她去做苦役。

  她原本就先天不足,熬了半年之后也算油尽灯枯,本以为没多久就给拉出去喂狗,没想到鞠崇裕自己找上门来,不但给她穿戴整齐,还把她带进了皇宫大内。

  抬头望着走过来的大哥,楚媛揉揉眼睛,一头扑在大哥怀中,“哇”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

  “楚媛,楚媛,这是在梦中吗?”

  孝逸泪如泉涌,楚媛将手指咬了一下,惊喜道:

  “是真的,大哥,原来楚媛的梦没有错,果然再次见到了大哥!”

  天后见二人哭得凄凉,只坐在那里喝着茶静静看着。

  孝逸回过神来,擦干眼泪拉着妹妹向天后伏地道谢,天后方露出一丝笑容道:

  “你们兄妹劫后重逢,原该是多多亲近,只不过孝逸今天流了太多的眼泪,孤原本是让他开心的,哪曾想却适得其反,故而楚媛也要多劝劝兄长,别让他那么伤心才好!”

  楚媛叩头道:

  “天后说的是,如今都好好活着,便是天大的喜事,原该开心才是。”

  这话反倒说得揪心,天后打了一个哈欠道:

  “冬天的长夜真是漫长,孤也倦了,崇裕退下吧。”

  吩咐苏德全给楚媛安排好下处,自携了李孝逸回到寝殿休息。却见李孝逸犹疑道:

  “天后,臣想清理一下那些字画——”

  流连地望着那些东西不肯离开,天后笑道;

  “这一夜若不肯放你走,只怕是睡不着了”

  将一件棉袍披在他身上,叮嘱道:

  “看归看,只是不许再流泪,身子要紧,可记下了?”

  孝逸温顺点头。

  夜半天后起身小解,一模枕边仍旧是空空的,便命苏德全点上灯笼,来到正殿。

  远远地就听见书房里面叮叮咚咚的响着琴声,打开殿门。却见李孝逸正在一盏烛火下练琴,手里端着正是那本古旧发黄的《幽兰》琴谱。

  天后爱怜道:

  “这么晚了,还不睡!琴谱是你的,慢慢参详就是,何必急在这一晚?”

  走上来将那本琴谱收了,见爱郎依旧兴致勃勃,在那里抚弄琴弦,便拿起那琴谱道:

  “好,你既不睡,咱们便一起参详。”

  拿起曲谱认真翻看,忽见曲谱扉页夹层内隐隐藏着一物,用力抖动搓弄竟是一张纸片飘然而出。

  孝逸一边拨着弦子一边道:

  “最后一句是什么?‘君子之守’是要挑还是抹的?天后快将曲谱内容读给我听!”

  忽见天后抖出一张纸片,不由得“咦”了一声,停了下来,走到天后身边,并不敢去碰那纸片,只是远远看着。

  原来竟是一块上好的湖州宣纸,天后展开,上面第一行竟是:

  “越王贤侄台鉴:

  吾闻人臣同国患为忠,不同为逆,前者王留书相约起兵一事,已与驸马做彻夜长谈,阿武窃吾李唐神器牝鸡司晨,吾等皆皇室懿亲,宗社所托,不舍生取义,尚须何邪?千金表面应付,实为暗中恭候王师以来。鄚州守军,愿为前锋,以供驱策。千金拜上,大唐垂拱四年八月中秋”。

  墨迹颜色变浅,字纸略有皱褶,想来此信已有一年时间,虽保存完好,却也难免成为故纸。

  宣纸右上角剪了一个小小的三角缺口,和越王府所有来往信件制式相同。

  天后看罢,将这张纸恶狠狠揉成一团,握在掌中沉吟不语。

  暗想这鞠崇裕显见十分谨慎,遗物必是经过反复检验才能送到李孝逸手中。这曲谱从箱底拿出来时就有些漫不经心,必是见纸张发黄、内容枯燥的曲谱才大意松懈,故而竟让这张越王小心藏起来的谋反信件大白天日,也暴露出千金公主这个心怀叵测的贱婢。

  幸亏自己及时出现,而李孝逸的注意力也只是在曲谱指法上,没有来得及发现这封信,不然的话以他那种事事埋藏心底的性格,只怕他就算心中恨极了千金公主,也绝不会举报越王府从前的同党。

  孝逸见天后看完那张纸之后面色沉郁,也不敢问上面写了些什么,便放下手头一切,乖乖和天后一起回房休息。

  天后将那张纸团交给苏德全,低声吩咐了几句。苏德全连声说是,瞄了一眼李孝逸,径自垂头去了。

  这晚天后兴致尤其的高,几次缠绵都不肯作罢,累得孝逸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天后快乐的声音从不避讳,到兴起时还不住口的呻吟叫喊,倒将整个承晖殿弄得惊天动地。

  众宫人早已习惯天后的高调,只当没听见呼呼大睡。倒是楚媛听了一夜兄长低沉的呻吟和天后尖锐刺耳的笑声,只用被子蒙了头,手指堵了耳朵,不住流泪。

  寝殿的二人折腾到天将蒙蒙亮,方渐渐歇了一两个时辰。

  次日天后起身,早早的出门,走到门口听得苏德全禀道:

  “千金公主又来请安,说是有要紧的事和天后汇报,请天后务必见上一面。”

  天后听了便道:

  “那就让她进来候着,等本宫散朝回来再说!”

