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下去吧。”音瑶拨开巫山洞口的雾气，视线里渐渐明晰的是一身墨蓝长袍的青年、眉目依旧、风姿卓然。飞凤一双眼带着浓浓血色：“阿瑶，你出来作甚！”音瑶摇了摇头：“你们先走吧，我自己的事便由我来处理。这样好的日子，可别白白扰了心情。”飞凤皱眉道：“阿瑶，同这种人，还有什么话好说。”音瑶朝着赤松子使了个眼色，赤松子点了点头，好说歹说终于将飞凤哄着离开了。巫山的雾气在洞口最甚，即便是现下暮色当空也半分见不得日落的美景。抬眼望去，四周恍恍然皆是云雾，一派的迷蒙，一派的模糊不清。音瑶拨开层层云雾，开门见山道：“东海太子来我这巫山，究竟有何事？”“音瑶。”语声微颤，似隔着久远的时光。夜慕白走近了两步，伸手便要来握音瑶的手。音瑶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太子若无要事，恕本仙无礼，请回！”夜慕白伸出的手仍僵在半空，像是握住了一份如空似幻的过往：“过去是我对不住你，我也晓得你不肯原谅。但今次我来，不是要求得你原谅。而是要重新来爱你。”音瑶冷冷看着他：“呵，多可笑。夜慕白。那个曾经傻傻爱过你的音瑶早在三万年前就已经死了。今次你来，就是要说这些话？”夜慕白将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半晌终于紧紧捏成拳头：“夜笙凉与我已恩怨两清，你要你点头，你与东皇的那纸婚约我便有方法废了它。只要你肯，这天上地下我也愿为你得罪个干净。”隔着漫天云雾，音瑶看着近在眼前的俊朗青年，曾经的那个人我多么希望他同我说这些。可如今呢，一切就像是个笑话。音瑶平静地望着眼前长身玉立 男子：“哦？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为了这太子之位，你宁可让我受尽凌辱。现下说这一番话，东海太子不觉得荒唐吗？你与那鲛人族的二公主如何，与我何干？我与东皇神尊如何，与你又何干？”夜慕白压低了声音问她：“可是，音瑶，你还是没有忘了我对不对。不然天孙白日诞辰，你为何会穿着我送给你的冰蚕丝衣裳？不然于凡尘之境，夜笙凉驱使魔灵，你为何要救我？”文殊兰的幽香引来成双的蝴蝶翩然而至，越过巫山的云雾，翩跹在时光里，似悠然起舞。音瑶望着成双而去的蝴蝶，淡淡道：“太子倒是好记性。本仙近来健忘，你说的是什么，我好像都不记得了。”他眉间擦过一抹暗淡之色，复又低声笑起来：“音瑶，你骗我的对不对？”音瑶将目光收回，转身看向他：“爱过也罢，恨过也罢。夜慕白，自此，我瑶姬仙子再也与你无关。你且回你的东海龙宫，我巫山之境，日后你若再踏入半步，我必定以剑相向。”夜慕白像是不相信：“你当真如此绝情？”音瑶好笑似地看他：“绝情？好啊，你若执意要将昔年的那段恩怨翻出来才肯罢休，我便全了你。今日，你我便来将它说个清楚。七夕啊，可真是个好日子，终于能将这一桩陈年烂事做个了断。当年你东海十二龙要置我于死地之际，你在做什么？呵，你与夜笙凉拜天拜地、成琴瑟之好。当年，夜笙凉污蔑我，说我偷了你东海的龙珠。你晓不晓得，即便是那一刻，我仍然觉得你会站出来，告诉所有人这是心爱的女子，是我信任的人，她是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可是那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同所有东海龙宫所有人一样，让我成为了众矢之的。当年，我在月下的琼华树下等了你一夜……”夜慕白走近一步，颤抖着握住音瑶的手：“好了，都过去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他一双好看浓眉舒展开来，温柔道：“音瑶，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伤，哪怕是一分一毫你。你相信我好不好？”音瑶垂眸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那分明是深情缠绵的姿态，手心是那样暖的温度，可如今看来这一切却只是讽刺。良久，音瑶才听到自己没有什么温度的嗓音缓缓响起：“我曾经那样认真地将一颗心付于你，是你将我的那颗真心踏成一地碎齑。现在，我要如何才能将它再一点一点重新拼凑起来？”他抬手紧紧搂住她，那样温柔又小心，似是最后的一点挽留，想力挽狂澜，却是苍白的徒劳无功：“音瑶，我还爱着你。一直，一直爱着你，从未改变。”