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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内容 笑时犹带岭梅香(三)
作者:素昭 时间:2018-05-23 02:23 字数:5451 字

音瑶手里捏着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从和畅院走出来,颓然闭了闭眼,这前路漫漫究竟何时才是个头。陌景天这千年老狐狸给了音瑶一道两难题,现下那头牌歌妓还在这丞相府住着养伤。音瑶若是让他陌一宸将头牌纳进府呢就是自己给自己刨了个坑往里,娶个娇美人儿回来摆明了让她白梨鸢往后更难过日子;这音瑶若是不让他陌一宸将头牌那进府呢,陌一宸肯定对白梨鸢恨上添恨,且传出去又是一出妒妇相生事。白梨鸢是与不是,都是错。而且,如果陌景天决毅要将白梨鸢这枚棋子除去,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手段音瑶根本无力招架。现下还是他陌一宸的错,惹了一笔风流债,但被陌景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白梨鸢。可想而知,若是往后白梨鸢犯了什么事,一桩桩一件件陌景天待得手里握的把柄足够,让陌一宸一纸休书呈给御剑山庄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来,轻轻松松就将靳风清牵制他陌景天的棋子给连根拔起,真真是只千年老狐狸。胡思乱想间已经走至东祠堂院门前,音瑶长长呼了两口气,推门而入。外头还是日光明丽、阳光正好,一进门音瑶却只觉视线陡然暗沉,虽然祠堂内一排一排高烛灼灼而燃,却分外压抑,如同山雨欲来之前的晦暗沉闷、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紫衣蓝袍的男子正跪在祠堂中央,陌一宸原本那样注重仪表的一个人,现在衣襟之上却全是淋淋漓漓的鲜血,玉冠下的头发亦的凌乱不堪,模样狼狈至极。半挽半垂的棕褐色帷幔随着推门而入带进的凉风微微扬起,烟香袅袅里,隐隐显现出列祖列宗的画像。屋外的阳光透过窗纱纸漏进来,显得淡而黯,照在祠堂冰凉的青砖地上,照在陌一宸身上,照在飘渺的尘埃上。他自然知道了有人进来,却是头也不抬的一句话:“不是说了都给我出去。”凉凉的,无甚温度。眼前屈膝而跪的男子,因为杖责后伤口的剧痛而无法借力,只得将背脊身躯挺得笔直。凡界十二月的冷冬寒意凛然,更别说长时间跪在这样硬而冷的青砖地上了。音瑶忽然想起几万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跪着,在天庭瑶池跪了一天一夜,暴雨如注、日光曝晒。但既是自己犯下的错,受相应的责罚也是甘愿。而眼前这个男子,他为的是一个纤弱可人的女子,无怨亦无悔地这般跪着。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爱过自己,不惜一切地付出只为能和自己在一起。昔年,夜慕白说爱自己,可他自始至终守护的都是夜笙凉;四师兄说欢喜自己,想同自己一生一世相守不离,可是几万年的时间他却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明白;神尊说此生的妻只会是自己,可是谁都明白那只是一纸婚约罢了,顾的是九重天的天轨、全的是他那颗大爱无边之心。音瑶自嘲地一笑,忽然开始羡慕这尘世间最平凡的小幸福,如果只有短短的一生但是二人恩爱白头、看细水长流,相依相伴、风雨同舟。多美,多好。可惜……不会是自己的。那一刻,音瑶心头像伸出了一只柔软的触角,低低地诉说,成全他们吧。