  悠悠看了一眼苏德全,吩咐起驾……

  却说孝逸睡到日上三竿,还迷迷糊糊不肯起床。苏德全屏退左右道:

  “小公子可愿看场好戏?”

  孝逸含糊道:

  “什么好戏,哪有这么快?”

  苏德全道:

  “快刀斩乱麻,天后的手段您是清楚的!”

  孝逸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睁开了眼睛。

  苏德全复又趴在李孝逸耳边轻声说:

  “总归是小公子的笔迹描摹得太像,连纸都做旧得极其神似。那个三角口子换个人都想不到!”

  孝逸侧头轻笑,

  “天后的书房里旧纸多得是,能杀人的却是不多。——她人在哪里?”

  “这个不知死的一早就撞进来要举报公子,天后命老奴带进来逼她自裁。刚刚还在宜春宫哭闹,此刻恐怕已见了阎王了!”

  “可恨没有天后的命令,出不得这门,看不到这个贱人的死相!”孝逸坐起来皱眉道。

  前日刚刚在御花园东暖阁醉酒闯祸,还被天后勒令在承晖殿内面壁思过,虽说天后事后回心转意消了气,但只怕这一两天之内也出不得门。

  “可也巧了,小公子可知今日当值的是什么人?”苏德全狡狯笑道。

  “是谁?”

  “就是上次建璋殿当值的那个周培公,此番御林军换岗,竟将他轮到了洛阳。公子出去和他寒暄几句,老奴便命人将那具尸身抬着从公子面前经过,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如此可不再次利用了此人?”

  孝逸心有不忍。

  上次和薛怀义争执的事,乃是孝逸策划好了等待薛怀义上钩,他明知在建璋殿的一举一动,都会有马弘力透漏给薛怀义,薛怀义必会上门,情急之下冲击建璋殿大门,那大门上的符咒自然迎刃而解。因此御林军必有当值将军被罚,原也在设计之中。

  没想到赶到现场的周培公恭恭敬敬将三块灵牌包了,这一举动颇令孝逸感动,因此反倒在极其艰难的困境下,替周培公说了情,方让他免于被打被逐的命运。

  虽说让他全身而退,但毕竟是利用了周培公,因此心中倒有些不落忍。

  “老奴想此次倒不会有什么,天后也不会因此降罪。小公子日后多多提拔他,让他多些晋身的机会也便是了。”

  苏德全不住撺掇李孝逸出去看看好戏,也是因为二人费尽心机地扳倒千金公主,必要让小主人亲眼目睹她的死相,方彻底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孝逸点头,穿上衣服和苏德全兴冲冲出门,却见楚媛抓了一把谷子站在廊下喂雀儿,和她打了一声招呼便走到殿门口。

  周培公背过身去正在清点人数,扭过头来便见孝逸满面春风背着手站在那里,忙上前拱手道:

  “小公子安好!苏总管好!二位可是要出门?”

  苏德全清了清喉咙,

  “刚刚老奴跟小公子说,今日门前宿卫的是一位长安来的熟人,因此小公子便急急地出来和将军见上一面。”

  孝逸作揖道:

  “前者承蒙将军护佑亡者灵牌,又帮在下和苏公公阻挡怀义行凶,此事一直不曾当面谢过,孝逸深以为憾。今日却在洛阳重逢,在下与将军可不是有缘吗?”

  周培公回礼,

  “不敢,培公职责所在,但求无愧于心。感谢的话,培公断不敢受!”

  他说话不卑不亢,态度也是不冷不热。

  苏德全环顾左右道:

  “小公子说值此隆冬时节,天寒地冻,兄弟们在此值守,虽是公务,也辛苦得紧,因此特命御膳房熬了一锅热腾腾的人参松茸汤来,请众位暖暖身子。”

  便有宫人抬了一桶热腾腾的汤水来,里面加了极品的辽东人参和鹿茸青梗等冬季进补之物。用细瓷雕龙海碗盛了,送到众人面前。

  周培公本待推脱公务在身,却见李孝逸先盛了一碗,举到面前自己饮了,倒不好说什么,也跟着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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