音瑶冷冷看着他，半晌，终于将头靠向他的肩膀，就如同情人般的呢喃私语一般，说出口的话却是一把冰凉的刀，狠狠刺向他的心，就怕这一刀不够准不够锋利：“可是，夜慕白，我已经不爱你了。早在你将这颗心踏碎的时候，就已经不爱了。”先前看大哥登龙从凡间得来的册子，看多了人间风月，道理总是格外冰凉。在爱情里，最终有恃无恐的，永远是刻意保持距离的那个人。可当真处在自己的这场爱情里，才终于明白，如果真正爱一个人，永远做不到胜券在握、永远做不到有所保留。可是倾尽所有付出一切，最终的结果却只是孑然一身孤。“放手。”极其低沉的一道嗓音，似穿越亘古长河而来，足以震慑一切。音瑶闻声望去，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神尊？”“本君以为，东海太子有这点自知之明。”言罢，音瑶只觉一个大力，下一瞬便已落入东皇的怀中，淡淡的凤凰木香萦绕鼻尖，似有一刻的宁谧。夜慕白诧异道：“东皇太一。你来做什么？”东皇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道：“哦。你说呢，我来这里做什么？”有凉风拂过巫山的云雾，带着几瓣花叶，几个回旋便落在了地上。气氛一时尴尬得很，音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份尴尬。神尊每次来我这巫山，好像总归是要撞上一些不该撞上的东西。譬如，昔日四师兄景湛同自己告的那个白。又譬如，今日夜慕白说的这一番酸酸情话。不过话也说回来，方才神尊那一派神态，真真是帅气得很，便好似……好似我一人的英雄。忽然想起刚才五姐说的那句话：“从前我一直以为，身为女子，如果要嫁，自然是要嫁给这九重天上最优秀的那个人。直到遇上他，我才终于明白，仰慕一个人是希望那个人是天下的英雄，而爱一个人只是希望那个人能做你一人的英雄。我想给他看到我最美的样子，也想他能陪我走完接下来长久的岁月，直到暮雪白头。”心头猛地一跳，转瞬间已恢复了清明。音瑶斟酌了一番，沉吟道：“神尊与我有婚约，他来我巫山，自然是要来找我的。”东皇眉间闪过一抹亮色，低头问她：“你说什么？嗯？”音瑶想了想，补充道：“成婚之后，我自是要住到东极紫微宫，现下神尊偶尔来几趟巫山也正常的很。”音瑶觉着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已很是明白，夜慕白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现下他是时候离开了。他从来最是自尊，今日他低声下气地同自己说的这一番显然是已经是很拉下颜面了。更何况，若是要同东皇神尊说颜面这个东西，他很有可能会让夜慕白今日没有颜面回他东海去。东皇神尊他冷漠的时候是真冷漠，而冷漠神尊，做事做到这个决绝的地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不晓得夜慕白今日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居然还找死地问：“他能给你一生一世吗？他能保证这一辈子不让你伤心吗？”音瑶望着巫山漫天的云雾：“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夜慕白，直到真正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神尊他、他宁愿折了自己的修为也要护我安危，单凭这一点，你就做不到，难道不是吗？”夜慕白看着眼前一黑一白的一双人，终于低下头去，自嘲地笑起来：“你说的对，每次你有困难，来救你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而我，从来都只是让你伤心、让你一个人承受一切。你说的对，从前都是我的不好。如果我再也给不了你承诺，也希望你这一世能够幸福。”这一段话说下来，音瑶以为他会解释从前的种种，没想到他只是带着一个清浅的笑看着她，一如初见的模样。最终，消失在了巫山的云雾里。忽觉肩头一沉，东皇靠在自己身上，语声沉沉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很欣慰。”音瑶讪讪笑了笑，诚然方才这一番话是带着一点私心在里面，但神尊他今日能来，自己心里边也很是欣慰。“神尊，其实……”动了动，却发现肩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又低低叫了两声，依然没有反应，才发现他竟然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