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落纷纷，枯木万顷正瑟然立于苍茫天地，冷冽之寂似与寒风白雪已融为一色。黑衣男子静静坐在床边，一头如同乌墨般的黑发流泻而下，目光却紧紧看着身前闭眼沉睡之人。那日虚迷幻境中的景象仍恍若眼前之景：三界彼方，长泽尽处。一座孤山隐于万千云岚雾霭之中，烟云缭绕，草木繁盛。远处似又一素衣女子，正在煮雪烹茶。他拨开眼前虚无的烟岚，慢慢走近。素衣女子缓缓抬起头，一双好看的远山眉黛含着淡淡的笑意：“东皇，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瞧，茶不过三沸。”十六万年，整整十六万年，他无时无刻不期待能够重新找到她，但真正当她再次出现，他却连唤她名字的勇气的不剩了。生怕他一出声，她就会消失不见。他语声颤抖着唤她： “白鸢？”白鸢抬手斟了一杯茶，抬眼望着东皇：“你且尝尝，味道如何？”“啪……”清脆的一声，手中的茶盏顷刻便成了一地碎裂的瓷片。东皇静静看着眼前白衣黑发的女子：“你不是白鸢。”白鸢皱了皱眉，嗔道：“不过去了一趟北蒙，连我都不认得了。”说话间，抬手将他有些松散外袍拢了拢好，缓缓靠向他怀里：“再过十日，便是神魔之战，东皇……若战胜，自是万古流芳。但若是战败，你便会粉身碎骨、魂魄无存。你若战死……我该何去何从？可不可以，为了我，不去？”他愣怔地看着长泽的满山凤凰木， 思绪飘摇到白鸢以身祭长泽剑的那一瞬。如果一切有重来的可能，白鸢，宁愿是我战死。东皇缓缓将怀里的人放开，抬手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我的白鸢，她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哭。我的白鸢，更不会说出这些话。纵然十六万年都过去了，依然记得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长泽山的云岚雾霭转瞬即逝，怀中的温度也顷刻冰冷，徒留他一人站在原地。不过一场虚迷幻境。纵然，我那么希望眼前的这个人是你，纵然，我那么希望你还能在我怀里放肆地哭、放肆地笑。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他开始想念轮回境中的过去，那样安宁的时光。那是四月春景，桃花拂舒柳。雨后青空，带着月下一院冷香。庭中垂枝碧桃树下，白鸢着一身素裙挽袖斟酒。凌澈执一柄长剑立于中庭起舞，身姿挺拔矫健。一院花香里，俊朗眉目因额间密汗晕染得愈发柔和。白鸢静静看着他，蓦地想到四字，岁月静好。却在下一瞬清醒，兀自饮下一杯清酒。一身白衣的男子。一手执制酒低饮，一手挥剑起舞，月染衣袂风华。似行云万状、流水千行。一曲舞毕，剑舞落花，唯剩月凉。凌澈缓了眉目回身看她，十里辰光桃花蹁跹，轻轻摇落，缀在她一头青丝之上。他含了丝浅笑，收起剑柄，轻手替她将发间碧桃蕊瓣取下。他低头静看身前一双美目盼兮，心中分外柔软，泼墨丹青亦不及你眉眼纤长。这样近地看着他的眼睛，白鸢却是偏身一躲。凌澈身形一怔，指尖执着碧桃蕊瓣的力道一紧。他看着她眸间难辨神色，轻轻一笑：“如今，你能同我一道饮一觞桃花酿……”柔了声线：“我已经很开心了。”分明是这样不爱笑的一个人，此时望着她的眉目却俱是柔情。白鸢静静看他，凝了一副远山眉黛，心中滋味百般，却只唤出他的名字：“阿澈。”月漾酒香，桃花落满觞，酌醉彼时如烟过往。他笑看着他，轻轻伸出手来：“我在。”桃花酒浓，白鸢已是几分薄醉，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这样好听的话语。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安稳宁谧，却比世间任何情话都要好听。她好想伸出手去，就这样安安稳稳与子同老，一世长安。夜深，四月春景，尤带着凉意，他轻轻拥她在怀。这么近地贴近他的胸膛，她沉沉入梦，似是往事追影，恍惚的那样不真切。夜渐风起，他怕他着凉，轻轻唤她：“鸢儿。”她睡得沉，唇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他敛眉笑了一下，伸手将她轻轻抱起，踩下一地破碎月光。四月的天，阳光好的分明，透过薄薄的窗纸映进来，柔柔打在脸上，说不出的明暖。白鸢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俊容。她下意识地移了下身子，却觉环着自己腰身的手一紧，他缓缓睁开眼，神色略带慵懒，但一双黑眸却带着华光，语声说不出的温柔：“醒了？”