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回到客栈之后,抢先将龄安的包袱翻找了一遍,发现除了印信和路引之外还有一只很奇怪的锦囊,未免被周显仁发现,她将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再将银票和现钱交给周显仁,然后匆匆离开了客栈。
稍后明镜找了个还算隐蔽的地方将龄安的东西都再检查一次,同时也打开了那只锦囊,发现里面是半枚铜钱,铜钱上刻着一串小字,明镜仔细辨认之后猜想那可能是一个地方,但眼下她没有太多精力去破解这串字背后的秘密,只将东西全部收起,立刻赶去了孙宅。
按照昨天和龄安的猜测,这两天孙宅应该会有动静,所以明镜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甚至在孙家正门和后门来回转过,然而等了一整天,除了看见柳枚樱便装出过一趟门便再没有其他不一样的地方了。
日落时分,明镜正焦急于眼前一切的看似平静,却突然被一个陌生少年拦住了去路。那少年看着比龄安年长一些,眉目虽然不及龄安英气逼人,但因为如今他肃容相待,还是有些威严的,不免让明镜心头一震,站在原地许久都不敢说话。
少年目光灼灼地盯着明镜,见她一身僧衣却青丝垂腰,不免心中疑窦更深。在对峙之后,他朝明镜伸出手掌,显然是讨要什么东西。
明镜后退道:“你要做什么?”
“你从客栈里拿走的东西。”少年声线本也温柔,奈何总是一副不容人抗拒的压迫之态,因此这话说来便听似温和实则严厉。
明镜不由按住贴身藏好的那些东西,警戒地看着身前少年:“你是秦知?”
少年原本蹙紧的眉头有刹那松动,但面对这个拿走龄安所有信物的陌生少女,他不曾放下一丝戒备,道:“把东西给我。”
“你能把东西的主人从乌林狱里救出来,我就把东西给你。”明镜见少年要动身形,即刻又后退一步,“我知道你能抢,我也必然抢不过,但如果你真的是秦知,就不应该这样做。”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救龄安,东西给我。”少年拿出半枚铜钱。
见了铜钱,明镜便确定眼前少年就是秦知,她也就此知道龄安一直对自己隐瞒身份,但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仍旧观察着秦知,道:“龄安想要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秦知神色暗淡不少,似在权衡什么,稍后才抬头道:“你一个人必然查不到真相。”
明镜心思一转问道:“你是把龄安救出来,让他跟我一起查,还是你和我一块儿查?”
秦知又沉思一阵,想来龄安不告而别就偷偷跑了出来,现今身陷囹圄也算是个教训,太容易就让他出来并不能让他记住自己的错处,索性让他在乌林狱中再待一阵,派人暗中保护就好。
见秦知半晌没有做声,明镜正想询问,却见他豁然抬头,目光相触的瞬间,她捕捉到秦知眼中的无奈,随即听见那少年道:“我跟你查。”
“那龄安的东西先由我保管,等他出来了,我亲自交给他。”眼见秦知意欲反驳,明镜立刻朝孙宅后门跑去,“别浪费时间了,快过来。”
秦知见明镜的身影就这样即将消失在暮色中,不知为何又想起方才两人意外对视的情景,虽然心头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开始萌生,他却还是暂且克制了这样的胡思乱想,暗示周围的护卫盯着孙宅大门后便立即提步追着明镜去了。
秦知和明镜在孙宅后门守株待兔,然而直到最后一丝日常都隐没西山之后,他们仍旧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出入。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秦知已经向明镜询问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听过了她和龄安对此的看法,想来想去,目前也只有以静制动了。
伴随着夜色渐浓,秦知发觉明镜也慢慢变得紧张烦躁起来,他觉得是因为明镜担心龄安,所以出言安慰道:“虽然龄安身在狱中,但不会有事的。”