她走至陌一宸身边,慢慢跪下身形来,将手中那瓶金疮药递给他,低低说:“很疼吧。”陌一宸并未想到会是白梨鸢,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皙容颜,有一瞬间的愣怔。她低头看着陌一宸满是血迹的衣裳,略显苍白的一张丽容上流露出心疼的表情,细密的睫毛长而卷,投下一片温软的阴影,额间玲珑水晶花钿额饰在烛光里有淡淡的微光。在此之前,陌一宸从未这般细细打量过白李鸢,即便他们成婚之日也没有。陌一宸在白梨鸢将视线收回来之前神色已是恢复如常,冷冷答她:“来看我笑话?看见我现下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音瑶说不清心中滋味,她分明是真心地关心,而他却说出这样冰冷的话语,让人心寒。即便自己不是白梨鸢,但心口苦涩难言的滋味却仍是溢了上来。她忽的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陌一宸:“没错,被你猜对了。”将装着金疮药的碧玺玉瓶子扔到他脚边:“爱擦不擦,身子是你自己的,反正疼的不是我。”陌一宸将碧玺玉瓶子拿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忽然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今日这番可是因为昨夜你说的话?”音瑶其实并未想到陌一宸会说这样的话,但既然他将话头挑明了,也好。随手将月白绣花的披风拢了拢紧,低声问他:“你若真心喜欢那李诗鸢,想娶她进门,我可以帮你。”偌大的祠堂久久的寂静,尘埃在阳光里飞扬,似听得到窗外的风声。半晌,才听见陌一宸冷然一笑:“香雪楼里百般阻挠我带她回府的是你,现在口口声声说帮我将她娶进府的也是你……”他语声微微一顿,仰头看向立在她身旁的女子:“你说,好不好笑?”虽是居高临下,但这一刻,音瑶看着眼前眉目俊朗的男子,恍然眼前之人不是昨日所见那位风流成性的浪荡公子,他的眉峰微微皱起,眼波里有太多看不懂的情绪。************************************从东祠堂出来,日头已经没有上午那般明暖,天边有大朵乌云正向伊川城压来,云翳沉沉间似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大雨。音瑶回清婉院匆匆用了一点午膳,时辰虽然已近未时,但早膳用得迟,倒也不觉得饿。烟儿将东西撤了去,音瑶灌了两杯凉茶才将将镇定了不少。陌一宸的心思有些难测,音瑶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这陌一宸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现下那李诗鸢在相府半死不活的吊着,而陌一宸这人明明很想抱得美人归却不好意思向音瑶开这个口,大概觉得很有损颜面,遂一直跟他老子僵着。天际陡然一道闪电、雷声隆隆,无根之水如同断了线的串珠哗啦啦下下来,顷刻间便已暴雨倾盆。音瑶看着窗外的大雨,心道这种十二月的寒天突然下这么大暴雨还打雷,也算得上诡异。却不想一扭头竟看见薄纱帘后一身蓝衣锦袍的偏偏公子正立于西厢暖阁里,低头细细端详着自己作夜晚随手写的几句诗。屋内陡然多了一个人,这种阴森恐怖的事竟然还发生在这么诡异的天,着实骇人。大哥搜集的民间古怪异志里,其中一本叫做《聊斋志异》的,就是专门写那些个花妖狐魅的传奇故事。里头很多花妖狐魅出来的场景便如眼下而异。音瑶抖了两抖,定定望去。却见蓝衣公子拿起桌案上一张纸缄笑道:“字倒是长进了不少,不过嘛……你这里有个错别字我指给你瞧瞧。”音瑶汗颜道:“司命,你每次出场能不能正常一点。”紧了两步过去劈手夺过他手里头的纸。