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茗早呆在原地。
门外传来脚步响,清茗一惊,又立马低着头,赶忙出去了。
果然,塔塔儿走进屋子,手里拿着一张方纸,看去似乎是封信。
塔塔儿自己坐下了,示意青青也坐下:“姑娘也许不知道被我们请来是为什么,只是我有问题想要请教姑娘。”
不等青青有所回应,塔塔儿自顾自接着道:“从前我有一个从不会出错的利刀,可有一天,他犯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错误,他用刀柄插在泥土里,就为了和一旁的一棵草比肩站立,为了证明他还是把刀,他甚至跑来我面前,却忘了擦干净刀背上的土。换句话说吧,我要的是他的刀尖,他却送来了他刀柄上带着的那些泥土。”
青青不知所云。
塔塔儿把信递给她:“这封信姑娘还没有看过,只是因为我那把刀如今已愚不可及了,把本该给姑娘的信竟错拿给了我。”
青青接过信,打开来,信是这样写的:“不知姑娘所求乃是活物,只是怕见姑娘因失所求兀自感伤,遂自作主张,送了姑娘那只亡兔,却不想惹了姑娘惊吓,自讨没趣罢了,还望姑娘能够见谅,”再看署名,端端正正写着,“吴氏沛生。”
青青只觉得一股暖流,当自觉孤立于人外之后还有人惦念的感觉,正是这股暖流。
塔塔儿不容她沉浸在信中:“我们通信许多年了,但这次他竟会不知怎样分神,把给姑娘你的信送来给了我,让我觉得我的这把刀已经到了废弃的时候了。”
青青把信折好,放在方桌上,平淡地答:“你如果想要废弃这把刀,就不会费尽心力把我带到这儿了,这应该是你最坚不可摧的武器,你不舍得,所以我是你最后的筹码。”
塔塔儿道:“姑娘倒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只可惜了让我那把刀看上,他此时也该晓得自己送错了信,不几时也就到了。”
青青道:“我的生死全在那个不几时上了。”
塔塔儿道:“姑娘是你们汉人里面少有的人才,姑娘还有什么心愿不妨直说。”
青青摇摇头:“让清茗送些纸笔给我也就是了。”
塔塔儿点点头,背抄着手走出屋子去了。
不久,清茗带着笔墨纸张来了,在方桌上摆好,着手为青青磨墨。
青青举着笔,竟不知从何着手,方桌正对着一扇窗,窗却紧闭着,窗外正是封闭着的四合院的狭小院子。
清茗看着青青许久写不出一个字迹,终于耐不住,低声问道:“风筝是什么?”
青青索性放下笔,指指一旁的凳子让她坐,清茗只摇摇头,说什么不肯坐下。青青只好说:“如今我是囚犯,你是下人,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你自然可以坐着。”
清茗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青青说:“风筝是我们汉人女子和孩子的一种玩物,只要在有风的日子,顺风一抛,它就可以扶摇上天,象鸟一样飞好久……”
青青说不下去了,因为窗外的小院子里已经传来开门声与脚步声了。
清茗也觉出了什么,陪着坐着。
青青下意识地重新握起方桌上的那支笔。
小院里果然传来声音了,是塔塔儿,还有刚刚赶来的吴沛生。
塔塔儿冷哼一声:“你要给我传的消息送错了信,现在直接告诉我。”
吴沛生毕恭毕敬道:“是,汗王。围猎刚刚结束,圣上已返京。”
塔塔儿道:“你对你们这位圣上也是狠得下去心的,若不是你要他风寒这几日,我们三人也不会潜进你们的京都,我也得给你记一功。”
吴沛生道:“我有罪,请汗王惩罚。”
塔塔儿喊道:“你的诚意拿来给我。”
青青想,吴沛生定是给了这个潜入京都的蛮人汗皇一根皮鞭,因为窗外传来塔塔儿甩动皮鞭打在吴沛生背上的响声。
四合院里响着有节奏的鞭声,每一声都震得青青浑身一紧。
塔塔儿怒道:“东西还是没有拿到?”
吴沛生咬着牙忍痛勉强撑持着道:“没有机会向拓开口,毕竟那是老汗皇留给他的唯一一封旨意。”
塔塔儿又抽去一鞭:“跟汉人呆久了废话也多了,没有要到就是失败,就要受罚。”
吴沛生道:“是。”
塔塔儿收了鞭子:“我这个弟弟如今是你们汉人的将军了?你这个假仁义的弟兄当得可真够好,下一步就要联手发兵我大蛮了?”
“牧烈不敢,牧烈有罪。”吴沛生道。
塔塔儿转了口吻:“你的那位小草现在可听得一清二楚,你是什么人你那个聪明的月亮已经全都知道了,你们汉人讲究男人喜欢上女人,就应该对她毫无隐瞒,我帮了你的大忙。”
窗外响起吴沛生重重跪在地上的声音:“做错事的是牧烈,与李姑娘不相干。”
塔塔儿冷冷道:“你在这儿跪着,让你们天朝的风好好吹干你背上大蛮人的血。”
窗外四合院静下来了。
许久许久。
青青才低声开口道:“大蛮人也流热的血?”
清茗道:“一直都是热的,他们在沙漠上猎牛,和狼斗,都流热的血。”
“清茗,有朝一日,你一定要去放一次风筝。”
清茗没有回答。
青青接着道:“等你放风筝的时候,能把我也带上吗?把我烧尽了,最后剩下的那些跟着你的风筝上去,散在哪儿就是哪儿了。顶好是在一个开油菜花的日子里。”
清茗只道:“姑娘,墨磨好了。”
青青望着窗子,那层窗纸变的厚,也变得薄,她提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下:“萍飘雁离,孤身依旧叹时移。幽巷陋屋,一墨寒清笔。纸窗隔鸿,遥念痴人语。平素事,逝尽凝睇,愿求凭栏去。”
窗外,克烈拖着吴沛生进了正厅,而青青的屋门被拔都推开,拔都闯进屋子来,清茗吓得忙低着头往青青身后藏。
拔都用歪歪扭扭的汉话对青青道:“跟我走,见汗皇。”
青青后来说,她永远记住吴沛生的就是这一次看到的他的眼睛。
吴沛生跪在塔塔儿面前,塔塔儿坐在炉火前,喝着大铁壶烧出的茶。
清茗从青青身后走到塔塔儿身边,接过塔塔儿手里的碗盏,又跪好在炉火前,小心翼翼地侍候了。
塔塔儿扬扬手,指指跪在地上的吴沛生旁边的一小块毯席,道:“李姑娘请坐。”
青青低头的瞬间终于仔仔细细地看到了吴沛生的眼睛,吴沛生盯紧青青的眼神让青青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坚强一瞬间瓦解了。
青青赶忙收回和那双眼睛对视的目光,俯身移开了那块毯席,与吴沛生一样跪坐于光凉的地面。
塔塔儿见道:“好!真是好!牧烈,你找到了一个无比耀眼的月亮,我都开始替你惋惜了。”
塔塔儿对克烈扬扬手道:“克烈,把牧烈的解药给他。”
克烈从身后拿出一把短刀,扔在克烈面前。
吴沛生盯着短刀,迟迟没有拾起。
塔塔儿耐不住了:“牧烈,你还记得这把刀吗?这是大蛮的先汗赐给你的,他赐你这把刀是因为你是大蛮最英勇的利刀,你杀狼的时候都看不到一丝犹豫,现在我给你机会,杀了你的月亮,你就再也不会这样软弱犹豫,你还是我大蛮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