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翊霏走进教室，吵嘈的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几个聚集叽叽喳喳的同学，立即散开回到各人的座位，还不忘对她投来怪异眼神。<br> 翊霏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从书包拿出英文课本，抬眼对上坐在她右前方刘欣芳鄙夷的眼神，她也回她一记愤恨的白眼。<br> 开学後，同学在她背後传述私语，暑假翊霏好多天没来上课是和男生出外游玩，还在外过夜……，你们看看，她一点也不在乎，脸皮真厚种种言语侮谩嘲笑，大部分传言都是刘欣芳说出来的，她懒得去澄清辩解，由同学去窃窃私语传説不停。<br> 她的大眼睛瞪人是很可怕的，刘欣芳假装问坐她隔壁陈彩菊，英文是要考单字默写还是阅读测验……，转过头去。<br> 别人的议论纷纷，翊霏不在意，只是对程竣很抱歉。<br> 跟程竣去嘉义吃拜拜，她没跟任何人説，学校，美宜帮她请病假。两天没回家，妈妈来学校找美宜，才知道她没来上课。<br> 导师还以为翊霏和美宜结伴翘课逃家，电话打到林家，才发现美宜跟着母亲去香港游玩。<br> 翊霏去那儿了？没人知道，她向来独来独往，同学只有美宜最亲近，别人根本问不出什麽。<br> 翊霏也不跟表姐妹来往，所以不可能去亲戚家。放暑假前，学区国中才发生学生被绑架撕票，妈妈又急又慌就报警协寻。<br> 她和程竣坐夜车回到台中，天还没亮，不急着回家，跑去永和豆浆吃烧饼油条。<br> “你可不可以再带我去别的地方玩一天？”翊霏数着小钱包里的钱。<br> “不行！我请了两天假，再请假，会被开除。”程竣捏捏她的耳朵。“快吃，吃完我送你回家，洗澡睡觉。”<br> “我回家会被打断腿！”<br> “有哪麽严重吗？”<br> “我两天两夜没回家，不严重吗？”<br> “仇仇，你没跟家里説这两天的行踪？”程竣这才想起来，翊霏都没打电话回家。<br> “没。”翊霏摇头。<br> “麻烦大了，”程竣皱眉。“只怕你爸妈找你找翻天。”<br> 翊霏想起妈妈骂人的气势，眼泪滚下来，程竣见到她的眼泪慌了手脚。“嗳，仇仇，你别哭呀，我陪你回家，实话实説，你爸妈如果要打你骂你，全算在我身上。”他帮她擦眼泪：“我们又没做坏事，顶多被骂。”<br> “嗳哟，他们看见你才糟，我妈会把我大卸八块。”<br> “难到你要一直坐在这里？”<br> “我先跟你回去。”<br> “不行！到时候我有理説不清。”<br> “就收留我一天。”翊霏哀求。<br>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br> “程竣，我求你啦。”<br> “我説不行，就是不行！”<br> 一个警察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会儿又走过来，停住脚步，瞧了他们许久，才説：“麻烦俩位身分证借看一下。”<br> ３６<br> “政府规定，来这里吃烧饼油条要看身分证？”翊霏反问。<br> “我们又没犯法。”程竣觉得奇怪，店里每张桌子都坐满人，警察一进门就冲着他们走来。<br> “清晨四点半，你们应该在家睡觉，不该在这儿吃点心。”<br> “你是要告诉我们家长？”翊霏盯着警察的脸，怀疑地问。<br> “你怕被家长打屁股？”警察扬起嘴角。<br> “我家的小孩上了国中，算是大人了，不会再挨棍子了。”<br> “那你怕什麽？来，身分证借看一下。”警察仍和颜悦色。<br> “我为什麽要听你的话？”翊霏还是不配合。<br> “小姐，因为有人报案，説有个小女生在这里哭，我过来了解一下。例行公事，麻烦俩位配合，身分证借看一下好吗？”<br> 程竣掏出皮夹，拿出身分证。