司命看了看窗外的大雨:“今天有些意外,方才来的路上同雷公电母聊得太投入,如果不是雨师提醒,我还飞过头了。”音瑶囧囧地看着司命:“你倒逍遥自在,我都快被逼疯了。到现在连神尊的半个影子都没瞧见,更别提让他封了我的记忆和仙魂了。而且,这相府也真真是可怕的紧。那只千年老狐狸陌景天就不用提了最可气的是……诶,司命,你晓不晓得昨夜我差点被那凡人陌一宸给轻薄了。还有……那陌一宸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了,分明欢喜那个歌妓李诗鸢欢喜得快要疯了,却死活不肯开口……”司命取出他那柄折扇止了止苦水泛滥的音瑶:“好了好了,这些我都晓得。至于你说的昨夜差点被陌一宸给轻薄了,我怎么记得我从观尘镜里瞧见的是你给了他一巴掌。”音瑶:“……”司命扬手幻化出了一颗褐色药丸,耐心道:“东皇神尊的事,你先莫记挂。他虽比你先入这凡尘轮回,但之后又因着西邱一战抽了个身出去,现下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又将那颗褐色药丸放到音瑶手里:“这是假死丹,你想办法让那陌少爷吃下并配合着唱一出戏,那丞相疼儿子疼得紧,定会松手让那陌少爷娶了李诗鸢的。”音瑶盯着手里头那颗小小的药丸,愣了一瞬,才讷讷道:“意思是让我编排一场鬼神戏码,说他陌少爷同那头牌花魁人鬼情未了?”挠了挠脑袋继续补充“若想让这陌一宸活过来,就是答应娶头牌花魁入相府?”司命手中的那柄折扇往手里嗒地一敲:“意思差不多,具体你自己琢磨吧。不用担心,这凡尘中人最迷信的就是妖魔鬼怪之事,只要你这出戏唱得五分像就成了。”音瑶担忧地望着司命:“演戏这块我向来不在行,万一弄砸了怎么办?”司命直接无视了音瑶,走了几步开去,兀自斟了一杯茶,喝了两口感慨道“话说,这凡界的茶味道尚可,虽泡的有些过火后……”司命抬眼看向音瑶,嫌弃道:“这……莫不是你自己泡的?”音瑶有些心神不宁,也直接无视了他的话,继续担忧地问:“我总不可能每次危难的时候都靠你来帮衬我。是以,司命你就将故事的结局告诉我罢,我好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情节。”两个人进行着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司命终于接了话头:“作为朋友,我尽可能会帮你。但是阿瑶,作为司命,我也得恪守本分。”音瑶又凑过去一些,笑嘻嘻地讨好道:“好好好,我不让你难办。那你可否告之我一些事情,我现下有些摸不清形式。”用手在跟前比划“不会很多,就一点点事情。”司命又喝了一口茶,点头道:“问吧,我看看能不能回答,能答自然答。”音瑶问:“这陌一宸对白梨鸢究竟是有情分还是没情分?他娶她若单单是承了靳帝赐婚的无奈之举,为何二人还生下一个孩子?”司命将手中的茶杯往前推了推,瞧着音瑶道:“你泡茶是怎么泡来着?”音瑶奇道:“将茶叶放杯子里,倒入茶水,不就泡好了?”又将司命的茶杯推了推回去“我与你说正经事呢,泡茶的事情回头等我回了巫山慢慢再聊。”司命意味深长道:“我与你说的就是这个事。陌一宸同那白梨鸢恰如这茶叶和茶水,茶叶可由不同的茶水泡,茶水亦可泡不同的茶叶。生孩子么,那茶叶和茶水泡着泡着久了自然就生出醇香了,无情或有情于生孩子这件事却无多大关系。”司命讪讪笑了一声,打开他那柄折扇遮住了半张俊脸:“这件事情,原本该是你日后的夫君与你探讨的,我说多了就不好了。”音瑶似是被震惊到了,嘴角抽了两抽,才好心提醒道:“司命你的思维有些离经叛道,小心因着凡根未尽将你打回凡界。”又瞧了两眼他无时无刻不带在身边的那柄折扇,撇了撇嘴:“这大冷天的,你也热得慌?”司命摇了摇头,压着嗓子悠然道:“阿瑶,你不觉得这样比较有格调吗?”诚然,是很有格调,乃是大装特装的格调。