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雪覆盖了草原足足有一尺深的时候,到处去巡查边疆的左贤王拓离和阿加山也回到了温山,并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汉龙国的仁武君已经驾崩,太子建安即将登位,而汹野国那边似乎也有异动。
在朝堂上,拓离将这个消息告诉天贵王的时候,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袭上天贵王的心头。正在此时,护卫又通报说,汹野国已经派来使者,想要单独觐见天贵王。
天贵王和拓离对望一眼,然后让众长老与朝臣一同散了,便命人传那使者进来。
左贤王打开帘子准备走出帐外的时候,汹野的使者也刚刚准备进内,两个人碰面,都不禁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而拓离惊讶的发现,那位使者,虽然身穿汹野国的服装,却是汉人的模样。拓离心中十分不安,等走出了很久,就让随从去打探这位汹野国使者的名字。
等随从回来,凑在拓离耳边报告的时候,拓离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等报告完毕,拓离忍不住就往莲歌住的地方赶去。
莲歌见到多日不见的拓离,非常的高兴,赶快的让棉儿去拿东西来招呼左贤王。拓离见到莲歌几个月不见,已经脱去少女的单薄,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一种妇人的韵味,心中知道原因,但也忍不住生出一丝黯然。
拓离没有久座,只是粗略告诉了莲歌那个消息。莲歌听了,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就消失了,眉头紧锁得再也解不开来了一样。
这日,莲歌在自己的屋子里等了天贵王很久,他都没有来。
侍婢来报说,王上和大臣们在商量事情,今天就不过来了。
再过了几日,侍婢又来报说,因为蜜夫人这些日子身体不好,所以天贵王都在蜜夫人那边歇息。莲歌从来没有像现在般坐立不安,惶恐不可终日。秋英和棉儿私下里以为莲歌在吃醋。
又过了几日,莲歌终于坐不住了,知道拓迷正在蜜夫人那里宴请汹野使者,终于忍不住冲了进去。进去后,看见天贵王坐在上首,左右两边正是蜜夫人和那汹野使者,莲歌死死的盯着那人的脸,久久的,终于在牙缝间挤出几个字:“陈大人,好。”
那人正是汉龙国投降了汹野的降将……陈云。原来陈云领兵出征,没想到大败,还给汹野围困。原来只想着先投降保住了众多将士的性命,再寻机会逃回国去。可是没想到仁武君竟然一气之下将他九族之类的几百人统统斩杀。远在汹野的陈云得知这个消息,从此以后就彻底以汹野为主人,发誓一定要颠覆汉龙国,为家人报仇雪恨。此时的陈云,正坐在拓迷下方的一把大椅上,手托着下巴,颇具深意的盯着莲歌看,一脸的阴鹫。
“连夫人好。”他微微点头,语气淡然,并没有一丝的情绪起伏。
“王上,陈大人来了,也不让我见见吗?”莲歌抬头问坐在上面的天贵王。他看见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连夫人忘了吧,现在陈大人可是我们汹野的使者哟。”蜜夫人冷笑一声说,最近天贵王和连夫人之间的情事在整个草原上传得沸沸扬扬,她听了早已经非常生气。所以逮着任何机会,都想挑衅一下莲歌。蜜夫人,一边说,一边轻轻的在肚子上轻轻抚摸着,像是宣示着什么。
莲歌冷笑:“陈大人忘了姓名祖宗了吗?”她跟随建安的时候,曾经见过陈云几次面。无论他的投降和背叛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结果害得严大哥和二哥战死沙场,还有众多的将士生命,所以在她心中,早就将他视作仇人。
“呵呵,我的至爱亲朋,早就被你们的先皇给杀掉了。所以,我早就是个没有姓名祖宗的人了。”陈云无视莲歌话里的嘲讽,依然淡漠的说。
“那么,陈大人这次来,就是商量着怎么给自己报仇,然后残害自己的国家和族人,对吗?”莲歌身形一晃,这几天她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中,实际早就已经频临崩溃边缘。
天贵王眉头拧结成川,莲歌转头,神色栗然的望着他:“王上,你呢?打算答应他,屈服于汹野的胁迫之下,一起去攻打我的国家吗?”莲歌一脸的悲伤,自从拓离告诉了她,汹野使者陈云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联合乌维趁汉龙国旧皇帝逝去,新皇帝准备登基的时机,一同出兵攻打汉龙国的时候,她心底曾经多么的盼望,能够听到拓迷能够第一时间跑过来和自己说这件事。可是,一连几天,他把她晾在了一边,时间长得足够她嘲笑自己:看吧,这就是所谓的男女之爱,夫妻之情,所有的恩爱情义,在政治和国家利益面前,都不过像如厕的手纸,用完即弃。