明镜狐疑地看向秦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明镜直白地看着秦知的样子令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立即转过头,颇为尴尬道:“看我做什么,看门。”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明镜便以为无趣,只好继续盯着孙宅,却在不久之后有了令她惊喜的发现。
孙家的官家姜述偷偷摸摸地从后门离开了孙宅,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一旦出了后门就即刻朝城南而去。
明镜以为终于等到时机,在秦知还未来得及拦阻时,她就跟在姜述后头往城南的方向去了。秦知暗道明镜冲动,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和潜伏在周围的暗卫打了手势追着明镜过去。
姜述通过城南的一处缺口成功避开了守城的侍卫到了城外,明镜和秦知一路跟着才发现他居然到了迈泉河附近。
明镜见姜述停在一处尚算隐蔽之处,知道他准备动手,便想靠近一些方便观察,不想秦知将她拉住。她回头时间秦知朝自己摇头,便笑得是这少年在提醒自己当心被姜述发现。她想过之后只得留在原地,远远地观望姜述的举动。
秦知将周围的环境观望一番,发现还有更有利于窥探的地方,便带着明镜悄悄去了哪里,而此时姜述已将自己带出来的东西打开,正是一堆纸钱。
因为官府对孙老爷尸体的打捞还未停止,虽然已经入夜,却还可能有负责巡查的侍卫经过,是以姜述并没有要点燃那些纸钱的意思,而是就着打开的包袱将纸钱铺好,然后开始念念有词。
明镜看着姜述朝那堆纸钱叩首,月下不停叩拜的身影看来十分惶恐不安,显然是做贼心虚的证明。
明镜以为光凭这样的窥探和隐隐约约的声音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所以她不顾秦知的反对,又朝姜述靠近了一些,借着周围的杂草作掩护,切切实实听见了那孙家管家将案件的真相和盘托出。
从姜述的讲述里,明镜和秦知了解到所谓的孙老爷中邪投河不过是孙家主母柳枚樱和姜述共同导演的一出戏。因为柳枚樱知道了孙老爷意欲将孙家家产全都交给白苹薇的儿子,柳枚樱一时气急便串通姜述表演了这个障眼法。
早在案发当晚更早的时候,孙老爷就已经遇害,而因为近来孙宅内部很多地方动土翻修,他们在杀害了孙老爷之后就将尸体暂时埋在了后院的墙根下。在到了合适的时机时,姜述就穿着孙老爷的衣裳,假装中邪一样从孙宅内跑了出去,一直到迈泉河边,做出投河的样子。因为姜述和孙老爷的体型相似,他又一直跟在孙老爷身边服侍,所以十分熟悉孙老爷的行为习惯,要模仿孙老爷也可谓驾轻就熟,所以当时并没有人认出他是假扮的。
而这次的时间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柳枚樱的早有预谋,所以在之前,姜述就已经扮成那个外地算命先生的样子在乌林居住,又因为算命先生性格孤僻,甚少与人交流,便无人注意到那是姜述假扮的,这也就是为何至今都没有找到那个算命先生的原因。
姜述之所以要扮成算命先生,不过是为了给整个案件增添鬼神色彩。自古以来,怪力乱神之事都是众人所避忌和敬畏的,有了这样的迷雾作为掩护,更有利于他们施展这次的计划。
当日姜述先是假扮成算命先生在孙宅外散步神鬼之说,让城中百姓首先留下了孙宅为妖邪所侵的印象。到了夜间,姜述和柳枚樱先杀害了孙老爷,姜述再假扮成孙老爷的样子投河,引起众人猜疑之后,他便顺着河水到了下游再脱身。
姜述是孙宅的管家,也是孙老爷生意上助手,但他亏空孙家钱财账目的事被柳枚樱无意发现,未免被孙老爷追责而受到严重惩处甚至有牢狱之灾,姜述接受了柳枚樱的威胁,展开了这次的杀人计划。但姜述到底心中不安,每日在孙宅进出,并不敢接近后院那堵墙,在终于逃脱不了良心的谴责之后,他才趁夜来这迈泉河边祭奠孙老爷,否则在孙宅中若被人发现,他就当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听完姜述这番自白,明镜与秦知恍然大悟,两人悄然退走,商量如何将他们绳之以法。
“你想怎么办?”秦知显然不想直接带人去孙宅将孙老爷的尸骨就此挖出来,在缉拿姜述和柳枚樱以问讯用刑的方式将真相公之于众,那总像是屈打成招。
“还有一件事没有弄清楚。”明镜道,“白苹薇和周显仁私会时的那场火是谁放的。我以为不会是周显仁。他和白苹薇好好的,没理由闹出这种事。”
“你的意思是?”
