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啾啾的鸟鸣从薄薄的窗纸穿透进来，带着蓬勃的初夏气息。

从黑暗的梦里醒来，凤璃凰的脸半掩在薄被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胸口还有些隐隐的疼，钝钝的，有些难受。她闭着眼睛试着动了动，肩膀的伤口有如撕裂般，令她不住呲牙咧嘴，但此刻不是追究伤得如何的时候，她咬着牙，腾身跃起，做好一个防备的姿势。

她斜飞的凤眼微微拧起，清澈的眼波就像褶皱的溪水般泄了出去。

窗棂下的烛灯亮着，墨染悄无声息，浅褐色身影仿若影子，他握着一卷书，眉宇是绝顶高山最淡最冷的雪。

“果然你还是救了我。”凤璃凰挑挑眉头，纤纤玉指顺势握紧了玉箫。

“如你所愿。”墨染轻轻放下书，睨着她，见她的脸色还是略略苍白，但忍痛戒备的模样，显得精神又干练，看来自己的医术是越发好了，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阳光肆无忌惮地播洒进来，仿佛照亮了此刻两个人的处境。她，眼波清澈，手握利器随时准备给发现自己女儿身的救命恩人致命一击。他，眉宇淡然，抚着桌角对随时给自己致命一击的她微微一笑。

“你，确定杀的了我？”他突然站起来，向她走去。

凤璃凰眉头一挑，手掌一翻，手中玉箫顺势向前，带着雷霆之势刺向他的眼睛。

墨染不禁莞尔，他稍稍侧身，躲过玉箫，手顺势捉住了她细细的手指，紧握不放。

凤璃凰瞪着他，白白眼。

“这样你不会觉得丢脸吗？你这是以强欺弱。”

“弱者如果逞强杀我，那就是自寻死路，何不成全。”墨染轻轻放手，淡定地坐在了床边。

“杀你，我又不是傻瓜，暂且不说我受伤体弱，饶是全盛状态，都无半分把握呢。”凤璃凰盘腿坐下，也不惦记刚刚自己要杀的人了，静静地闭眼调息起来。

房间里，沉默便又如海水般涌了进来。

过了一阵，凤璃凰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发现墨染正对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背影在微光里显得黑而瘦，寂寥又傲然。

“为什么救我？”半晌，她闷闷地出声。

“送上门的买卖，我为何不做？”墨染回过头，明亮的阳光打在他的鼻梁上，像雪山般闪耀着耀目的光芒。

“这个买卖，不太好做。”凤璃凰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子。

“正是不太好做，才知收益颇丰，姑娘觉得，是或不是呢？”

“叫我璃凰公子就行了，我是女人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阁下若让他人知晓，我就扒了你的皮。”凤璃凰踱步过来，清澈的眼眸精光四射。

“为了在下的皮能完好无损，那在下考虑一下要不要来个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呢？”墨染也不恼，只将那狭长的眉梢弯了弯，一股凛然锋利的气势便涌了出来。

凤璃凰摆摆手，“现在的年轻人，一言不和就打打杀杀，本公子甚不欢喜甚不欢喜啊。”她拖张椅子坐下，“别激动，我这里有桩好买卖想跟你谈一谈。”

“此前姑娘一番做虚作假，又欲擒故纵，倒叫在下看不清楚。”墨染转过头来，眼眸深不可测，“不知姑娘想买什么，又有何可卖呢？”

“我想买的是一个人的平安，和一个血债血还。”不知何时，凤璃凰脸上的笑意已被沉重取代，少有的严肃和认真，“我能卖的，自然是我的实力和诚意。”

“姑娘焉知在下需要你的实力和诚意？”墨染微笑，“梅剑山庄乃江湖名重，雄霸一方自有威望，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雄霸一方的梅剑山庄，多年来却始终保持着谦卑和圆的态度，既不称霸武林，也不寂寂无为，团得住白道，哄得转黑道，私底下广结豪杰，广揽贤士，如此韬光养晦，却不知意欲何为？”凤璃凰手指缓缓敲着梨花木的桌面，哆哆几声，有如说书。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不必过多想象。不过姑娘消息灵通，倒是在下小看你了。”墨染坐到她对面，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姑娘先前作为，就是想表明不做梅剑山庄的贤士，只做合作伙伴是吧？”

“正是如此，我的才能可以为你所用，但不能肆意乱用。”凤璃凰对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有事可以商量，但不能吩咐。”

“绕了一个大圈子，既要让我看到，又不让我看轻，姑娘这算盘打得不错。”墨染玉手执起桌上的白玉壶，潺潺的水声倾泻而出，清洌的茶水渐渐盈满青花瓷杯，桃花的香气也溢了出来，“姑娘的血债血还，难道是指影舞宫之灭？”

“诚然。”凤璃凰依旧看着他眼睛，见他半分波动也无，便知此人确实深不可测，“鄙人姓凤。”

墨染微微停顿了手上动作，似在猜测凤璃凰的真实身份，又似细细品赏桃花茶香，“姑娘既是影舞宫人，焉知此祸不是梅剑山庄所为？”

“影舞宫偏安一隅，与世无争，身在江湖，却远于江湖，与梅剑山庄素无往来也无恩怨，而且，江湖各派的大动作都在眼线范围之内，断不会遭此横祸而全无防备。”凤璃凰娓娓道来，“因此，灭我影舞宫人，极有可能是朝廷中人。”

“所以，你需要我帮你救出影舞宫宫主凤轻尘，还有报仇雪恨？”墨染伸出雪掌挥了挥袅娜的茶汽，姿态悠然：“与朝廷作对，不是梅剑山庄的行事作风。”

“你只需要暗中助我即可，很多事情我会自己处理。”凤璃凰有些口渴，遂将他面前的茶盏拖过来，粗鲁地吹了几下，浅浅尝了一口试试温度，又吹了好一会儿，方才咕噜两口喝了个干净，又推过去示意墨染再倒一杯，“你助我寻人，我助你大业，互惠互利。”

墨染执起玉壶，缓缓满上一杯，又端起茶杯凝神望着，似乎在看茶里的桃花瓣慢慢浮起。

半晌，他将茶杯递到凤璃凰面前，一抹笑意如风飘过。

“好。”

他的声音温如桃花。

“很好，从此我们就是伙伴。”凤璃凰接过茶杯，恰到好处的温度令她不禁一饮而尽，“披荆斩棘，携手共进。”

“虽然真相如何我暂不十分明了，但这场腥风血雨的背后，比姑娘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富甲一方兵强马壮的靖安王，贤名天下门生众多的玉洛王，每一个都是厉害角色，姑娘可得小心。”窗外晨曦渐明，墨染站起身来，“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好好走着，千万别摔。”

“你的意思是靖安王和玉洛王......”凤璃凰跳起身来，正要发问，却被墨染一只洁白的手指封住嘴唇，“我的贴身侍女阿璃，你问得太多了。”

“啊！”凤璃凰一双大眼睛呆愣愣地大大睁着。

墨染倾身过来，在她耳边细语道：“昨夜你给我惹了个大麻烦，所以眼下不得不‘卖身’于我贴身伺候了。”

凤璃凰眨眨眼睛，望见床头折叠妥帖的侍女衣服，脑门嗡地一声。

我堂堂璃凰公子，竟然要扮贴身侍女！天理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