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瑶胡思乱想了一番，待抬眼看去之时，便是九天玄女取了往生镜给东皇神尊看，葱段般的纤纤玉手扬指轻轻一点，便将渡尘往事附于眼前。镜中绿衣女子和黑衣青年与他二人容貌无异。秋水长天的暮色霞光里，一树一树夹竹桃，花开似锦、灼灼其华，绿衣衫女缓缓走到黑衣少年的面前，初次相遇的一霎。往生镜里时间飞快地流转，情节一个一个浮于眼前。她陪着他寒冬酷暑练墨翼剑，她给他绣了一身银丝密线的云纹锦服，他给她绘一副水墨丹青……接着的画面是黑衣的青年怀中抱着一身受重伤的女子。素衣黑发，容色苍白却是掩不住的清丽。再后来，黑衣青年与素衣女子大婚，二人月下相依偎、桃花树下情脉脉……”九天玄女缓缓将往生镜收回袖中，敛了眉目看东皇太一：“这些……你可还记得？”往生镜里的故事虽然情节轮转地过快，也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但以客观局外人的角度看，便是那黑衣青年负了绿衣女子。如果说那黑衣青年便是东皇太一的往生，而那绿衣女子恰是九天玄女的往生，那么说来，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分也不仅仅是起云小妹说的‘暧昧不明’那么简答了，乃是前世今生的爱恋。如此看来，五姐聚鹤就更没有机会了。隔得有些远，音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小细节，玄女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踮起了脚尖。虽然隔着身前的木槿花枝，但音瑶看得真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玄女、玄女她莫不是要亲上去了吧，就算东皇太一他长得再帅这也使不得啊。玄女她不是还在生气吗，东皇不是还没道歉吗，她、她怎的就这么原谅他了？还主动亲上去，难不成果真应了司命那句话：“这果真是个靠外表大行其道的时代，悲哀啊悲哀。”更让音瑶惊了一惊的是东皇居然退了一步，抬手将玄女扶了扶正。不得不感叹一句：神尊好定力！音瑶默默赞叹，这样的绝世美女投怀送抱他竟也把持得住，果真是个烈性好男儿。想来是神尊意识到自己还未承认错误，不能接受这个香吻。但不知情的玄女有些不敢置信，一双秋水眼瞳隐隐泛了水花，原来战争女生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今日果真长了见识。东皇缓缓放开了手，犹豫了一瞬，问她：“玄卿，你想与我说什么？”音瑶将面前的一根碍眼的木槿花枝外外掰了掰，心道：玄卿，名字倒是叫的亲昵，可这清清淡淡的语气让人家姑娘可怎么想哟。看来东皇神尊在情商这块的确先天发育不良，不然怎么的几十万年了还是孤家寡人。玄女强稳着声音，道：“我想与你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不晓得东皇太一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情商真的是负数，人家姑娘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不知道她想说“就算你这次错过了求婚，我还是念及过去多年来的情分上，原谅你。此番给你一个吻，以资鼓励。”而后两人无话，相顾无言对视了良久。音瑶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东皇太一多半是个闷骚货，难不成他就喜欢这种含情脉脉相顾无话的暧昧调调，半晌，才听得他说：“不是不知道，是不想。”音瑶又惊了一惊，东皇太一这短短的八个字说的十分有深意。单从字面上看几乎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在里面，但仔细读两遍，其中夹杂了浓浓的思慕却哀伤、无奈又不得已。如果非要找出一句话来形容一下，音瑶费劲想了想觉得“纵是情深、奈何缘浅。”大概说的就是东皇太一此刻的心声吧。却听得九天玄女开口，声音似乎已经恢复如常，玄女苍白地冷笑了一声：“是因为她吗？你忘不了她，对不对？”她？居然还有一个她！这出戏唱到这里才真正露出庐山真面目，居然是一出苦情三角恋。音瑶震惊之余有些伤感，自己的想象力果然是无法与司命星君匹敌的，要是司命他现在在自己身边，定是能将这桩事情剖析地见血见骨。音瑶瞥了一眼正摸着自己圆滚滚大肚子的羽鹤，哀伤地叹了口气。“她虽绝色，但论姿容，我九天玄女也不比她差。论才情论能力，我战争女神亦不比她差。更何况，论回忆，论经历……我认得你比她早，与你一道历过生死，一起走过……”九天玄女约莫是豁出去了，长篇大论扬扬洒洒的一段万字深情告白，音瑶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三层，但也不得不感佩九天玄女的勇气可嘉。不过音瑶现在更好奇的是九天玄女口中的她究竟是何许人也。如此看来，五姐聚鹤若要抱得东皇归，除却实力强大的九天玄女还有另外一个终极大目标，且这个目标比九天玄女更难解决。那个终极大目标也就是大哥登龙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前任。听大哥说民间有句十分有哲理的话，具体记不大清了，转而借用抒情偏文艺的话语翻译一下就是：“前任不可怕，最怕的就是你相好一面跟你好着一面心心念念着前任。他游走在他们曾经的美好回忆里却与你过着炒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一个越回忆越美好的过去，一个是越过越厌烦的琐碎日子。他当然觉得前任比你好，且越想越后悔。