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凤璃凰都处于一个极其迷茫的状态,虽然她仍旧笑着闹着,但是很明显笑是空的闹是空的,就连平常清澈流转的眸光,此刻也有些呆滞和迷惘,直到金面具上台,她才勉强收拾起心神。
温澜知她见到故人,又想起了那些黑暗无望的过去,而她素来又是自我消愁的性子,当下也不言语,只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将自己的温暖绵绵不断地传过去。
金面具冷眼瞧着对手,悠闲地彷佛是在喝茶听曲,他很自信,除了墨染和落尘,这世上年青一代的高手,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对手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不过能够闯入三十强,大抵还是有些本事。那男子玉冠束发,素衣轻带,手中一柄水墨折扇缓缓摇动,文质彬彬,风采不凡,不像武林高手,倒像一个满腹锦绣的白衣书生,只可惜右脸上一道凌厉的疤痕,破坏了整体美感。
如幻如幻,世间万般如梦如幻,取这个名字的人,大概厌倦了红尘辗转,看透了人心反复,渐渐失望,直至心中寒意一片。
金面具冷哼一声,这世间的一切确实虚幻如梦境,同床共枕的夫妻,转眼也可弃之如敝履;折梅煮酒的知己,也可因利益冲突而反目成仇人。唯有强大的自己,才可以依靠可以信赖,因为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锣声响起的同时,金面具动了。
他动作极快,右掌内劲催发,攻向如幻胸口的同时,左手曲张为爪,狠狠抓向如幻腰间,而左腿如同一个铁扫帚,灌满真力,横扫向如幻膝盖。三个动作看似简单,但要同时进行,还要做得这般流畅紧密,实在不可思议,况且这几个动作刹那攻向对手的上路中路和下路,被攻之人即便反应快速,急急抵挡,也万万不能挡住三路杀招,但凡一路格挡不住,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凤璃凰瞳孔微缩,金面具这一出手,似要一招制敌,不让别人摸透他招数来路,这与他之前的比试风格如出一辙,都是速战速决,不露端倪。
“泰山派的‘直捣黄龙’,吴湘子的‘一齿两断’,普渡寺的‘横扫千军’。”温澜在她身边低声道来。
金面具志在必得,眼神睥睨,看你是保胸口呢,还是保腰保膝盖?
如幻却什么都不保,悍然迎上他的杀招,手中折扇一溜一转,忽然扇端生出一排尖刺,直直刺向他的喉间。
金面具眼睛微眯,见那尖刺寒意茫茫,锋利无比,终究有些忌惮,当下不得不转攻为守,左闪右避,寻隙出击,如幻趁势急攻,折扇舞出一片茫茫光影,他自知不是面具人的对手,只尽力而为,多拖延一时半刻,好让见多识广的温澜识出他的师承来路。
“太极派的‘日月乾坤’,落英山的‘龙游浅滩’,青云道观的‘青山绿水’......”声音越来越低,温澜眼神愈加深沉,“天下武学,他竟然博览通晓,化为己用,可怕。”
凤璃凰的眉毛微微拧起,金面具的武功她早有领教,当初在靖安王府那一招无形飞箭,可让她着实吃了些苦头,她知道他是武学高手,却没想到会高到这个境界,各门各派的武功,他居然都会个一招两招,甚至能够圆熟使用。
温澜目中惊异之色更加浓厚,他因着行走天下治病救人的缘故,许多被他救了性命的江湖客无以为报,便将毕生最得意的武功转赠于他,他却之不恭只得记下,一直没有修习,近来苦练武功,才将心中这许多的秘籍一一整理,从易到难慢慢学来,因此天下武学,他虽然还未全数学会,但招式路数确是实实在在记在他的脑中心中,此刻见金面具顷刻之间,便连使各派高招,每一招都深得其义,心中不免叹服。
金面具沉稳应战,游刃有余,而如幻却渐渐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金面具眼中幽光一闪,两掌交握,平推出去,正是他多年勤练的日月神掌之中的“大浪淘沙”,这一套掌法他日夕苦练,已臻炉火纯青之境,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无坚不摧,威力非凡。
如幻扇面长展于胸,真力灌注,全力阻挡,那掌力堪堪挡住的时候,突然又涌上一层,恰如白浪滔滔,连绵不绝,一浪强过一浪,重重叠叠,细碎的内劲如同砂砾一般,透过钢铸扇骨打入如幻手臂之中,震得他手臂酸麻,险些把握不住,内腑一阵钝痛。
如幻勉力压住喉间腥甜,化守为攻,折扇滴溜溜飞出,直刺向金面具的咽喉,全然不顾对方掌力袭身,竟是拼着身受重伤,也要伤他一二。
金面具微有讶色,想不到文质彬彬的如幻竟如此悍勇,先前与自己拆解了几十招,他已是勉力支持,万万想不到,在日月神掌的威力之下,内腑受创,竟还能全力一攻。
