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把红盖头拿下,说话一股东北大碴子味,“陛下,那不是我,是我们家……”新郎一声咳嗽,新娘子说:“我们家今天办喜事,陛下赏脸喝一杯?”呃……弄错了!新娘子大脸盘子,大眼睛忽闪,眉梢眼角藏着一股英气,可她真的不是……皇帝落寞的放下。他准备回宫给某个官儿办丧事!那官儿贼头贼脑的进得院子里来,大声问:“钱大人,听闻你有个女儿,怎么不见人?来的路上尽是药渣,难道是女儿病了?”几十个人过来,要一掌拍死他,吓得他往桌子底下钻。皇帝看了二楼一眼,抬脚就要上去,钱钦忙跪下,劝道:“陛下,不要上去!”皇帝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面色气得通红,牙齿打着战,问:“你竟敢欺君?”钱钦抬头,看到漫天的火烧云映红了天空,光与影中间,他的新娘子妩媚动人!这婚就算结过了吧?他脱下喜服,说:“陛下,妹妹自小不幸,她自幼习武,八岁那年,母亲和大哥被歹人所害,她就躲在衣柜里,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罹难。十四岁,妹妹独闯龙潭,亲手毙了那帮坏蛋,可是在牢里,她呆了一年多。好容易有个妈妈疼,过两年清静日子,又让您毁了清誉。知道微臣为什么要今天结婚吗?因为要给她冲喜,拖了那么久,她快不行了。”皇帝大吼道:“那你在倔什么?叫御医呀!混蛋,给朕叫御医呀!”钱钦一个头重重的磕下去,说:“谢陛下赐医,微臣恭送陛下!”皇帝说:“朕就看一眼,朕悄悄的进去,保证不带一点风,这样也不行吗?”钱钦说:“陛下,妹妹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宜面君!”郕王不禁气炸了肺,一声大喝,“钱钦,你放肆!你真以为陛下不会杀你吗?来人,给本王绑了!”于谦和张辅从人群中出来,迅速摁着钱钦,钱夫人柔声说:“陛下,民妇带你上楼,慢着点!”钱家的楼梯很旧很窄,踏上去,“吱吱呀呀”的响。皇帝一步一步的上去,只觉得太阳穴两端“突突”的跳。钱夫人推开门,很小的一个房间,很素净,一般的红漆家俱,书架上堆满了书,墙上着弓和剑,还有那个小小的铜制面具。床头坐了一个小丫环,拉起青纱幔帐,床上有个女孩面朝墙壁睡着。好像发烧了,额头尽是汗,皇帝坐在床沿,用袖子给她擦擦汗,女孩眼皮动了动,却没醒。皇帝只觉得心里苦得很,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看到钱钦站在门口,轻声问:“雁门关那夜,你为什么要带走她?如果她在朕的身边,也许伤早就好了!”钱钦只说:“妹妹的意思!”皇帝负气下楼,冷冷的对钱钦说:“你告诉御医,你妹妹出一点差错,朕砍了他们。”钱钦跪在地上,悄悄的问钱贵,“父亲,陛下那些负气的话,是不是说给我听的?”钱贵长长的叹息,说:“君王一怒,四肢不全的道理,你才明白吗?”回程的路上,哥俩带着永清,坐鸾驾回宫。皇帝气得脸都红了,冲着郕王吼:“她宁可病死也不肯向朕求救,是因为她不想进宫陪皇伴驾?钱钦敢欺君,是因为他宠着妹妹,这全部是她的意思?”郕王说:“皇兄,您是皇帝,用得着这么低三下四的吗?找一张圣旨,写上几个字,扒光了……”皇帝大喝:“放肆!”郕王只好噤声,皇帝继续吼道:“她不愿意,朕又何必勉强,两厢情愿的事情,搞得跟恶霸抢亲似的,有意思吗?少了她这颗臭鸡蛋,还做不成槽子糕了吗?”郕王说:“那你就放弃呀?那姑娘摆明了不想跟你有任何的牵扯。”皇帝暴怒,嚷道:“朕知道!”呃……郕王劝道:“皇兄,咱们宫里什么样的女孩没有?千娇百媚,燕瘦环肥,你看那周姑娘倾国倾城,魏姑娘也可爱,秀慧表姐吧,她不说话……文静。您给个眼神,能躺下一大片!大耳光抽过去,另半边脸贴上来!”皇帝看着车窗外面不说话,好久,他问:“可是,玉儿……有一模一样的吗?”入夜,太皇太后降临乾清宫,屋里已经点上灯了。太皇太后看到,乾清宫被砸了一半,奏章扔得满地都是,到处是碎瓷片,太皇太后都没处下脚。皇帝裹着被子坐在炕上,那样子就像一只蚕宝宝。老太后恨恨的骂道:“怎么着,人家姑娘看不上你,你就冬眠啊?瞧你这点出息!”皇帝赌气说,“皇奶奶,您让孙儿静静,好不好?”老太后斜着眼睛,不满的打量,说:“皇奶奶知道姑娘为什么不愿进宫,你想不想听?”皇帝赌气的说:“朕管她愿不愿意,反正…也没有…多少喜欢……”老太太点头,说:“那行,那哀家也别让那姑娘入宫了,反正我孙儿也不喜欢她。”呃……皇帝一把拽住老太太,拿个垫子放在炕上,诞着脸,说:“皇奶奶,你坐!”太皇太后说:“你静静,皇奶奶不烦你!”皇帝把枕头也推过来,苦着脸扮可怜!