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可能！”赤翎挣扎着抬起头，他的脸色甚至比鲜血还通红，一双眼睛泛出痛苦的狰狞，“你不会，你不会是她！”

她却手一扬，夺过墨染手中的剑，迅速而干脆地插入他的心脏，带出流泉般的鲜血，在洁白玉台上激射而出，放掉一个人最后的热度。

“大师伯，您的血可真是脏。”她慢慢地用他金色尊贵的袍子擦着血污，在他渐渐涣散的眼神中，凑近他耳朵，梦呓般低语：“六十年前，您带回了我，如今正好，我送您最后一程。”

“你……”赤翎抖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可惜最后一口气息终于慢慢消弭，将他满腹的惊诧和震动，归于很快就冷下去的躯体。

“雪舞！你竟还没死！”趴在地上的金袍人，脸上一道浅淡狭长的伤痕，他怒目瞪着麻衣女子，“你竟敢欺师灭祖！你竟敢！”

“有何不敢？有何不敢！”一直平静的雪舞突然间神色狂乱，那细细的眉毛斜斜一竖，陡然生出地狱修罗般的煞气，手中长剑直指那道伤痕，“赤炼，我真后悔，二十年前的那一剑，没能削掉你的半边脑袋。”

“孽徒！你还执迷不悟！”一个老头半死不活，犹自还不忘将身旁那个更老的人扶了扶，“师尊在此，你还不速速罢手，以死赎罪！”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雪舞仰头长笑，那笑声却凄厉悲愤，针尖似地扎得人心生疼。

“你们选中根骨奇佳的婴孩，灭杀全门，血洗家族时，可曾手下留情？”

“你们将那些孩子丢在狼群之中，任其绝望哭喊自生自灭时，可曾心中不忍？”

“你们残忍地将我们训练成工具，训练成无情无心的木偶时，可曾觉得不妥？”

一字一字，犹如巨锤擂鼓，凤璃凰呆呆立着，觉得世事之黑暗，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之外。

神圣高远的九天门，就像一个没有丝毫道理可言的地狱，在那里，人是工具，最好的模子就是白纸一般的婴孩，由九天门的长老们悉心挑选，一旦选中，不是永世荣耀，而是永久黑暗，为了得到一个纯粹完美的、没有丝毫杂念的、绝对服从命令的工具，他们灭掉满门，带走天真的孩子。

许许多多那样的孩子，长到一定的年龄，便被扔到最残酷的环境中，也许是冰天雪地，也许是群兽环伺，没有食物和希望，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奋力挣扎或者自相残杀，在历经绝望、黑暗、孤独和生死的轮回之后，剩下的孩子，再热的笑也冷了，再软的心也硬了，踩着同伴的尸体，终于有资格成为一个工具。

何其残忍，何其冷酷。

周遭的寒气突然都涌聚过来，凤璃凰的眼睛渐渐有些模糊，似乎看到眼前那个女子，正渐渐地变矮变小，缩略成一个无助孩童的模样。她想伸手拥住她，也许一点点温暖，就能为那孩子满眼的黑暗，亮一点希望的星光。

可她知道，雪舞的绝望，一定远远不止于此。

雪舞的眼眶微红出浅浅的泪，她望着养她教她的师门，声音嘶哑：“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每一件，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只为了有一日，能够毫无愧意地离开九天门，去过砍柴织布的生活，去过平凡人最简单的日子，可是一切都是梦，都是梦啊……”

“你们背叛师门，私定终身，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师傅！”雪舞目龇欲裂，“我们没有背叛师门！我们只是厌倦了杀戮厌倦了鲜血，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放我们走！为什么你们又要……害死我们的……孩子……”

孩子两个字在她的舌尖滚了滚，轻轻地吐出，在那样凄厉的语境中竟也揉砺出几分温柔，只是那样的温柔配着她深暗无底的眼神，只让人觉得无尽的悲哀和无尽的绝望。

“孽种死不足惜！”赤炼被剑锋所指，犹自啐了一口。

“孽种？”雪舞猛一回头，眼神如同万根冰柱，齐刷刷钉入他眼中，“我和风扬两情相悦……”

“九天门门规，自入门那一日，永生永世便是主家奴仆，终身不嫁不娶！”赤炼直视着她的眼睛，“违反门规，即是死罪！”

“入门不是我们选的！”雪舞目光深寒，突又惨然一笑，“既然挣脱不开，不如就让我彻底毁灭。”

