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殿之中，凤璃凰剑气如虹，所经之处，物体纷纷击飞坠落，在她身前，十来个黑袍高手光剑如网，将她团团围住。萨纳尔和伊莲立在远处，冷冷看着。

她百忙之中破解幻毒，倒将自己陷入劣势。

只是，以她目前的实力，这十来个人，本当是困不住她的。

一剑挥开罩下的剑网，她身子忽然向前一倾，她立即拄剑稳住。

“啪！”一口黑血喷出，被她浑不在意地挥袖拂去。

那片袖子，血迹斑驳，或深或浅地浮在蓝衣之上，如同浅湖枯竭，露出颓废水草蔓延的荒凉湖底。

贺兰惊叫着扑了过来，此刻她气力稍有缓和，虽能力有限，但气势迫人，黑袍高手不得不抽出人手应对，这样一来，原来紧围凤璃凰的阵势便出现了空缺。

凤璃凰扬眉一笑，身形一转，剑气横卷而来，怒涛翻涌，势不可挡。

她不恋战，在黑袍人避其锋芒的时候，身形如鬼魅，刹那穿过空缺。

“阿璃！”贺兰面色一喜，接住她递过来的手掌。

凤璃凰身子一错，手腕一抖，将她扔进了扑过来的轩辕怀中。

横剑一擎，光华灿烂，竟比满殿金玉更加辉煌明亮。

明光之中，脱离控制的凤璃凰目光狠厉，直扑伊莲二人。

萨纳尔冷哼一声，正面迎上。

这座宫殿已是地道出口，往日与西罗交易便在此中，豢养的十二武士是最后的仰仗。出了地道，便离西罗边境不远了，到时天高海阔，他与伊莲，便能有一个好归宿。

只可惜，出口有人守株待兔，除了关闭生门绝地反击，再没有别的选择。

若是从前，他倒没有自信与之一战，只是眼前的凤璃凰，虽然神态自若，可惜方才冲出幻毒之境，元气大伤，又被武士缠斗，想必损耗严重，若能将她擒下，拿为人质，还怕没法出去吗？

他手中拿着一个彩色茶壶样的武器，金丝镂空，内中闪烁着瑰丽的光彩，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射出珍珠大小的彩珠，彩光跃动，在半空中嗤嗤飞响，如同长了翅膀的蜘蛛，交织出缤纷彩网，跗骨之蛆般，紧追着凤璃凰的身形，无论她如何躲避，都始终不离左右。

随着手掌的转动，那彩壶越旋越快，快得如高速飞旋的陀螺，旋起彩色迷离的烟雾，那彩网也越织越密，所经之处，如同利刃切割，即便是黄金打造的物事，也被整齐划落。好几次，凤璃凰的脚腕都险险越过，差一点便要被生生切下。

这般步步相逼，即使轻功卓绝的凤璃凰，也左冲右突无法脱离。一时如同困兽之斗，被拘束在方寸之地，连辗转腾挪的余地，都越来越小。

贺兰和轩辕心急如焚，想要相救，却被武士挡住。

萨纳尔嘴角扬起胜利的微笑，手指在彩壶盖上轻轻一按。

彩壶发出“叮咚~”一声轻响，随之，几道彩光突然绕了一个弯，以诡异的角度射向凤璃凰小腿。

废了你的腿，看你还不束手就擒？

凤璃凰却如流水般滑了出去。

那般细密的利网，那般窄小的空隙，那般毫无可能的希望，她却果断又自信地滑了出去，彩光削掉了她的鞋底，割断了她的发髻，她亦岿然不乱，长腿在半空中一绞，带起身形如燕，倒飞而出。

她姿势决绝快速，整个人如飓风拉展的旗，而身后追着的彩光，更以绝不回转的力度，击向她的后心！

无法禁制，便只能一击致死，仰仗你的尸体，也总好过坐以待毙！

凤璃凰在墙壁上一个翻滚，避开追杀，速度却是越奔越急。

萨纳尔的手指几乎伸进了彩壶之中，只看得见他的手腕剧烈的抖动着，而彩光愈盛，直耀得人眼睛生疼。

在他身后，一直观望着战况的伊莲，伸手捂住了眼睛。

等的就是这一刻！

凤璃凰一脚蹬在金柱上，炮弹一般反弹回来。

在她脚底，呼啸的彩光也呼啦啦反弹回来。

萨纳尔睁大眼，眼中浮现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他的手指飞快想要掰回启动的机关，却无力回天。