最后，很有可能你们就无可挽回了，然后你也就成了他的前任……”东皇目光沉沉，落在夜色尽头，似是回忆，又似是自嘲“最平淡的相守原本就是最难得的事情。如果是她，断然不会问这些。可惜……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玄女眼角的泪未干，却被东皇这番话生生给挡了回去。月下一树一树琼花开得极好，叶柔莹泽，花色素白静好，但唯一的缺点就是极香，迎着夜风，香气萦萦绕绕，惹得鼻头微痒，音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来不及反应，一个喷嚏已经打了出来。“谁？”两位神尊毕竟是神尊，音瑶明明记得自己先前已经捏了个隐身决的。一旦被发现小命估计难保，但低头一看羽鹤那圆滚滚的肚子，要它飞起来恐怕不大可能。情急之下，音瑶忙一把拎了羽鹤起来，又腾了个云便起飞。一面飞一面懊悔，方才九天玄女那一番深情告白如此真挚、如此动情，若不是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喷嚏，保不济东皇神尊就沦陷了。这么想来，自己这个喷嚏实则是罪孽深重。“停下。”清清冷冷的一道声线，却隐隐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仪。音瑶顶住压力回身看去，黑衣黑发的神尊他老人家正优哉游哉地飞在自己后面。音瑶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东皇太一剑眉星目的一副好模样却是面容温润，眉宇间静水无澜、无悲无喜。他这个意思是生气了呢还是没有生气呢？或者是……他生气也生气得如此不动声色？但被人偷窥到与美佳人幽会，是个人都会生气的吧。所以，他此番追着自己过来是要将自己好好收拾一顿么？音瑶看着他心头直冒汗，面上却佯装镇定，扯了扯面皮子抿出一个得体的笑来：“神尊，怎么来了？玄女上神她、她怎的走了？”一句话结结巴巴说出口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回答了自己，面无表情道：“避嫌。”“……”音瑶觉得现在不解释大概就没机会了，这个道理记得还是大哥登龙游历凡界，从民风旷达的西野听来的，据说那边民间有个说法叫作“恶人先告状，抢占先机也。”音瑶暗暗打量了神尊几眼，觉着他暂时发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遂斟酌了一瞬，赶忙自己承认错误：“神尊，方才、方才小仙不过就是吃撑了。”又指了指脚边肚子圆滚滚的羽鹤，“原想着与小仙的坐骑一道散个步消个食，没想到会遇上神尊和玄女上神。小仙绝对没有偷听之意，再则小仙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偷听这些做什么？”一段话说的乱七八糟，一说出口真真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了一把，这意思不就是自己连他们说话的内容都听到了么。可叹我瑶姬仙子英明一世，怎的就毁在了八卦这条路上。一句八字箴言望后人谨记：珍爱生命，远离八卦。音瑶闭着眼睛准备接受一切惩罚，听天由命吧。入耳的却是东皇太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方才席间，你喂给白鹤吃的那种水果唤作什么？”音瑶蓦地睁开眼睛，目光在东皇太一身上停留了一瞬，才愣愣道：“唤作山竹果，又名凤果。”音瑶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感情神尊他先头不知道这个水果，方才吃山竹果吃得那么开心完全是看羽鹤吃得欢腾才尝了那么一尝，然后又觉着味道不错，才继续吃了那么几个。如此说来即将在天庭盛行的这波吃山竹果风潮还是自己带起来，顿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但这股子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过了一瞬，便以潮涨潮落之态，剑流光影之势褪去后，音瑶有些恍惚，两个人的话题怎么就跑到山竹果上来了。他此番不是来封口的么？“神尊，方才所见所闻小仙定是一个字不会泄露出去，您相信小仙。”音瑶伸出了两根手指作发誓状“小仙以自己的性命作担保。若是敢泄露半分，便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一面说一面偷偷观察他的脸色，怯生生开口“那么……小仙现在可以走了吧？”他看了一眼音瑶，不置可否道：“你觉得呢？”长风拂发，月色皎洁。羽鹤发呆之余盯了音瑶两眼又盯了东皇太一两眼，打了个饱嗝继续发呆。音瑶盯了两眼东皇太一，东皇太一神色淡然地回视着她。音瑶踟蹰着不知道该离开还是留下来继续跟神尊他老人家瞎扯，但身体不知怎的从宴会之地出来后就一直不听使唤，从最开始的眩晕飘忽到方才的微麻，现在身体又慢慢开始发冷和迟钝。音瑶原先以为是吃坏了东西，但现在看来不简简单单是这么回事。“瑶姬仙子。”音瑶愣怔地回身，茫茫然看向东皇太一，却觉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一个变作两个，两个化作四个。音瑶使劲儿摇了摇头，单手撑了撑额勉强回话：“神尊、神尊唤我何事……”话还未说完，只觉心口似电击般一阵抽疼，如同蛇刺入骨、毒液沿着四肢百骸渐渐蔓延，身体绵软无力地倒下去。东皇微一皱眉，长臂一览虚抱住了音瑶，旋即封了她的璇玑穴。璇玑穴乃十二大死穴之一，但现下却不得不将其封住。迷蒙间，音瑶忽觉周身拢下一握淡淡的凤凰木香，模糊的视线里是东皇神尊泼墨黑发微拢的侧脸，下颌至颈项弧线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