她手腕一震，毫不犹豫横剑挥向他喉咙。

一泊鲜血火辣辣扑在她脸上，她的眼神却并未因这快意的温度而温暖半分，反而更深更冷。

脑袋咕隆隆滚落的声音，就如石头滚落深渊，再无回旋。

“孽徒！孽徒！”身后，那老头突然冲了出来。

他竟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用绝杀的一招，将雪舞毙杀。他瘦弱干瘪的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速度极快，风一般卷了过来，半空中十指张到极限，无数绿芒四散延展，千万柄小刀飕飕飞旋着，练成纵横交错的绿网。

绿网之下，雪舞轻轻一笑。

她虽然年老色衰，但那一笑却极其艳丽，犹如薄薄烟雾中蓦然绽放的一朵紫兰，艳丽无双。

一笑之中，她毫不迟疑地抽出那把剑，迎上。

迎上授业恩师，九天门第一高手，赤溪。

刹那间两人便交战数招，没有惊天动地的嘶吼和兵器相交之声，只有方寸之内真力对撞的细微风声。

赤溪用什么招式来打，雪舞就用什么招式来对，一个是临死之际的悍勇，一个是比死还绝望的冷漠，这对顶尖师徒，用无情对无情，用决绝抵决绝，往日恩情只余此刻以命相搏。

凤璃凰红着眼眶，眼前人影缠斗成团，这场最顶级的对决，她不能插入，也无法插入。

“不用担心。”墨染握住她的手，异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黑狸火毒，是不是被你解了？”凤璃凰侧过头，望着他万事凝定于心的冷静神情，心中莫名安定。

墨染望了望她眼睛，极其温暖的一笑，“你那么聪明，想必你都明白了。”他不再看她，凝神望着眼前战局，“如果不明白，那也没关系，等此间事了，我再详细说与你听。”

许多细节她不得而知，但她也能隐隐约约地猜到，绝世宝藏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鱼饵，目的就是钓出九天门这条大鱼，完成雪舞报仇的夙愿，如何布局，如何落棋，不过是他素手翻动一念之间。

那般惊人心计无双智谋，若要杀一个全盘信任自己的人，恐怕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吧。

在她含着恨意决绝离去之时，他是否也因那轻易打碎的信任而难过伤心？

在她恨着他而他守护她的路途上，他灿烂艳丽的笑容之后，是否下着连绵沉沉的雪？

凤璃凰的目光暗了暗，轻轻叹息一声。

墨染转过眼，认真地看她，看得她心乱如麻手足无措，方才轻轻道：“阿璃，你我都是世间凡人，不必勉强自己不犯一点错。我的心意，你不明朗，才会生出误解和质疑，这不能完全怪你。”

凤璃凰放心地轻呼一口气，又听得他凑近耳边道。

“这都怪我，自认为你会明白我的心意，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傻。”

凤璃凰秀眉横竖，正欲发火。

他的气息薄薄又凉凉，有着好闻的茶兀香气，悠悠地轻声叹息：

“你这么傻，傻到我不放心让你独行冒险，傻到我不得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我爱你。”

凤璃凰眨了眨眼睛，愣在当地，那没有发泄出去的小小火气，突然又如燎原的野火，呼啦啦地烧着她的手她的脚不知放在哪里，烧着她的耳朵泛起通透的红，烧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火辣辣的热，烧着她的心又酸又涨的疼，又慢慢生出无限的欢喜，烧着她的眼睛光亮如星，闪出绮丽明亮的光彩，像一棵度过漫漫冷冬的树，极快地抽出嫩绿的繁叶，在淡淡的日光中，迅速长成丰盛的模样。

往日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突然就散了。

而时光如此之美，让她沉迷欲就此停留。

凤璃凰红着小脸，吸了吸鼻子，难得“有些羞涩”地开口：“其实我也……”

“砰！”

伴随着肉体落地的闷响，一声凄厉的呼声响起：“这一剑，我替风扬还你。”

凤璃凰抬眼，便见雪舞一剑插在赤溪的肩胛骨，将他牢牢钉死。

雪舞的发髻已散了，此刻她披头散发，微微喘息，唇间染血，却挂着畅快的笑意。

赤溪奋力挣扎，却始终挣不脱他此生最得意最优秀弟子的钳制。

“师傅，我不会就这么让你死的。”雪舞哈哈大笑，一掌又一掌地打中此前赤溪护着的老头胸口，直打得那老头口中鲜血狂喷不止。

“孽徒，你杀了我罢！”赤溪一声声咒骂着，却无力阻止。

“哈哈哈，九天门，尊贵无上的九天门，尊贵无上的门主，都他妈的狗屁不如！”

那老头长长的白须上沾满了鲜血，张着的血口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发出痛苦的闷哼，直到最后，渐渐地连哼声也没有了，那双精明的眼睛也慢慢失去光彩和生机……

作者感言：最近姐姐新店开业，我也忙得跟狗似的~~

主要还是没读者，唉，没动力！！

But，还是要努力，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