“她肚子太饿，但豆浆太烫，烧饼太硬，她才会哭。”<br> 警察忍着笑。“你应该点小米粥跟馅饼给她吃。”<br> “我的身分证忘了带，只有学生证。”翊霏踢程竣一脚。<br> “点心吃完赶快回家，不要让父母担心。咦，兰陵女中，仇翊霏。”警察惊诧看着她。“你家住在南区的花园新城？你父亲做成衣、运动鞋进出口，你母亲是市立幼稚园园长？”<br> “嗯。”她含糊的应答，父母亲几时成了名人？<br> “你们这两天都在一起？”<br> “对啊。”咦，警察怎会知道？翊霏偷眼看程竣，他盯着警察看的眼神满疑惑，警察先生正透过无线电对讲机和同事确认某些事。<br> “警方好像在寻找你。”他贴着她的耳朵説。<br> 她吓得浑身一震。<br> “别紧张，”他握了握她的手。“镇定。”<br> 警察的眼光回到她的脸上。“仇翊霏，你妈妈以为你被绑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警局报案，你却跟男朋友在这里吃点心。”他把证件还给他们。“我的同事通知了你的父母，麻烦俩位跟我回警局一趟。”<br> “我们又没做坏事，干嘛跟你去警察局。”翊霏现在只想赶紧溜。<br> “例行公事，俩位不要为难我，问几句话而已，没事。”<br> “我也要去吗？”程竣问。<br> “我説得很清楚不是吗？你们俩位。”他比个手势。“不是人人有机会可以搭警车的耶。”<br> “又不是头壳坏去，会稀罕坐警车。”翊霏翻了翻白眼。<br> “小姐，这是很特别的一种人生经验。”警察先生关上车门。<br> ３７<br> 那腆着鲔鱼肚的胖警察，听完妈妈指着程竣鼻子骂：“你这小流氓，活得不耐烦了，拐了仇翊霏两天不上学，不回家，我要让你接受政府的招待，进牢里吃免钱饭，罪名是诱拐未成年少女！你这混蛋看着我干什麽？不服气是吗？”<br> “天下父母都一样，自己的孩子犯错闯祸，一律推到别人身上。怪别人带坏自己的小孩，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别人的孩子是恶魔！是撒旦！自己的孩子是单纯的白纸，纯洁的天使！哼，我以为当老师的人最明理了，结果咧，一样溺爱偏袒自己的孩子，都牵拖别人。唉，教育的失败。”胖警察冷言冷语接了这句。<br> 妈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最听不得别人説她，当老师的连自己的小孩都教不好！<br> “对咩，要刮别人胡子前，要先刮乾净自己的。”来帮程竣办交保手续的教授接口説道。<br> “你説得什麽话？”妈妈气得柳眉倒竖。<br> “你光骂别人的孩子，难道仇翊霏都没错？脚长在她身上，别人绑了她吗？”<br> “没人煽动，她会逃课又不回家？”<br> “太太，你少説两句，多説多丑。”爸爸扬扬手。“这两个臭孩子，都有错，都一样坏。”<br> 另一位警察劝説：“孩子平安无事回来就好，打什麽官司呢？真上了社会新闻，吃亏总是女孩子。”<br> “咳。”胡教授对程竣使个眼色。<br> “仇伯伯，仇妈妈，真对不起，我不该带翊霏出去玩，又没告诉您们，都是我不好。”程竣对他们鞠躬道歉。<br> “本来就是你不好！”爸爸板着脸训斥程竣：“你比仇翊霏大几岁，要比她懂事，却跟着她胡闹。两天找不到人，我跟仇妈妈有多担心，以为她被绑假，或者出了意外，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白头发，黑眼圈都出来了，你们倒逍遥，吃拜拜，看庙会阵头表演，哼，乱来！该打！不像话！”<br> “爸，对不起啦。”翊霏説。<br> “撒娇我就不生气了？想得美咧，回家打断你的腿。”爸爸语气严厉，脸色已柔和下来，他朝妈妈方向挤挤眼睛，翊霏意会，走过去。“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br> “哼。”