明镜狡黠一笑,朝秦知勾了勾手指。秦知以为明镜这样的动作太轻佻,本不想理会,但少女虽然含笑却不似打闹玩笑的模样让他觉得或许确实应该听一听她的想法,这便附耳过去。
姜述并不知自己的所做作为已经被明镜和秦知听去,在祭拜了孙老爷之后,他悄然回到了孙宅的住处,却在点灯之后被悬浮在自己房中的一个散发白影吓得惊声呼叫。孙家的其他下人立刻赶来,起先也都被那鬼魅一般的影子吓得惊魂未定,稍后才有人发现那不过是一件被人挂在梁上的中衣配上了一顶散乱的假发。
姜述见到此情此景必然心有余悸,他却不能向其他人袒露心迹,只得在这一出闹剧之后去找柳枚樱,并表达了自己意欲离开乌林的想法。
柳枚樱对他这种试图一走了之的行为颇为恼怒,由此质问道:“当初你答应我,等这件案子彻底了了再走。如今还未将老爷的尸体运出去,你就想离开?是怕被揭发?”
见姜述不作回答,柳枚樱哂笑道:“白苹薇那个贱人仗着老爷宠爱就作威作福,甚至还在外面和周显仁私通,想要一起谋夺老爷的家产。那些可都是我的,我怎么可能让那个贱人跟她的姘夫得了去。现在她被大火烧死了,这些东西我如果还不拿稳了,岂不是对不起那一把火和那个被拖累的少年?”
“夫人,难道那把火是你……”姜述见柳枚樱默认,震惊之余不劝道,“夫人,人心不足太容易引火烧身了。如今老爷已死,二姨太也葬身火海,孙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地方上必定不会放松的。你就不要再想着把老爷的田产房产都纳入手中,哪怕是变卖,如今这种情况,谁还敢跟孙家沾边?你只将那些可以带走的财宝都带走,从此远走高飞,不是更安全么?”
“孙家的产业里田产房产占了多少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就那些银票珠宝,我何必大费周章?姜述,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现在就要走?”
姜述苦求道:“还请夫人成全。”
柳枚樱细想之下,神色稍稍缓和道:“你再帮我一件事,我就让你离开,并且许你重金为酬,如何?”
姜述虽然多有不愿,但未免和柳枚樱闹僵,只得答应:“夫人请说。”
“老爷的尸骨埋在后院到底不安全,你走之前,务必替我将尸体送出孙宅,如何?”柳枚樱问道。
姜述已然料到柳枚樱会有这样的要求,眼下虽然情况不利,但为了尽早脱身,他也唯有答应。
秦知和明镜在房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眼见姜述从柳枚樱房中退了出来,他们也暂且离开了孙宅。
明镜的办法虽然老套,却还是有了成效,秦知不免对这少女有了一丝赞许,尤其是她对人心的感知和理解,比他要明锐许多。
“我过去在庵堂里见多了那些过来求神拜佛的人,还相信鬼神之说就证明他们心里还有畏惧之事,也就代表他们有弱点,只要知道了他们的弱点再加以放大打击,他们心底的防线自然就会崩溃。”明镜不以为意。
秦知过去听过“攻心”之说,却没料到如明镜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也会懂这样的道理,在对她暗中赞许的同时,也对她多了一分担心和顾忌。
明镜全然不知秦知此时的想法,依旧沉浸在一切即将揭开真相的喜悦中,笑道:“接下去的事就好办多了,只要盯着姜述和柳枚樱,等他们把孙老爷的尸体挖出来,到时候人赃并获,也就都解决了。”
然而秦知愁眉深锁,与明镜欢喜的模样截然不同,她以为秦知是在担心龄安,也就想起了那还在乌林狱中的少年,不知他现今情况如何,由此问道:“龄安怎么样了?”
秦知承应着明镜探询的目光,不知道为何却有些不高兴,心底一阵莫名的烦躁让他不想回应明镜的询问,就此转过身去。
明镜以为是龄安出了事,立刻绕去秦知跟前追问:“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龄安有危险?你不是派人保护他的么?还是说他并了?我现在能去看看他么?”
明镜一连串的问题让秦知几欲就此拂袖,然而他到底忍住了这样的冲动,注视着满眼急切的少女,他克制住内心从未有过的汹涌情绪道:“他没事,等我们把这件事了结了,就堂堂正正地去把他接出来。”
听了秦知这番宽慰,明镜才放了心,解颐道:“你可是吓死我了,正以为龄安出事了。”
“你很关心他?”
“是啊。”
“为什么?”
“不用为什么。”明镜的回答坦然从容,看着秦知似有深意的神色,她好奇道,“非要有理由么?”
那一双眼眸清澈闪亮,有着对世间万物尚且不知的懵懂,却又分明有着冷静睿智的光彩,秦知对明镜的感受也正是这样似有矛盾,一面觉得她天真可爱,一面又以为她心思颇深,思来想去竟在不知不觉里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去了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少女身上,待他意识到时,心头一震跳动怦然有力,全然不似以往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