那飞扇来得极快,带起烈烈风声,在这电石火光的一瞬间,金面具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只见他不退反进,五指如钩,刹那摸过折扇的扇柄扇骨,只听得嘎嘎几声细碎声响,那只折扇已然被他抓碎,簌簌地落下一地残屑。漫天飞扬的扇纸有如飞絮,而他自飞絮中电射而出,修长手指捏起一个古怪的姿势,轻轻巧巧地点在如幻胸口。
如幻忽觉呼吸不畅,而丹田之内空空荡荡,竟是一点内力也无,不由大惊失色,突然一线火热自胸口而入,贯穿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
“噗!”一口鲜血终于忍耐不住喷射而出,如幻捂住胸口,半跪于地,额头上青筋根根凸起,仍是咬住牙齿,一声不吭。
“是条汉子!”金面具长身而立,冷冷的目光俯视着如幻。
“安意胜!”锣声响起,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温澜目光沉沉,望着他的背影沉默无语,感觉到凤璃凰的手轻轻颤抖,他转过头来,见她一脸震惊,忙搂住她的肩膀,从人潮中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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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小道旁,一丛一丛的海石榴,嫣红一片,一朵朵俏立树梢,不畏严寒风霜,开得灿烂无比,风中有淡淡的花香弥漫飞散。
“温澜哥哥,你看出他的师承了吗?”一直出神地望着海石榴的凤璃凰,终于转过头来。
“没有。”温澜蹙起眉毛,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此人故弄玄虚,心思深沉,又通晓名家武技,我实在猜不出他到底出自何门何派。况且,最后那几大绝招,似是自创而成,并无依据来路。”
“不。”凤璃凰仰起头,注视着天边阴沉的天色,“那不是自创。”
温澜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却紧抿双唇,半晌不语,久久的安静之后,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她顿了一顿,调匀呼吸,方才继续说道,“你之所以不识,是因为这世上只有几人见识过那日月神掌和融雪神功,而那几人,要么老了死了,要么杳无踪迹。”
“日月神掌?融雪神功?”温澜在脑中细细搜索,确实毫无印象,“闻所未闻。”
“寒溟曾有一个小徒弟,是天生的练武奇才,根骨和悟性都是上乘,偏偏这个徒弟的行事作风与他极为相似,同样的剑走偏锋,同样的不拘一格,看到这个徒弟,就彷佛看到了自己,寒溟对他自是十分疼爱和信任,将一生所学悉数传授,哪知有一日,这徒弟却犯了门中最忌讳的禁条,偷学门中其他人的武学绝招,寒溟心痛不已,令他闭关思过。偏偏这个聪明的徒弟摸中他的性子,使了一些小手段,将寒溟重伤,又以赌注为饵,将寒溟困在了绝壁之下,十几年来未得脱困。”凤璃凰娓娓道来,眼光似乎穿透天空,看到了过去,那个肆意张扬如同狐狸一般狡猾的男子,终究败在一个如他一般狡猾的徒弟手上,他之所以会败,并非是功力不够、智慧不足,只是他不够绝情冷酷,做不到亲手将教导多年的弟子,置于死地。
“寒溟的小徒弟,就是安意。”温澜了然大悟,难怪他的武功如此博大精深,寒溟本身就是一个神话般的人物,他的弟子自然也不会普通,“寒溟到底多少岁?他是九天门出世弟子的传人吗?据说他武功深不可测,而且相貌也极为俊美......”
“不,寒溟就是九天门最小的弟子,当年追随大师姐和大师兄任性出世,入了红尘,自创威慑天下的九天魔族,江湖中人无不闻风丧胆,十几年前他长相确实极为俊美,貌若少年,江湖上多少痴痴女儿,都迷恋于他的一颦一笑。”
“那十几年后呢?”
“更美了,连男儿都要拜倒在他的美貌之下。”
温澜挑起眉毛,无声一笑,“那你岂不是......”
凤璃凰挥了挥手,嘻嘻笑了一声,“我对四五十岁的老头可不感兴趣,虽然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随即整容严肃道,“寒溟不会跟我作对的,我只担心这个面具人安意,我总觉得他比我们想象中更加恐怖和强大。”
“能够令寒溟摔跟头的人,确实恐怖。”温澜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但凡是人,总有弱点,我会帮你的。”
刀山火海,阎罗鬼魅,我都会在你身边,尽我全力,帮助你,保护你。
凤璃凰扬起脸笑了一笑,“我知道,有温澜哥哥在,我的心就定了一半,我虽然不敢轻视他,但我也绝对不会小看自己,且等着吧,总有一日揭开他的真面目,总有一日一报还一报。”
冲破云层的暮阳斜照她素净的脸上,淡淡金辉之中,她宛如一朵,开得绚烂的海石榴。
不惧风寒,俏立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