忽然他灵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手指深深插入飞转的机关。

咔嚓咔擦！

那些钢刀精制的机关，刹那齐齐截断他的五根手指。

他闷哼一声，咬住了牙帮。

可彩光并无丝毫滞留，似乎带着他的指尖血，一往无前毫不犹豫地攒射而去。

“阿莲！”声嘶力竭的嘶吼声。

伊莲将将拉开手，湿润的眼睛将将睁开。

眼前是暴涨的彩光，星河般璀璨烂漫，如同九天苍穹倾斜而下，华美万端。

她看见最美的风景，出自爱人的手。

一如几年前孤独圣塔的黑暗里，他轻揭纱笼，飞出的万千萤火，点点光明，照亮她。

此刻，也燃尽她生命中所有的光亮。

无数道彩光如同无数支利箭，刹那穿透她身体，空中簌簌下起了一阵血雨。

那一瞬间，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身体突然遍布空洞，四月的风穿过，带着晚春的凉意，和草原上小野花的香气。

记忆中的小野花，越飘越远，就像萤火虫的光亮，渐至黯淡，归于沉寂……

她仰首倾倒，眼眸里倒映着那些金光璀璨的珍宝，她所喜爱的人世间的繁华热闹，终究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有，甚至在彻底失去时，也未能发出一声真心的呐喊。

晟琊啊，你可知我多么羡慕你，至少你自由，至少你，可以去追你喜欢的一切。

可我就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当我掠夺你的功劳，享受你的心头血，甚至扭曲格朗的记忆，登上属于你的位置时，一切就已注定。

世人以为说谎的是你，那个顽劣不堪、不务正业的你。其实说谎的，恰恰是我，这个乖巧文静、温柔顺从的我。

只是，我曾经费尽心机得到的一切，最终只能成为我葬身的坟墓。

圣女如是，权力富贵亦如是。

我来自黑暗，终究回到黑暗中去。

她发出一声疼痛的叹息，落在扑过来的爱人怀中。

“阿莲……”他极其小心地抱着她，手势温柔如同抱着婴孩，她的鲜血立刻染了他一身，他只是轻轻吻着她脸颊，一声声唤，“阿莲……”

远处，石门轰然而塌，温澜带着人进来，迅速剿杀了十二武士。

凤璃凰皱着眉头，她根本没有想到，那彩壶如此厉害，竟连萨纳尔本人，都驾驭不住。

而轩辕格朗和贺兰怔怔地走近几步。

“别过来！”萨纳尔抬起头，本来健壮的他，刹那衰弱如垂垂老者，就连语气都那般疲惫，“她厌恶你们。”

轩辕格朗的脚步顿在那里，握着剑的手此刻微微颤抖，他的脸色很白，眼眶却发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抖索着嘴唇，“伊莲……”

伊莲咳了一口血，嘴唇轻轻动了动，可声音太小，并听不清。

“她向你道歉。”萨纳尔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着贺兰，说道：“并且谢谢你当年，制服恶兽，还以心头血救她性命。”

轩辕格朗转过头，望着沉默的贺兰头顶，有些疑惑有些茫然。

当时找到她俩时，他所看见的，是伊莲正用心头血救小琊啊。

在那一刻，他就认定，能牺牲自己挽救对手的伊莲，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无私最善良的人，即便对她没有男女私情，也始终敬重她维护她，才会因她的敦敦相劝，迟迟没对圣族狠心下手。

伊莲似乎淡淡笑了笑，萨纳尔立刻将耳朵凑近，她的嘴唇又动了动。

似乎有点犹豫，但最终选择听她的话。萨纳尔对着轩辕格朗冷冷道：“你风府穴上有金针封锁，经幻毒浸泡多年，对身体并无影响，只是若以特制香气迷惑，再以言语编造，就能改变、颠倒你的部分记忆或者感觉，只要拔出此针，就能解毒，只是过程苦不堪言，你自行选择。”

轩辕格朗毫不犹豫，伸手一摸，便准确地摸到了风府穴上的微小凸起。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颗小小的痣。

未曾想，却是一根记忆的枷锁。

“别！”贺兰晟琊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她身子不高，只得踮起脚尖，才能堪堪拉住他胳膊，“你此时重伤，不宜拔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低下头，对上她关切的眼。

“我只是怀疑，但这幻毒金针，须得当上圣女，才有资格学习，老师并未教我。”她苦涩一笑，“听说过，未曾见过，更不知它种在哪里。”

轩辕格朗茫然地放下手，望向那濒死的女子。

想问得更多，却知没有机会。

在他被修改被扭曲的记忆里，是不是早就爱上小琊？

伊莲眼里却没有他，只一心一意望着抱着她的男子。她的衣衫已被血沁得深重，正如一袭喜庆嫁衣，那张苍白的脸突然红如云霞，涣散的目光也蓦地爆发出明亮的色彩，她的手紧紧握住萨纳尔的断手，那样的力道必然深入血肉，痛入骨髓，但萨纳尔只是微笑。

“对不起……”她轻轻道，“最终不能嫁你，不能陪你……”

“不，你永远是我的妻。”萨纳尔在她染血的唇边印下一吻，温柔道：“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孩子。”

伊莲另外一只手轻轻抚上小腹，眼神如柔水，神情也安宁，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

她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点一点僵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