天贵王本来是怕旁生枝节,原来是想等汹野使者走了以后,再好好的和莲歌说这件事。他登位靠的是汹野的支持,他和汹野的关系,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撇脱的,他原来想着敷衍一下,再另想方法。可是现在给莲歌知道了,如今事情揭开了,反而变得越发的复杂。乌维的众位大臣和长老们,本来就有几派,亲汉龙国和亲汹野的自然是左右为政,这次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如今还加上莲歌,他现在的脑子也炸开了锅。无论他心中如何心疼莲歌,面上是绝对不可能摆出来的,尤其是在这个老狐狸陈云的面前。因为他实在非常淸楚汹野的手段,只要他露出任何的喜好,都会成为被他们牵制的东西。于是,他脸色一沉,故作严厉的说道:“你也太放肆了,来人呀,送连夫人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再外出。”他原意只是为了保护莲歌,但在莲歌看来,却仿佛有人扯开了她的心再用一桶雪水倒进去,撕心裂肺,浑身冰凉,此时天贵王的护卫已经走上前来,她隔开他们想要搀扶她的手臂,对着天贵王凄然一笑:“不用王上赶我,我自己会走的。”莲歌说完,就勉力支撑着转身离去。出了帐外,终于是支撑不住,晕倒在地。原来在外等候着的秋英和棉儿赶紧上来搀扶,却看见雪地上的一抹鲜红,吓得说不出话来。
天贵王只听到帐外人声吵杂,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刚才送莲歌出去的随身侍卫安莆又突然折返,在拓迷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天贵王的脸上颜色一变,几欲起身而去,又顾虑陈云和蜜夫人都在座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王上?怎么了?”蜜夫人察觉到天贵王的异样。
“哦,没什么,只是说连夫人在外面晕倒了。让医生去看看。这汉龙国的女子就是虚弱,动不动就晕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来来,我们别管这个……来,陈大人,我们来痛饮一杯。然后就举了杯,要一干而尽啊!”陈云才刚举杯,还没接话,就见天贵王已经倒头饮尽了,也随着一饮而尽。
“哎哟,王上,刚才宝宝踢我了。”蜜夫人忽然娇呼起来,一边抚着肚子,很愉悦满足。
原以为天贵王听了此话也会同样兴奋,可是等了许久蜜夫人都没见天贵王说话,转头去看她的时候,发现他捧着酒杯,眼睛都发直了。“王上?……”
“哦,好,好得很……我今天喝多了,有点上头。先出去解个手,醒醒酒,稍后再回来。”说完就起身出去了。陈云看着他急匆匆离去得背影,嘴角牵扯出颇具一丝玩味的弧度。
等天贵王匆匆赶到莲歌的屋中,秋英和棉儿早就哭成了泪人。秋英看见天贵王进了屋,眼中流露出愤恨的表情,差点就想冲上去骂人了,最后还是给棉儿拦住了。
“王上,你去看看夫人吧,她已经醒了。”棉儿说着又抹了把眼泪。
天贵王惴惴然进了内室,发现莲歌正坐在床上,整个脸埋在双脚之间,动也不动。拓迷在床边坐下,心头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指尖轻触她的脸,莲歌却像触电般的在他碰及她的那一刻闪开了,“别碰我!”语气凌厉而疏远,让拓迷心中无由来的一痛。
“莲儿,别伤心,好好养身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莲歌抬起眼睛看他,眼中深不见底,看得他发怵,里面藏了太多的悲伤愤怒内疚失望。她没有哭,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但拓迷心中恨不得她能抱着他好好哭一场,也比现在的风平浪静来的安乐。
“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从你答应汹野出兵汉龙国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恩断义绝了。所以老天爷也把宝宝收回去了。”
莲歌的这些话刺痛了拓迷的心,一滴滴的淌下血来,偏偏却又无心药可医。他知道,他和莲歌之间,从此多了一道无法恢复的心结。
“莲儿,你有想过吗?若我不答应,汹野有会如何对我们乌维?莲儿,我知道你心中关切着你的国家,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呢?你们汉龙国为什么就能占尽地利,柳岸闻莺,农田千倾,鱼米丰盛?为什么我们偏偏就要受那风沙之苦,极地炎寒?你们的国土在我们的眼中犹如珍宝,在饿狼眼中视如鲜肉,谁就不愿取而有之?甚至你们国家的各路诸侯,千百年也不过就是为了这片沃土而争来争去吗?”天贵王坐在莲歌的床边,低低的说。
莲歌冷笑:“那么,你就为了这个原因,不惜牺牲你的子民性命,要帮着汹野,攻打我们的国家,只为争得那原本不属于你们的土地?”
“莲儿,你没有在汹野待过,太低估了汹野的残忍和野心……他们……”
“够了,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也请你不要叫我莲儿。我们从此,就是萧郎与路人。”
莲歌早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纠缠,她闭上眼睛,不再滴下一滴眼泪。她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小小的还没有成形的孩子,她甚至还没察觉他的存在,就已经彻底消失了,也把莲歌心里所有的温暖也带走了。
陈云等了许久,才见天贵王脸色惨白的回来,蜜夫人因为怀了孩子,感觉疲累,早就让仕女扶着回内室休息了。陈云见天贵王回来,也就起身告辞。拓迷也没怎么留他,就摇摇晃晃的转进了内室去陪蜜夫人。
陈云出到外面,早有探子回来报告了消息,他听了,眼中陡然射出寒光,冷冷一笑,对侍从说:“通知汹野王,乌维已经答应共同出兵。另外,还有件事……”
此时,风雪已经大作,鬼哭狼嚎似的北风吹了一夜。第二日,每个乌维人都说,昨夜听见了魔鬼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