老太后这才坐下,慈爱的说:“孙儿呀,你要体谅人家姑娘,她没有不喜欢你,她只是害怕!”皇帝皱皱眉头,说:“皇祖母,您是没见她像汉儿一般,跟瓦剌人野战称雄的样子,这个世界上,能让她害怕的人或事,应该有,但不会太多。”太皇太后思绪好像飘得很远,她说:“武功好又如何?年轻轻的姑娘要嫁到陌生的家庭,并且是那么庞大的一个家庭,她能不怕吗?候门一入深似海,从此再想见爷娘面就难了,最重要的是,她怕你呀,痴情女子多多少,有听过痴情的君王吗?”皇帝闷闷的说:“我总不会让别人欺负她!”太皇太后笑了,问:“那你把心意告诉她了吗?她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她要怎么知道?”皇帝站起来就要走,太皇太后忙拉住,“你别再去人家姑娘闺房,钱钦那死小子真的会打人的!再说了,你是皇帝,得顾着自己的身份!”皇帝茫然的问:“那要怎么办?”太皇太后瞪他一眼,说:“这个月十八号,皇奶奶准备大办寿宴,在京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要求携女眷入宫拜寿。当然了,丑话说在前头,皇奶奶也要考察她!”皇帝立刻高兴的说:“皇祖母,你肯定会喜欢她的,你们都是女中英豪!就是十八号没几天了,她的刀伤未愈,可能还进不了宫!不如您下个月过生日?”太皇太后不满的说:“什么世道,我老太婆都七十多岁了,过个生日,还要那小妮子说了算?”皇帝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太太,一脸蠢萌,像只小狗。太皇太后站起来出去,嘴里嘟囔着,“真是的,哀家挺喜欢那个生日的,哀家都过了七十多年了。”感觉整个帝国都停下来,等钱孝仪康复,最初的几天,非常安静,后来……差点。钦天监首先发难,钱孝仪和皇帝属相不合,与国与家无益。紧接着礼部上书,钱孝仪的爷爷的三大爷的二表哥的重孙子(皇帝最后也没捋清那层关系),反正那亲戚犯死罪,关在天牢,钱孝仪家族有污点,不适合陪皇伴驾!最后六部给事中,全国十三道监察御史,连各地藩王都纷纷上书,皇帝的书案都快让奏章给淹没了,整个国家充斥着一个声音,“不行!不行!钱孝仪就是不行!”最后……杨士奇看不下去了,你们闹没关系,人家有招。当然,作为首辅,他不会亲自出手,他派出了口才最好的老滑头杨善,杨善摆出一副老奶奶讲故事的架式,决定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他说,“那是正统八年,我在雷州做通判,那个地方兴起一个阴月教,他们杀人越货,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后来有个女孩孤身一人,独闯阴月教总坛,杀死全部匪徒!你们猜这个女孩是谁?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午夜子时,大屠杀刚刚结束。匪徒的污血染红了整个海滩,海浪泛着银光,温柔的就像母亲的双臂,静默的洗刷着杀气。女孩无力的靠着一块岩石,许是负伤过重,又或者大仇得报,心力交瘁吧!长发委地,面色伤白,就像一头独自舔拭伤口的小兽,那样的孤独、寂寞!雾气越来越浓,隐约传来清越的歌声,空灵而美妙。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泛起朵朵浪花,两个美丽的鲛人女孩从水中出来,五彩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珠,手里各自捧着一颗珠子,微笑着游到女孩身边。女孩惊讶的接过,说声,‘谢谢!’两个鲛人女孩在她身边游了一圈,亲吻着她的脚背,估计是女孩怕痒吧,害羞的笑了。女修罗的笑容就像清晨花瓣上露珠,清纯、洁静,又很……柔软。”杨善说:“《博物志》曾有记载,南海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李商隐曾写过,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本官听人说,南疆有种巫数,只需有这颗珠子,能杀人于无形。你们反对她进宫没关系,就是要保重身体,别有个伤风感冒!”风向突然就变了,众大臣众口一词,众口铄金,“钱孝仪文武双全,端庄、大气,堪称女子之楷模!”文死谏,武死战,死了还能落个光耀门楣。惹得这个女魔头不高兴,谁知道会怎么死?反正谁当皇后,也轮不到家里那个柴火妞,何必让人当枪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