<br> “我以後不敢了。”<br> “你想死啊？还有以後！”妈妈尖声嚷嚷。<br> 翊霏涨红了脸，程竣硬着头皮过来説：“仇妈妈，都是我的错，您怪我就好了，请您原谅翊霏。”<br> “我跟你讲话吗？我骂我的女儿，要你插什麽嘴！没礼貌，没家……”<br> “太太！”爸爸厉声截断妈妈的话。<br> ３８<br> 程竣眼里浮起痛苦愤怒，翊霏扯扯他的衣角，他胸膛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滑动，硬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仇妈妈，我做错事，惹恼了您，是我个人的错，与我的父母无关，请您不要迁怒他们。”<br> “你知道要替父母顾面子，把翊霏带出去两天不回家，为什麽没想过要保护她的名誉，顾虑到我们的面子？”妈妈怒视程竣：“我真想打你几个耳光！但是，我更气的是仇翊霏不争气！丢人现眼！”<br> “仇太太，你确定要告程竣吗？”高个儿警员问：“那样连你女儿都会留下纪录喔？”<br> “人要脸，树要皮，得饶人处且饶人。”胖警察又説了。<br> “好啦，这事到此为止，天都亮了，折腾了两天，回家补眠啦。”爸爸站起来，跟几位警察先生道谢。<br> “还傻站着干嘛？走啦。”胡教授挽住程竣的手肘。<br> “仇仇，再见。”在警局门口，程竣转向翊霏。<br> “呸，倒了八辈子霉，才要跟你再见！”妈妈没好气的呛回去。<br> 程竣变了脸色，翊霏掀动嘴唇又抿着。<br> “你这傻小子，怎不明白？人家妈妈多嫌弃你，你对人家女儿还不死心呢。你怕以後找不到如花美眷啊？不要再依依不舍了，别盯着她看了，走了走了。”胡教授摧促。<br> “程竣，你还这麽年轻，用功读书，努力学习很重要，不要分心在别的事情上。多把握机会学些本领，好学历，好技能，将来出社会工作对你是有很大的帮助。”爸爸拍拍程竣的肩。<br> “我懂，仇伯伯再见。”<br> 出乎意料，回家後，爸妈既没打她也没骂她，连跟弟弟抢漫画书看，妈妈只皱眉：“你们就不能看一些对功课有帮助的书吗？”<br> “漫画能增加天马行空幻想力，比课本有意思多了。”翊呈回嘴。<br> “它为什麽不教你要怎样每门功课才能考高分？”<br> “读书不是人生的全部，有一技之长比较保险。”<br> “你以後要画漫画吗？”<br> “如果您不反对的话。”<br> “哼。”<br> 以前妈妈只要听到他们没立志当大官做大事赚大钱，马上骂他们没出息。这次的反应让翊霏大感惊奇。<br> “你离家出走的事，让她深受打击。”翊呈轻描淡写。<br> “是吗？”她学弟弟的语气。<br> “是啊。”翊呈整张脸又埋进漫画书里。<br> ３９<br> 半夜翊霏要到厨房喝水，听见妈妈的声音从隔壁起居室传来：“……怎办？翊霏没以前那样用功了，补习班不去，整天看电视、睡觉、听流行歌、看漫画。”<br> “李婆婆告诉我，今天她单独跑出去一下午，问她去哪儿了？説跟附近几个小孩去公园捕蝉。我真不敢相信她会做这种事，她以前连和同年龄的女孩儿玩跳房子，办家家酒都不肯，现在竟然跟小鬼头去捕蝉？”<br> “李婆婆説：该带翊霏去庙里拜拜收收惊，她的行为举止全变了样，是冲撞到不乾净的东西。你説我带她去收惊好不好？”<br> “她愿意，你就带她去呀。”<br> “你想，翊霏还会不会想跟那个男孩子见面？”<br> “就算他们再见面，我们用平常心看待，不就是吃喝玩乐，讨论功课，不会做什麽坏事的。她不説，我们就假装不知道。”<br> “别人家的女孩都有姊妹淘，死党。偏翊霏国中最要好的三个同学，秀薇因为父亲生意失败，全家躲债躲到台东去。婧文当了美发学徒，就不来往。淑怡全家移民到巴西，到了地球另一端，她就没朋友了。”<br> “我女儿又不是狐羣，干嘛要跟人成羣结党？啧。”<br> “我在讲正经事耶，你説，她跟程竣才认识多久？为什麽跟他跑到嘉义去两天？