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漫天飞雪里，山无棱、天地合的一眼，音瑶有些吃不消。且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开场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听得身侧的烟儿语声瑟瑟微抖的一句“太子？”“啪”音瑶手里的热包子掉在了地上，还滴溜溜混着雪球打了两个滚才满身泥巴地停了下来。时隔多年，这白梨鸢与靳风清再一次相逢竟然就是在这初遇的伊川河畔。难不成这靳风清与白梨鸢旧时有约，而音瑶今儿这一番误打误撞竟莫名其妙来到这伊川河畔，又莫名其妙赴了这个约。无巧不成书，说的可是这么回事？看来今天，实在是不宜出门，不仅天公不作美，还遇上旧情人。靳风清慢慢向音瑶走近，一双眼映着万家灯火，似星辰落满。音瑶没有底气地往烟儿处看了看，却见烟儿早已不见人影，只留下他与靳风清面面相觑。呃……这是要叙旧呢叙旧呢，还是……叙旧呢？飞雪纷纷扬扬落在她一头青丝之上，靳风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想替她拂去雪花。音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靳风清有些愣怔，右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他看着眼前眉目依稀的清丽女子，唯一的不同只是旧时她总爱穿一身白衣。那一日阳光微淡，伊川河一树一树梨花开，风过带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两个人身上、头发上，记得她笑着看自己：“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梨花落满头，就如同走到了白头。”可是现在呢，她见了自己却只会躲开。她早已不是旧时的她，她已经嫁给了别人。靳风清缓缓将手收了回去，自嘲一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音瑶惋叹，那一日自己明明问到了点子上，该死的司命走得那么快，连话都没说完。那现在该怎么办？答曰：“我本来不想来，碰巧罢了。”呃，这也忒混蛋了些。答曰：“我先走了，后会有期？”不行，这句后会有期太引人遐想。诶，等等。太子靳风清……他现下这肉身可是东皇神尊附着？音瑶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锦色衣衫的男子，气质虽然出众，却丝毫没有神尊的睥睨山河、独步天地之感。模样虽然俊朗，却不及神尊惊为天人的绝色程度。而且……如果他是神尊，绝不可能露出刚才那样别后重逢的眼神，也不可能说出这么入戏的话来。是以，神尊他在这凡尘的一世依托的不是太子靳风清之身？或者说，神尊他还没有从西邱回来？脑子正乱成一气之时，靳风清却忽然开了口，语声里竟听出三分诉求：“梨鸢，你若心里真的已将我忘记，今日也不会来赴约。我知你心中顾忌什么、担忧什么。我答应你。你若肯回到我身边，它日继承大统，我必护你家人周全。还有，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定会将他视如己出。梨鸢，回到我身边，可好？”音瑶原本如同浆糊一般混沌的灵台，听完靳风清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就开朗了。靳风清分析得很有道理，白梨鸢嫁于陌一宸无非是因为靳帝的赐婚。现下靳风清颓然之态也是因为情殇，即便在这么颓然的状态下他处理公事政务上依然有条不紊。可想而知，白梨鸢如果回到他身边，那二皇子靳风止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一根稻草，比较麻烦的是那只千年老狐狸陌景天。但以靳风清的能力和脑子如果想放手一搏，将这局势彻底翻盘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而且，靳风清与陌一宸，二者如果非要择其一，那必然是选这情深不悔的靳风清，无论如何都要比那混蛋少爷强一百倍一千倍，待白梨鸢也肯定还要珍惜一百倍一千倍。再则……音瑶将游离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靳风清身上，他……到底是不是神尊这一世入凡界托付的肉身？游离的目光将将定住，正巧落进一双墨深幽瞳中，淡色的唇微微而启：“梨鸢，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既然心中想法已经如此清明，现下便是救赎自己、投靠这颗大树最好的时机，音瑶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准备做最后一搏。垂下眸，听见自己的语声清然想起：“这些年，我过得好不好。这个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伊川城中是如何传我的，你又怎会没有听过。可是就算我过得不好，又能怎么样呢？”而后，唯有久久的寂静，飞雪落在脸颊上，有些冰凉。音瑶听着远处街市上热闹的叫卖声，盯着脚边上那只滚着雪和泥巴的肉包子心里吞了吞口水，好饿呀，太子你倒是说个话呀，不然这戏我怎么唱下去。却忽觉身上一暖，待抬眼时竟发现自己已被靳风清抱在了怀里。音瑶惊了一惊，但并未多做挣扎便任何他抱着。不晓得是因为觉得他是神尊所以莫名放下了戒备，还是……额……仅仅因为这样比较暖和。靳风清缓缓开口，声音里却带着三分自责，三分无奈：“昔年天下与你，我只能选择一样。但如今不同，二者可以两全。那一场战役，原是背水一战。若我战死，我又怎会让你守我一生。才给你写下那封封诀别信。可是后来大胜回朝当夜我就给你写了书信，但是你一直没有回。我以为……”音瑶反复斟酌了一番他的话，摸清了局势，觉得自己应该顺着他的意思来说，遂压着声音道：“风清，你在说好听的话来安慰我吗？我除了收到那封诀别信再没有收到过其他信笺。”不晓得这谎撒得够不够猛料，但现下估计已无迹可寻，这个说法最是能激一激他的。他似是追忆了一番才道：“这个我其实早就料到了，原来竟是真的。”却忽听得他清浅一笑“梨鸢，好久都没有听你这么唤我了。我原本以为这一世再也不会听到了。音瑶冷不丁地抖了一抖，这东皇神尊难道下个凡性子都大变了，如此磨人的酸酸情话他信手就可拈来。音瑶微微抬起头来一些，仰着脖子偷瞄了他一眼，一双含情目正幽幽将自己望着，冷不丁又是一抖，忙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敛容道：“而今我毕竟还是陌家的人，你我这般又算是什么。落到外人口里，又不知道被说成什么样子。”掩了掩声音，看向他：“我先回去了，日后你我也不可能再这样相见。”又低头酝酿了一下感情，才缓缓道：“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睡觉，今日天冷多添衣裳……”靳风清一直神情地望着她，但眼神里却是浓浓的自责与无奈，待得音瑶讲完，他沉声道：“梨鸢，相信我。再等等，我终将给你一个天下和一份安稳。终有一日，你会是我靳风清的妻，我们一起去看鹤鸣山看日出，去望月峰看月亮、撑一篙船带你游遍整个伊川。”靳风清的眼睛十分深邃，映着河灯盏盏，他道：“梨鸢，前年我亲手栽下的一院梨花，待得明年开春，应该就会开花了。我很想……和你一起看。”那么深情而认真的一番话语，音瑶恍惚间看到一个人的影子。爱情原本就是两个人刚刚好的故事，三个人终归显得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