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对身后的侍女道:“去请个郎中来,给他看看,满嘴里尽说些不通的言语。”
张老头从狭窄的屋门走出,仰头看着稀疏的星空,坐在台阶上,拨弄屋门口已经湿透了的炭块:“我就算说了,夫人也不会信的,今日佳节夫人实不必在我身上费心力。”
小云道:“我本打算郎中来了就走,可如今你既如此说,我倒要留下了,我要听听你说什么我不信的。”
张老头:“夫人何苦来呢?”
小云:“反正我也没什么可信的东西,也没什么是我信的。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张老头道:“我想回我来的地方,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让我开始有那么好几年的时间都没想过片刻的离开,我心甘情愿留在这个地方。可是七年前的乞巧节她说她爱上了一个男人,结果七年前的今天她在早晨离开,晚上就传来她的死讯。于是我开始渴望能回去,七年了,每年这一天我都想尽办法燃上一堆火,就像我们当初来的时候的场景一样,我相信只要有一天碰到了同样的场景,我就一定能回去。可我在这儿一天天的变老,她已经死了,她有没有回去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回去。”
小云疑惑地问:“你来的地方?”
张老头:“我的家乡。”
“可你的家不正是在京都,几年前被先朝的贪官污吏毁了吗?”
“那是我在这个地方安定下来才有的家,可我的亲人如今一个都不在我身边,我的仇人死的死残的残,我的家人也都已经瞑目。”
“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回去,不必多做这些无益的事。”
“我的家乡就在这儿,相同的地点,只是不同的场景,我来之前曾在我住的四合院门口挖出过一块写着‘年岁’的长满青苔的石碑,可我来到这个地方没过多久,吴将军吩咐给了我一块一模一样的石碑,让我埋在那个我曾经挖出来的地方,我这才知道,我家乡的那块石碑,是我亲自接过亲手埋在那里的。”
小云一头雾水,看着张老头自说自话,却满是不解。一阵风吹起,小云不自禁微微抖了一抖。
侍女此时方回来,身后跟着一个郎中,是城东巷子里有名的江湖游医。
郎中以来,小云像见了什么难得一见的人似的,忙上前去,迎着郎中,道:“郎中您快瞧瞧,他也许是这里有了毛病。”小云手指着太阳穴向郎中示意。
郎中会意地点点头,上前去又是搭脉又是翻着张老头的眼皮,良久才起身对小云摇了摇头。
小云会错了意,问道:“人还能活多久?”
郎中忙摇头道:“人无大碍,就是夫人说的问题他也没有,想必是夫人多虑了。”
郎中随侍女下去领自己的酬劳。
张老头起身对小云道:“早先便对夫人说过您不会相信。”
小云看着他:“我反倒开始相信了。”
张老头看着她:“你真的相信?”
小云摇摇头:“因为相信远比不相信更有意思得多。”
张老头不自禁冷笑一声。
小云问:“你说你是和另外的人一起从你的家乡来到这儿的?你们来了几个人?”
张老头:“两个。”
“他是个男人?”
“女人。”
“你的妻子?”
张老头顿了顿:“女朋友。”
“女朋友?什么是女朋友?”小云一时迷惘。
张老头道:“我们家乡的男人把未婚待嫁又订了亲的女子叫做女朋友,只是我们是两情相悦,自己订的婚约。”
小云觉得喉咙里哽了哽:“你们家乡的风俗很特别,当年若不是家里逼婚,我也不会放着大家闺秀不做,逃到北方来,后来听到南方闹了饥荒,无数流民都来了北方讨生活,我就说我也是饥民,如今,家里的消息早就断线风筝一般了。”
张老头眨了眨眼睛:“断了线?这话说得好。我们本来以为只要拼命找到来的入口就一定能回去,我们找到了,她却说她在这里已经有了爱情,说什么也不走。你们女人是不是有了爱情就什么都愿意放弃?”
小云看着他道:“你不也因为爱情留下了,否则你完全可以自己走。”
张老头道:“我当时在钻牛角尖,我想她总跟我是一起从一个地方来的人,怎么会为这儿的人说留就留,我现在已经瞧不见她了,我就在想一开始我就错了心,我大她二十多岁,虽说是同辈人,但毕竟她更多的把我视为一个能给她帮助的长辈,反正不重要了,我看开了,守不到一起什么爱情都没有。”
小云道:“守在一起也不见得有什么,因为你永远留不住。”
张老头:“这话说得在理。早先在府里住的那个李家二小姐,总看着是和你们不一样的人。”
小云:“是不一样,怎么突然提到她?”
张老头:“想着你说守不住就想起将军的心思,自然就想到了。”
“你倒是对我不避讳。”
“避讳有用吗?心里不还是知道,别人提不提什么打紧。”
“你这句话也说的在理。”小云道。
“这二小姐是我来这儿见到的一个不一样的人物。”
“她从来连要的东西就与我们不同。只是我们都没要到想要的。”小云说着。
在此日,夜还未来临时,萧拓走出府门,跨上大白马。
转身对候在门口的侍卫道:“把那把停在园子里的木头椅子砸了吧。”
侍女躬身,干脆利落答道:“是。”
萧拓收紧手里的马鞭子,一扬手,朝着王宫去了。
晚宴设在御花园当中,皇上与皇后分主次落座在席间最大的主位椅上,向下则按位次坐着各宫嫔妃,再下首则坐着太子及两位嫔妃,青青则坐在李黛身后的外围,位次则只比侍从下人高一个阶次。曹雨婷随着曹丞相坐在对过的下首。
青青一入席间便瞧出李黛眉间略有愁容,却强子压抑着。太子也不坐在二人当中,却近着曹妃坐了,让李黛只能在曹妃另一侧坐着。青青心下疑窦生起。
只是还未带青青思忖这当中的原由,已听到圣上在主位上暂歇了歌舞,开口问道:“萧拓何在?”
青青略略抬了头,看到一身盛装的萧拓从席上站起,走到正当中,跪地见礼,气度丝毫不见卑琐,倒叫本自席间传来的窃窃之声一时静寂起来。
圣上对身畔的大太监吩咐道:“宣旨。”
大太监躬身答道:“是。”遂转过身来,正对着满座王公大臣,这时席间众人早已纷纷起身,跪在座旁,鸦雀无声。
青青也忙起身,跪在座椅旁。
大太监手捧黄绢圣旨念道:“赐萧将军二等公爵位,不日起亲往南蛮之地代朕解饥荒之事。钦此。”
萧拓恭敬念道:“谢圣上隆恩,臣必不负圣上厚望。”于是行三跪九叩之礼。
圣上一摆手,跪伏于地的众人这才依照位分起了身。
众人均落了座,萧拓手捧着圣旨恭恭敬敬地回到席座,将圣旨高放于面前最庄正的位置,这才坐好了过来。