音瑶之所以有些担忧地提醒乃是有原因的,而今九重天这位风头正劲的司命星君在升仙之前是个风华正茂的画师。没错,他……是个凡人。然而当年还是凡人的司命星君却是个十分不简单的凡人。一个画师却通晓八国语言,写得了八股论得了佛经,绘得了春宫作得了酸诗,耍得了花枪颂得了佳篇。三年一次的进京赶考,他从十四岁那年初试身手中了个状元后次次都是状元。但每次中了状元就收拾包袱回家,觉得还可以更好。天下被他弄得凌乱,他却浑然不知,回家继续悬梁刺股、将藏书看了一遍复一遍,待三年之后再来。等到他二十三岁那年,第四次中状元的时候,司命他终于决定不走了,留在宫廷心甘情愿当一个画师。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的是皇帝一个貌若天仙的小公主。他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她,且是一见钟情那种。然这种宫廷小画师与天仙小公主的爱情戏码往往是悲剧才比较符合常理。不过悲剧倒是悲剧,却不是相恋之人不能厮守。这小公主她……爱上了自己的哥哥。唔,且乱伦了,伦完之后比较有脑子地私奔了。皇帝一怒之下,向整个天下发布通缉令,势必要将这两个孽障捉回。而更让司命痛不欲生的是,皇帝他老人家让他绘制通缉令的图。一盏幽幽烛光下,司命一笔一笔哽咽着画下心中思慕之人,为的却是将她捉回来。画到后来,声泪俱下,墨团因着泪水晕染开一片水泽,模糊了纸上的美人的容颜。司命悲痛欲绝、看破红尘,想投河自尽。说巧也真是巧,但这天底下无巧也成不了书。那一日前任司命星君元蒙恰巧下凡界去赴岐岚山清观真人的邀请函。恰巧给瞧见了,将投河自尽的小司命从水里一把捞出来,届时的前任司命星君元蒙已是白眉霜髯高龄得不能再高龄了,见到这么一个根正苗好的小娃娃自然不忍心,是以将他带回了南斗天宫府。而这根正苗好的小娃娃也没有让元蒙星君失望。他秉承了自己一贯好学且有毅力的好习惯,在修仙之路上一发不可收拾。小司命自民间而来,又博闻强识、学富五车,写起命格来不仅接地气又有创新,还且他历经情殇已勘破红尘、尘缘尽断,没有人能比他再合适来继任这司命星君的位子了。遂在元蒙星君的举荐下,根正苗好的小娃娃一举晋升为九重天新一任司命星君。所以说,音瑶现下确然是真心实意地担心他仙根不稳,动了尘心。不过司命定力一向好,且被那凡界乱伦的小公主伤透心之后司命他性取向似乎有些个变化。音瑶回了回神,继续问他下一个问题:“说道这孩子,有件事我得知道,这荣宠正盛的侧室柳妩携了白梨鸢的孩子去江南作甚。大冬天地游江南也不怕河水冻住了,一条船卡在水里来不来去不去的?”司命一口茶差点没噎住,咳了两声才道:“这个事我先前没同你说吗?”蹙了蹙眉叹息道:“近来健忘、近来健忘,不过幸得柳妩同那小孙子陌子寒还未回来……”他讪讪笑了两声:“柳妩携了陌子寒回娘家省亲,顺道去江南杭州的灵隐寺为陌一寒求平安符。我是说嘛,这凡界最是信那妖魔鬼怪一说。是以那场戏你就大胆地演,放开胆子来。”这样一来倒也图的安生,府里少两个人就意味着少一些事。至于那太子靳风清音瑶倒好奇得紧,遂问司命:“那太子靳风清同白梨鸢多久未见了,她嫁过来之后就断了联系吗?可之前听你说他们情缘不浅啊,苦苦相恋因为赐婚就彻底断了个干净?”司命道:“确是没再见过。我之前……”话还未说完,却听得一阵“笃笃笃”的叩门声,是烟儿。音瑶忙的向司命道:“你先闪……”闪字说了一半,司命早没人影了。这也……忒迅速了些。烟儿逮了劲儿拍门,音瑶忙去开口,一探出个脑袋来,就见烟儿大口大口穿着粗气“少爷他……晕过去了。”时机已到,音瑶将手里的药丸捏了捏紧便随着烟儿一道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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