她什麽事都不跟我讲，问她什麽也不回答，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照这样下去，明年大学联考很危险。”<br> “让她放松几天也好，假如，明年翊霏联考成绩不理想的话……”爸爸顿了顿：“就让她跟翊呈一块到美国读书。”<br> “早点出去念书适应环境也好。”<br> “记住，不要骂她，不要打她，那两天的事也别追问了。”<br> “你太宠她了吧？”<br> “以前，我们把她逼太紧了，翊霏才会不声不响的跟程竣出去。太太，你别一脸不以为然，我们公司上游供货商王老板的小儿子，为了考上医学院，学校老师、补习班、父母，对他功课逼得很紧。去年联考前病了，住进医院。前几天才听説那孩子，书读太多了，读到脑袋故障。你听不懂？就是精神错乱，疯了，现在还住在精神病院里。我可不希望翊霏变成那样。”<br> “那就由她整天散散漫漫？”<br> “翊霏的自主管理能力很好，开学她就会收心了。”<br> ４０<br> “你忘了吗？程竣是在林美宜家认识翊霏的，开学後，我不可能整天盯着她，程竣还不趁机会找她。”<br> “我打听过了，程竣功课很好，月考从没考过第三名，数学理化特别强。我想，就让她们做朋友，让程竣教翊霏数学。”<br> “我才不信那小流氓功课能有多好？你跟谁打听？他的老师还是同学？他们不趁这机会骗你，才有鬼呢。”<br> “你不要一直批评程竣，他若真那麽差劲，表示你女儿眼光烂透了。”<br> “谁在那里？”妈妈发现影子。<br> “我。”翊霏走进去。<br>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躲那儿干嘛？”<br> “谁躲？我来喝水。”<br> “你这几天有没有复习功课？不要整天玩，考不上大学，看你怎办？笨手笨脚，什麽都不会，到工厂做工，人家都不要。”<br> “太太，多鼓励代替责骂。”爸爸白妈一眼。<br> “反正，我做什麽你们都看不顺眼。”翊霏咕哝。<br> “翊霏，你的态度，爸爸不喜欢喔。”<br> “妈妈的态度我也不喜欢，整件事美宜都不知情，妈妈为什麽要骂她？让我变成一个敢做不敢当，推卸责任的人。”下午美宜打电话给她，妈在分机偷听，不到十分钟，忍不住噼哩啪啦数落美宜，怪罪她们兄妹怎会认识程竣这种烂痞子。<br> “我是为你好，怕你被骗，交到坏朋友，会吃亏。你……却怪我让你在同学间没面子？”妈妈只差没跳起来。<br> “为我好？”翊霏撇撇嘴。“是为妈妈自己好，你怕别人知道你的女儿不够优秀，成绩不好，没考第一名没当模范生。”<br> 翊霏从小到大，是个乖宝宝，念那所学校，学什麽才艺都顺从妈妈的安排，很少反抗，顶嘴。现在她居然讲出妈妈最不愿听见的话。<br> 妈妈掀眉瞪眼，骂：“好啊，程竣教你如何顶撞父母，你学得倒是很快。”<br> “不要什麽事都推到程竣身上，我现在説得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真冤枉，又让程竣背黑锅。<br> 太太骂女儿，女儿顶嘴，这情况在他们家难得一见。身为一家之主不能保持沉默，总要拿出威严来，正好可以拍桌怒骂，骂得她们母女哭得稀哩哗啦。<br> 但此刻不宜，真把老婆女儿骂哭，家里势必刮起强烈台风，他要有分寸。爸爸收起见猎心喜的表情，换上严肃僵硬的脸孔，喝斥女儿：“翊霏，怎麽可以跟妈妈顶嘴，没规矩。”<br> 转向妻子用警告的语气：“老婆，不要一直批评责骂孩子的朋友。有话好説，别大呼小叫的，让邻居听见多不好。”<br> “你就会当好人，扮白脸。”妈妈没好气的。<br> “我们俩个都当黑脸，翊霏不是又要离家出走了？十七岁是大人了，讲道理她都懂的。”爸爸朝翊霏抬抬下巴。“还不去睡，有话跟我们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