白鸢有些晃神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久久不知道说什么。神思却在下一瞬恢复清明，昨夜是和衣而睡，白鸢起了身将衣衫理了一理便要离开。身后的男子却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鸢儿，明日我便要离开一阵，带兵北上。今日……”白鸢原就心思不定，他如此温存一语，念及日后便要许久不见，竟回了身，问他：“今日如何？”他含笑看着她：“可否与我濯发？”此语一出，白鸢便愣住了“这是怎么个说法。”转了身又欲离开。他恍若未闻，伸手从背后将她拥进怀里，伏在她肩头柔声说：“可好？我想记住。”我想记住。我想记住这一刻时光，一如那年在湛吟山下我身受重伤，你为我濯发，那样近的距离，看见你的眉眼，感受到你指尖的温度。然而一梦将醒，一切不过都是虚幻的过去，如同指间抓不住的流沙。*************************************************************“东……东皇？”音瑶睁开眼，待看清眼前之人，仍是有些不敢置信。若是那一刻他没有赶到，那么现在的自己是否已经在幽冥司的忘川河畔？东皇将思绪收回，缓声问她：“还疼不疼？”魔灵之力，足以将上古混沌封存，以她一介上仙之力如何能应对，她摇了下头，思及魔灵，忙问道：“魔灵现在在何处？”东皇抬手给她盖了盖被子，应声答道：“我将魔灵归于魔界了。若魔灵毁灭，整个魔灵结界便会毁灭，届时东皇钟的封印也会随之解除。”音瑶惊道：“归还给魔界？那夜笙凉呢？”“她要以魔灵来破轮回之境，但还差最后的一步，承龙之血脉，魔灵原本经神魔一战已经枯竭，如承龙族血脉才会重生。夜慕白乃白龙纯阳之血，封印解除需要的是九重天上古金龙之血，便是这天族太子容晔。即便现下她有魔灵在手，也无济于事。”音瑶点头道:“所以，将魔灵归还给魔界，才是让神魔相安无事最好的办法。那……”东皇皱了皱眉，抬手将锦被往上拉了拉:“你才刚醒，少说话，多休息。”音瑶看了眼他正在为给自己盖被子的手：“可是，我、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睡不着。”东皇无奈道：“还想问什么？”音瑶问：“司命说是你让他滤了我的锁仙水、封了我的仙忆忘。此番你我是历这一道情劫，若没了锁仙水，现下所有的记忆都是我的？”东皇点头。音瑶不解道：“我这趟历劫原本便是飞升仙位所需。那神尊你为何要滤我的锁仙水、封我的仙忆忘？”他看不出情绪的一脸映着一室烛火，从善如流道：“兴志使然。”兴志使然？兴志使然你个头。你一个兴志使然让我在这凡尘人间活活遭罪了几个月。音瑶仰头望了回房梁，平复心绪后又问：“我们现在在哪里？”东皇如实答她：“陌丞相府邸。”“你……怎么会突然来救……”欸，等等，话头刚说出口，音瑶似乎意识到了……“神、神尊，你现下是陌一宸？！！！”东皇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挑了挑眉：“还有问题？”晴空一个霹雳，东皇他是陌一宸。所以说，她已经与东皇同榻而眠了，她已经与东皇有肌肤之亲了，她已经……亲、亲过东皇了！“你、你你之前为何一直不说。我自下界便一直在找你。”东皇平静地看她，继续挑眉道：“我有说过…我不是吗？”音瑶一张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道：“可、可是我们……那晚、还有伊川河畔你为何要……”话还未说完，唇边就顺势落下一个吻，极轻极淡，又有着不容抗拒的气息。好一会儿，他才撑着身子缓缓离开，从容地瞧着脸红得似落霞的音瑶，反问道：“为何要这样？嗯？”音瑶元神出窍般瞧着东皇，元神出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半晌才蹦出一句:“神尊你……莫不是撞邪了？”东皇：“……”是真的！然而我真的亵渎了神尊！音瑶闭了闭眼，悲愤道：“容我静一会儿先。”东皇笑了一声，看着她道：“哦？你这是在害羞？”音瑶痛苦地看着东皇：“神尊你不说话会死吗？”东皇不置可否道：“我记得，方才是你问了一堆问题。我只是如实答曰。”音瑶：“……”你赢了。月华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纱洒进来，照在一脸微红的女子身上。东皇抬手捏了幻术将音瑶化成白梨鸢的模样，顺道也将自己化成了陌一宸的模样，又抽了元神出来。“你先睡一觉。我有些事需要去处理。”扬袖点了盏安神香，不一会儿音瑶便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